“喀尔玛,库房失火,不知是怎么回……”
“门怎么打都打不开,可又没上锁……”
“泼了好多水都没用,这火硬是奇怪地烧个没完没……”
他听不进四面八方拥来的激昂杂音,完全不理睬所有的拉扯及求援,只顾着寻找最重要的小身影。
“书艳呢?”他抓住一旁闲闲看热闹的四哥。
“不知道哇,她人大概待在房里吧。”
“火都烧成这样,她还会待在房里吗?!”惊天动地的暴喝震得兴奋而忙乱的人们顿然沉寂,慑得不敢出声。
大伙这才想到,书艳的确不可能不跳出来主持这团混乱。
喀尔玛一个大步冲向库房大门,猛力推撞却依然紧闭,愤而重捶。
“书艳!你在里头吗?书艳!”
他一阵子倾听、一阵子狠推狂唤,无有动静。问题一定就出在这里。当他暴然高喝毓琪时,没任何回应,众人面面相觑,他就知道凶手早已脱身。元卿贝勒,我总有一天会宰了你!
“这库房还有没有其他入口?”他巨炮般地轰向缩成一堆的人们。
得知书艳房里有扇被封死的暗门,他立即飞身前往。院落里头已弥漫后栋库房延烧过来的浓烟,呛得令人难以喘息。
喀尔玛直冲屋内,疯狂搜寻,随即在长幅山水画卷后惊见一扇砖砌死门。他呛咳着,双眼肿痛,喉头灼烈。摸着逐渐温热的火壁,他咬牙凝聚力气。
书艳在里面,她就被闷在这座墙后面!震人心魂的一声怒吼,伴随猛暴铁拳,砖门被击破个大洞,冲出炽烈黑烟,团团卷住喀尔玛。
“书艳!你在哪里?”他硬是眯着泪水四溢的双眼,钻过墙洞,在一片烈焰的库房内艰困前移。“书艳!”
她怎么受得了这种折磨?她人在哪里?会不会早被元卿贝勒拐走,这儿只是一座调虎离山用的主城?“书艳!”
他情愿她被拐走,被雅朗阿拐走也好、被元卿贝勒拐走也好、不幸失了清白也好,只要她活着就好。他愿意用他的一切来换书艳,他要她活着。
“你在哪里?你回答我啊,你这王八蛋!”他绝望到怒不可遏,开始疯狂地推倒火烫书拒、砸翻贵重摆设,愕然听见小小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咳。
他顿时停下所有动作,犀利地屏息扫视,赫然在层层堆叠的摆架样下看见一只握着书卷的小手。他暴烈推开一层层困住她的障碍,看见她虚弱抬起的脏污泪颜,立刻重重大喝地将她拥入怀里。
他死而无撼、死而无憾!要他的财富就拿去吧,要他当家的大权就拿去吧,要他飞黄腾达的官位就拿去吧,他什么都不需要了。此时此刻,他已拥有一切。
“你……你咳咳……”
“把头低下,就像刚才那样,趴到地上去。”他的守卫能力开始主导大局,始终混乱的思路变得通透明晰。“有任何地方受伤吗?”
书艳难以睁眼地摇摇头。“被压到而已。可是咳……你……你才是王八蛋,你怎么可以随便骂我!”
喀尔玛登时放声大笑,伴随剧烈的呛咳,和她一同趴在冰凉的地上虚弱喘息。
“真糟糕,墙壁都给烧红了。我们还没爬出墙洞去,大概就被烤熟了。”
她紧紧窝在他伏地的拥抱下,断续咳着又硬要说话。“门……打不开?”
“没用的,我从外头试过都不行,一定被人用什么奇特的方法封住了。”他疼惜地以鼻摩挲她的耳翼。“干嘛,不希望跟我一起死啊?”
她不断眨着热得睁不开的眼,想凝望他。“可是我……没有咳……穿着比较漂亮的衣服,死得不好看。”
若不是空气太灼烈,他真会笑翻在地上打滚。
“还救什么古董宝贝呢,人都活不了了。”他懒懒地抽走她随手胡救的书卷。“哟,救得好。这卷年代久、保存状况也不错,如果拿到当铺去,够你办场风风光光的婚……”
“怎么了?”她勉强抬望他愕然翻阅的严肃神情。
“你这本书从哪来的?”
“架子倒到我身上时由脸上拿下来的。”
“哪个架子?”
她指向已经烧了一半的倾塌木架,他立刻以袖掩口地匍匐前进,开始翻找。
“喀尔玛?”她也好奇地跟着边哭边爬过去。噢,她眼睛好痛,鼻子也好像烧起来了,流了那么多眼泪为什么还是灭不掉丝毫的痛?
“应该有东西会跟它收在同一处……”他喃喃自语地奋力搜寻。
“喀尔玛,别怕。瞧你,人都吓傻了……”她一阵猛咳,元气殆尽。“可是……我恐怕得先去了,你要跟好,别跑到其他女鬼后头……”
“振作点,我们或许有教!”他拍了她两巴掌。
“你干嘛打我!”她又哭又恼地一拳槌去,喀尔玛笑着一闪,翻靠到背后某样火烫灾物,痛得他闪身大叫。
“要命,背都给烫熟了。”这一瞥,可瞥亮了他的双眼。“书艳,你可真是个小福星。”
“现在巴结我也没用,你自己去死吧!”
“难怪元卿贝勒要使计闷烧此处。”他不可置信地惊望方才烫着他的古董,神情敬畏地环伺沦陷火海中的整座堂屋。“你家库房的确是间宝窟,烧成这样,实在太可惜了。”
“对啊。”她难过地悼泣。“能当的好东西都烧光了。”
“我不知道元卿贝勒到底是在怕这库房里的哪样东西,非把它毁尸灭迹不可,但我知道现在有样东西可以救我们。”
“喀尔玛!你在干嘛?”她骇然见他起身竭力伸手去拿躺在火焰中的那把长剑。
长剑上刚才烫着喀尔玛背部的护手,被烈焰的烧得一片金光灿烂,将护手上的金刚法门图案衬得万分夺目。由他数度猛然抽手的情况来看,剑身已然灼烈,难以碰触。
“不要碰,你的手会给烫焦掉!”
他双眼模糊地望着烈焰包围下的担忧小脸,咧开心满意足的笑容。啊,有人关心的感觉实在好。他猛一提气,咬牙愤吼地执起炽烈长剑,焦黑的气味立即由他掌间逸出。
“南朝梁武帝时铸炼的三骷金刚。”他面容狰狞地努力握紧炽烈剑柄,忿忿低吟。“想我向来不信怪力乱神,今日竟然得靠此这杀出一条生路。”
“喀尔玛!”书艳疯了似他冲上前去猛打他的背脊。“着火了!辫子着火了!”
她也不管烫不烫、痛不痛他以双手替他的辫子灭火,拼命拍打着星火,双眼却已经热得睁不开了。他笑着将她拥入怀中,觉得和她就这样去了也无所谓。
“喀尔玛!”她痛哭他高高环住他颈项,生死交界的时刻已然来到。“我喜欢你,我从以前就一直好喜欢好喜欢你!”
“那你两年前为什么悔我的婚?”
“因为我发现你有好多女人,你并没有特别喜欢我,也不会只喜欢我一个。”害她心碎了两年。“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
面对她的含泪指控,他啼笑皆非。“我连命都不要他跑进来救你,你还说我不喜欢你?”
“你本来就没有!你从来没有像对其他人那样地温柔对我,你还故意惹我,好像我跟你有仇。我每次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你就跑得远远的,我若认命他想躲你远远的,你又莫名其妙他贴过来纠缠不清。为什么?!”
天哪,人都快死了,她居然还在这节骨眼上跟他吵这个。他不禁无力他靠在她额上轻笑,认命叹息。
“你先坐一边去,我跳舞给你看。”
“跳舞?”
“只跳给你一个人看的舞。”他痞痞他眨眼,剥下夹袍,披盖在她头上。“小心火苗。”
她不断眨巴着晶灿灿的期待双瞳,缩坐在他夹袍的遮掩底下咳着等候。
只跳给她一个人看的舞……该不会是……热焰烤得她两颊红通通,被热气扭曲的景象依旧掩不掉她殷殷的期望,和天花乱坠的旖旎幻想。
喀尔玛裸着上身,全神贯注地哺喃复诵手上书卷,继而将它霍然摔往书艳怀里,惊天动地他喝出卷上古语——
干宫开天门,兑卦统雄兵,
巽风吹三乐,震动五雷兵,
艮寅塞鬼路,坤地留人门,
坎水涌波涛,离宫架火轮。
书艳被他惊人的浑厚声量慑住,整座库房都为之共鸣,他的舞步犹似古老的原始阵法,繁复、迅速、优美、阳刚,倏地产生强劲的气流,震动屋宇。
她被狂舞旋扫的剑光迷花了眼睛,仿佛被勾走了魂魄,无暇注意急速转冷的烈焰,完全不察顿然沉重的气息。
喀尔玛的每一回身,卷起一道猛劲旋风,每一踏地,震起嗡嗡重鸣。
远古的力道瞬时由唐未元明之前,急遽追溯至秦汉魏晋之始,浮光掠影般地将她的意识猛然吸往千百年前的时空。
行坛弟子入中宫,
踏九州,踩九州,
踏到黄河水倒流!
喀尔玛一喝,登时雷声大作,屋宇撼动得令她坐都坐不稳。意识才刚回复,便又被屋内轰然落下的倾盆大雨吓失了神,呆坐在地。
书艳从没这种在屋内淋得湿漉漉的经验。她楞愣地望着自己手上的奔腾雨水,握一握那股清润的触感。不是梦,这不是梦,真的下雨了。
清凉透澈的水花如瀑般地自屋顶飞泻而下,仿佛九天之外冲下甘霖,应龙王呼唤,穿透一切屏障,奔至龙王所处之地,烈火尽熄。
她难以置信地抬望喀尔玛,只见他英姿凛凛地巍然伫立,湿透的身躯散放微微热气,有如薄云缭绕。但真正令她意乱情迷的,是他那致命而又熟悉的深深酒窝。
“你……这是怎么办到的?”
他没事儿似地耸肩挑眉。“就照着书卷上写的,扭一扭呀挥一挥,它就下雨了。”
“你乱讲!”她在大雨中愤然抹去脸上滂沱的水花,“你一定在……作什么法或是……或是招魂降魔什么的,否则哪会这样!”
他笑着单手抱起她,让她环着他颈项,高高坐在他雄健的臂弯上,傲慢而懒散他以鼻尖摩挲她的脸蛋。“怎么样,你被我的法术降倒了吗?”
“你那只是降雨伏魔的把戏!”她不高兴地以湿透的书卷打向他厚实的赤裸胸肌。
“对呀,伏你这个颐指气使的小魔女。”
“不要乱开玩笑!”那口气,简直当她是白痴。“你还不快叫雨停下来!”
“我不知道怎么叫停啊。”
“这个,赶快找一找!”她急忙递上书卷,赫然发觉字迹在大雨倾注下早已糊成一片。“啊!我家的古宝……好好的一卷书……”
“报销啦。”
“都是你!”她又气又哭他疯狂攻击他可恶的笑脸。“快把雨停下来,我们家库房给你这样一搞,全都毁了!”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难过地伏入她丰挺的双乳间深深啜泣。
“天哪,我们家的画卷、没被烧到的书……”书艳环顾周围,欲哭无泪。“你把我家剩下的老本全部给……你在干什么!”
她骇然推打乘机在她酥胸上摩挲吮弄的大头,湿透的衣衫更显诱惑。
“你不要脸、不要脸!把我家搞得乱七八糟的还敢……”
“处罚我吧。”
“怎么罚?这些都是无价之宝,你要我怎么罚?”她怒骂。
“你可以罚我一辈子都只能喜欢你。”
“那算什么处罚!我家这些宝贝收藏可是有钱都……”她的痛斥突然转为轻颤。“罚、罚你一、一辈子都只能喜欢我?”
“或者我可以重新订个交易。我负责赔偿你家损坏的东西,你负责监督我的忠心,怎么样?”
“这……这样对你有点……有点委屈。”她虽心花怒放,但还没放到失去理性的他步。“我……我没那么值钱的。”
“很多古董都是摆久了才开始值钱。”
“可是我、我跟你的喜好不太合,我一点也不温柔乖巧。”
“我本来就喜欢个性烈一点的。”尤其是在床上。“但我没什么、没什么容人的度量,独占欲太强。”
“我也一样。”
她心跳鼓噪不已,忙乱地倾倒自己见不得人的真实面。“我、我这个人很烂,心胸狭小,根、根本没……没有书音好。”
“我也没有,我们两个烂人刚好凑成一对。”
“你……你要是娶了我,你可能会牺牲了你想保住母亲姓氏留在族谱中的大计喔。”
“那你来帮我再想个法子吧。”
“好哇。”啊!不行,她怎么可以这度感情用事,终身大事可是很严肃的。但……她连人带心都要融化了呀。
“怎么样,书艳?”
她自卑地以下巴贴着胸口嘟嚷,“可我会让你很没面子的。”
“为什么?”
“我都不会打扮,连搭配漂亮衣服的本领也没有……”
“我对你的衣服没兴趣。”
书艳被他的真挚与诚恳感动得一塌胡涂,根本没想到他感兴趣的向来是她衣服底下的撩人胴体。
她深深吐息,颤抖他鼓足勇气面对他贴近的俊脸。
“喀尔玛,你……你真的喜欢我吗?”
他的回应被众人撞开门扉的爆响挡个正着。
“门开了、开了开了开了!”
“书艳果然在里头!”
“我的妈呀,怎么淹大水啦?”
门里奔出的积水漫得外头的人鸡飞狗跳,哇哇大叫。
“屋里下雨呀!瞧,屋里居然下大雨了!”
“喀尔玛,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到……”书艳在家人诧异与看热闹的喧嚷下又急又气。“你们不要吵!我正在……”
“看,真是从咱们家库房顶上在下雨!快快快,撑把伞来看得比较清楚!”
“刚才不是烧大火吗?怎么一下变成下大雨咧?”
“好凉快呀!”几个调皮的家伙硬是冲进去淋个痛快。“屋外出着大太阳,屋里却在下大雨,可真是奇啊!”
书艳挫败他哀声大叫,埋入他颈窝懊恼不已。为什么她的家人会这么无聊、这么杀风景?想来她的白痴还真是其来有自……
“怎么啦,书艳?这么感动于我的回应啊。”他歹毒地贴着她颈窝咯咯笑。
“再说一次,你再重新说一次!”她急切地哀求着。“我刚刚没听见。”
“说什么?”
“说‘我喜欢你’。”
“啊?”他在一屋子玩水淋雨的喧闹声中倾耳大嚷。
“说‘我喜欢你’啦!”
“什么?”
“‘我喜欢你’!”
“这里实在太吵……”
“‘我喜欢你’!”她对着他耳朵高喊。
“很好,再一次。”
“我喜欢……”待她猝然回神,意识到自己中了他的计,还来不及发火,就被他开心地深深吻走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