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阿玛涉入的两件贪渎大案,她不禁心惊胆战。
这世界的确如表哥所言,太复杂,善中有恶,恶中有善、每个人各有立尝各有说法。
她以前黑白分明的生活,实在单纯得可笑,宛如孩童时代听的简单故事:好人一定是光明灿烂、十全十美地好到极限,坏人就一定得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地彻头彻尾烂到底。
“那……我该怎么办?这样我怎么分得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连善恶都变模糊了。
“看方向,而不是看表相。只要你的原则与坚持是朝正确的方向走,就对了。而那些看起来似乎很正直的行为、很正义凛然的言词,有时只是表面功夫,里头包藏的净是邪恶。”
“那我呢……”她退缩地抬眼凝睇。“我会不会……是邪恶的?”
“为什么?”
她说不出口,羞愧地撇开了头,却被他的大掌支住下巴,迫使她面对他令人感到浑身赤裸的浓浊眼神。
“承认你自己爱上了我,有什么好可耻的?”
“我没有……我才不会……爱上仇人。”可惜这话说得太脆弱,没她预期的强悍。
“成亲之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可是,我不能……“
“没什么不能。”他吻啄她无助的红唇。“我会替你解开这道恩恩怨怨的枷锁,就让我们的敌对由这桩婚事终结吧,也好让一切的冲突化为祥和。”
可以吗?她心底这项最深的期盼真的可以实现吗?
“你……不应该会这么做的。”她忍不住怯声吐露。“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
他霎时眨亮了惊异的双眼,随即流露赞叹的笑靥。“冰雅,你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你是真心想与我表哥和解吗?”
看她几近渴求的纯稚眼眸,他差点脱口直言。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不要你为了刻意讨好我而扭曲你的本性。”
“我有吗?”
“你好战,喜欢刺激的生活,对自己的亲人看似和善实则淡薄,能利用的你是毫不吝于利用,也不觉愧疚,更不会觉得自己哪里有错。”所以他肯向表哥低头的说辞,着实诡异。
“听来我挺恶劣的。”
‘可是你很少在我面前掩饰你的恶劣。“
他的凝望突然犀利起来。“这样的男人你也爱?”
冰雅顿时涨红双颊,有点气恼自己的多嘴多舌。“少往你脸上贴金,也少把那个恶心的字眼挂在嘴边。”
“你不希望我变好?”
“我只是不希望你在我面前伪善。”
“即使我很卑鄙,你也愿意接纳?”
“我可没这么说。”她被瞪得愈发难堪。“走开,别缠我不放!”
“冰雅。”他依旧圈她的娇躯,额抵额地叹息。“我为什么会这么想要你?”
“因为人性本贱,愈是要不到的东西就愈渴望得到。”
“那为什么我已经得到的,我仍想要?”
冰雅还来不及搞懂他的意思,就被他紧紧捧头侧、重重吻上去,宣示他的拥有,强调着他的独占,间或含有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愤怒与焦躁。
她在下唇被咬破之际捶上他纠结的臂膀,阻止不了他的攻势,反使他更加逼近,将她困在炕桌前。
“为什么会这样,冰雅?”
“我不知道,你走开!”她顽强抗拒贴在她唇上的低吟,她不要再和百祯有任何暖昧关系。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要拥有什么。”但为何为了冰雅,他一再破坏自己的规矩,做些无法理解的蠢事?
为一个女人把自己的世界搞得天翻地覆,实在愚昧至极。为一个女人卯足全力、不计代价地争夺到底,更是可笑透项。那他现在在做什么?
“百祯?”
他的理智和感情……怎会一分为二?朋友说得对,他没必要在这事上如此执著。世上也不是只有冰雅一个女人而已,那么他为何还不抽手?
“百祯,你怎么了?”突然搂得她好痛,而且神色颇为怪异。
他靠在她额上闭目沉思,面容凝重。
他在干什么?他真有必要为了一个女人豁出理智到这种地步吗?
是要就此打住,还是干脆蛮干到底?
冰凉的小手在他最混乱难忍的刹那抚上他双颊,那份细细的抚触,瞬时沁透他躁动的思绪,涤为平静。
“你不对劲,到底是怎么了?”
他直直瞪入冰雅剔透的灿灿明眸,除了担忧,他侦测不到其他企图。
“你既然不爱我,何必管我死活?”
她拒绝被他冷冽的低咒刺伤,抽回小手傲慢地斜睨轩窗,却半途被他抓住双腕,将她的双手再度搁回他脸庞。
“你干什么!”
他沉醉地闭起双眸,品味这份抚触的清雅温度。这是什么感觉?
“百祯,放手!”
他恍若无闻,兀自陷入迷离中。他无法解释,只得放任自己沉沦在这难以言喻的感受。他的聪明才智、他的老谋深算、他的成熟历练,竟然没一项能助他勘破这份眷恋。
他实在无法理解。
冰雅缓下挣扎,不安地瞅他。百祯是怎么回事?她完全抓不住他的心思,却不忍看他如此彷徨无助。雪白的小手放弃抗拒,改而柔顺地抚着他刚棱俊美的面容。他静静闭眼伫立,等待她的温柔柔荑。
沉寂的屋里,两人始终无语,生怕一字一句会破坏这份静谧。
她怯怯地探索起这张令女人倾醉的绝俊容颜,抚掠他浓密微翘的长睫,他挺拔的鼻梁,他性感的双唇。他微微张口含住纤细的手指,细密吻吮着,汲尽她的力气。
“冰雅。”他沙哑而轻柔地梦呓着,俯身亲近,双唇却被一只小手抵祝她像被人扰乱好梦似地不悦,掉头闪避他的瞪现。
百祯冷睇良久,才转而一笑。“你果然有道德上的洁癖。”
她蹙眉一瞥。
“连为我意乱情迷一下,你都会觉得自己背叛了表哥。”他无奈地松开箝制。“冰雅,我已经受够了这场追逐游戏。”
他打算放弃了?冰雅顿觉失落,但……这才是他们最好的出路。再缠斗下去,这段感情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你把我抓来,就……为了告诉我你已经受够了?”
“失望了吗?”他挑眉扬嘴角。
她羞愤地转身而去,却被他拉住,方便他观赏她挫败盈满眼眶的丑态。
“你干什么?放手!”耍她还耍得不够吗?
“冰雅,每一个人都不看好我对你的执着,为什么连你也这样?”
“因为这根本就是条死路!”
“所以你放弃?”
“现在说要放弃的是你!”
“嘘,冰雅……”他爱怜地将骤然怒泣的小人儿拥入怀里,牢牢圈住她的抗拒。
“我从来没说过我要放弃你。”
“我才不在乎你说什么!”可她却无法控制心碎的抽泣。
“嘴硬的丫头。”他笑舔噬她的泪珠。“撇开那些杂七杂八的麻烦不说,冰雅,你难道都不高兴见着我?”
她难堪地埋在他颈后细声哽咽。
“回答我埃”他柔声哄劝着。“偷偷地告诉我,嗯?”
她脆弱地伏在他肩窝,沉寂良久,才悄悄点头。
“冰雅……”他痴醉地拥紧怀中娇躯,深深叹息。“只要有你这回应,要我把整个世界捧给你都可以。”
但他终究没有把整个世界捧给她,而是在数天后丢给她极度的震惊……百祯在软禁她的这段期间内,已与另一个女人成亲。
第九章
“百祯……已经成亲了?”冰雅端坐百祯院落的花厅里呓语。
“你就是当天和他拜堂的人,还打什么迷糊仗?”五嫂心痛地怒斥。“你执意要嫁给百祯贝勒无妨,反正我早看出你喜欢他,可你为什么要公然背叛‘四府’,扯你表哥的后腿?”
“是啊,冰雅,这事你为什么都不先跟我们商量?”五哥满头都是冷汗。
“我……”她茫然傻眼。“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她几时跟百祯完婚了?
“你在成亲前的避不见面,还避得不够吗?现在我亲自上你这端王府来,你还有什么好躲的?”五嫂对她简直失望透了。
“五嫂我……”
“你五嫂在这事上始终站在你这方,可你婚前为什么要对她那么不礼貌,现在还死不认帐?”
“五哥,我没有对五嫂不礼……”
“她特地送礼物过去给你,你却把她挡在房门外,见你一面都不行,还不叫不礼貌?”他忍不住替老婆叫屈。
“五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和百祯贝勒拜堂前一天的事!”赖得掉吗?
“可是我并没有和百祯拜堂!”她急嚷。
“冰雅,不要再跟我们作戏了。我们已经——”五嫂突然反胃,吓得五哥连忙递上毛巾,急急抚顺她颈背。
“别激动,慢慢吐息。”五哥一边安抚,一边大口大口地跟着老婆调匀气息。
冰雅捧着五嫂拒绝接过的热茶、杵在他俩身旁。
“我看……我们还是回家吧。”五嫂绝望地颤然起身。
“再骂下去,我心情也不会好多少,只会更伤心。”
“不行,你气息太喘,坐一会儿再走好吗?”五哥劝道。
五嫂闭目摇头。“我不想……再跟她待在同一间屋里。”
五哥为难地瞥望冰雅,也深感失望,便点头应允。
“五哥、五嫂,我没有跟百祯拜堂完婚过,我发誓我真的没有!”为什么要拿根本不曾发生过的事冤枉她?
“那婚礼上的所有人全都是瞎子了?”五嫂瞪眼质问。
五哥叹息。老婆这次被冰雅伤得太重,让她发发脾气也好,反正冰雅实在做得太过分了。
“坦白说,我在十多天前就被百祯暗中抬走,软禁在此。我完全不晓得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推得倒一干二净,何不说你又丧失一次记忆了?”
五嫂的驳斥如箭一般刺穿她的心。
“我是真的……被软禁在此。”
“你没有脚吗?你不会跑吗?”
“可门外一直有侍卫阻挡……”
“在哪里?”
“本来有的,今早才莫名其妙地撤掉。我正打算回家,没想到你们就来了。”
“编得真好,可惜我没兴趣听。”五嫂以毛巾掩口,蹒跚地由老公搀起。
“请你们相信我!”冰雅慌得手足无措。“我到现在都还听不懂是怎么回事,请你们不要走!”
“我只是来……最后一次提醒你要小心。”五嫂瞪着地面艰困地呼吸。这一回你表哥……是真的被你的背叛伤透了心。他决定不再插手干预你任何事,随‘四府’的其他人惩戒你。“
“我……背叛表哥?”冰雅大愕。
“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五嫂痛切地变了嗓子,颤然落泪。“你和百祯贝勒成亲.你表哥不出手、不作声,就表示了他的默许。他包容你到这种地步,你为什么还要反过来害他?你不觉得你的报复太残酷?”
“害他?”
“要不是你泄漏”四府“的机密,元卿表哥怎会在前两天被人逮着行踪,还差点死在敌人的埋伏里!”五哥大嚷。
怎么会这样?她被软禁的这段日子,外头究竟发生多少事?
“不只你表哥,我和你五哥……也决定跟你撇清关系。”五嫂吸吸阻塞的鼻子。
“你已经不再是我们认识的冰雅,我也明白了我根本高擎不上你的关爱。这次特来提醒你之后,我想我们也够仁至义尽了,告辞。”
“五嫂!”
她甩开冰雅追来的扶持,由侍女搀着离开。五哥绝望地看了冰雅最后一眼,慨然而去。
“五哥!”她急急抓住他。“请你们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不听我一次?”
“你的谎言太薄弱。”
“我没有说谎,我从来没有说谎!”
五嫂由远方射来的轻蔑斜睨,却令她猛然想起自己先前的失忆骗局——她此生最大的谎言。
五哥难过地由衣袖里掏出一团小布包,展开里头里着的东西。“我和你五嫂,在你出阁那天,由你房里清出的杂物中发现了这个。”
冰雅不解地望向两只碎成数段的玉镯。
“你五嫂为了送你这份贺礼,不知挑了多久,选了几副,才千辛万苦托人买到这对月白色的银丝镯子,可你却这样对待她的一片心意!”五哥不禁哽咽,旋即大步离去。
冰雅孤立在门口,无语怔忡。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为何短短几天之内,全变了颜色?
为何说她早和百祯成亲?她人一直被关在这儿,那与百祯拜堂的会是谁?
百祯呢?他这些天都跑到哪去了?她得找他问清楚,这场乱局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在端王府里四处乱窜,能找的地方她都疯狂搜寻。凡是见着她的人,莫不躬身行礼,连连喊着“二少福晋吉祥”。
是这世界全都疯了,还是她疯了?
她决定逃出去探听,再也不愿坐以待毙。
她假扮成府里矮胖的厨娘,由后门溜往城东茶楼的月嬷嬷旧铺,一切却已了无痕迹,连跑堂倌都没了踪影。她的过往,变为一片空白,所有努力,灰飞烟灭。
月嬷嬷已经完全不存在。
她茫然枯坐茶楼良久,才努力提振元气,拖着疲惫的身心赶往另一处情报买卖的大本营:赌坊,结果使她完全崩溃。
----月嬷嬷背叛“四府”,将一切机密全卖给“四灵”,赚过大把银子。
----元卿贝勒呈报的私盐之案,被政敌在御前拦截奏章,于朝堂上遭公然击退。
----元卿贝勒转而呈报皇上的盐务密摺遭到拆封。按皇帝御令,凡经拆封的密摺机密已泄,一概不予审理。
----“四府”计划占取石虎胡同的地脉,“四灵”就抢先一步夺走。
----“四府”计划以四法王经为镇敌之宝,“四灵”就抢先一步将之悉数焚毁。
----“四府”开始布下少女阵,决定追杀传言将会统御“四灵”的十六岁少女,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冰雅回到端王府后,始终呆坐不动,或如行尸走肉。
事情不对,全都不对了。
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她由白天坐到黑夜,由黑夜坐到天明,神思游离。直到她无意间握了下手中的胖厨娘脸皮,一道顿悟猛然射穿她的脑门,令她震动。
“怎么,在为我等门吗?”百祯在炫目朝阳的簇拥下欣然进厅。“听说昨儿个你五哥、五嫂来看你了。”
她森然退至屋里的阴影深处,犀利瞪视。
“冰雅?”
“你找人伪装成我,与你成亲?”
“是埃不过毕竟‘四灵’的易容师父功夫没你高明,所以我叫你的替身没事少在人前露脸。”
“并且叫她摔烂五嫂送给我的镯子?”她冷语。
“什么?”他凝往外袍脱到一半的势子。
“你还找人佯装成月嬷嬷,制造我窝里反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