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对不起,我……再怎么说,也不该为了严守秘密而伤你。”
“无所谓。”这反而也让冰难顺这得知百祯为“白虎”的严重性。“我反而该谢你,因为你在我受伤期间的悉心看护。”
“那是因为不得已。”
“可还是改不了你照料我的事实。”
鸳鸯沉默,空茫瞅着冰雅的颈际许久。“你的坠子呢?”
“什么坠子?”
“你什么都没想起来?”她不觉微愕,冰雅也尴尬。
“我……一直都极努力地试着回想,却印象一片空白。不过我曾经两次在相同的地方碰到熟人。”
她疑惑地将一切悉数倾吐,鸳鸯始终满脸关切。
“那个马车里的男子说了句很奇怪的话:月儿。不知为何,我听了很害怕,当下就逃走,什么都来不及问。”
“因为你忘记了一项最重要的事。”鸳鸯悠悠低喃。
“是!就是这奇怪的感觉2”冰雅突然激切而惊喜地抓住鸳鸯。“你知道那是什么,对不对?”
“百祯贝勒也知道。”
“可他从不回答我。每次我一问及过往,他……他就……”鸳鸯冰冷地瞪着冰雅羞愧的红脸。“我知道,这是他的老毛病了。”
冰雅微怔。老毛病?
“那家伙,老是以折腾新鲜玩物为乐。”
冰雅的戒备倏地涌上,疏离地回视鸳鸯的苦笑。‘你很熟悉他了?“
“因为我过去也曾新鲜过。”
冰雅倏地完全明白她的意思,想拒绝接受这残酷的顿悟,却又无处可躲。
“别生气,你的处境比我好多了,至少他已经着手要与你成亲,不是吗?”她柔声劝抚。
“那为什么不干脆与你成亲?”冰雅冷道。
鸳鸯深叹。“我的作用没有你大呀。”
“什么作用?”
“你我都是女人,能带拾他的享受是相同的,所以我想,最大的不同应该是你独有的作用。”
“别再兜圈子!”
“这个嘛……”鸳鸯故意拖拖拉拉地想了想。“我看,于脆把坠子还给你好了,或许你的把柄就不会落在他手里。”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坠子?”
“别凶嘛,怪吓人的。”她娇嗔。“我想想……对了,他向来都把重要东西藏在那里。”
冰雅僵立在花厅桌前直瞪着鸳鸯的一举一动。她为什么这么熟悉地就往内房深入?
为什么这么老练地就爬上百祯的床榻,在壁格暗门里抽出东西?百祯不是从不放女人驻进他院落里吗?
她是百祯的第几个新鲜玩物?
不行,不能胡思乱想。冰雅努力稳下隐隐胀痛的脑门。不管百祯的过去如何,他俩要共度的是未来,计较过去的事毫无意义,徒增恼扰。而且……冰雅冷眯笑吟吟捧着小坠子走来的鸳鸯。她觉得鸳鸯有股说不出的亲切与熟悉,却又带着些许不可信。在无法判断鸳鸯究竟是敌是友的状况下,她宁可站在百祯这一方!
“冰雅,我若想害你,就不会冒生命危险翻找百祯的秘密。”她诚挚地步步逼近。
“要把你害惨很容易,只要继续隐瞒你实情就行。”
“什么实情?”
“这个。”她将坠子高高滑落至冰雅的掌心。“带着它去那间茶楼吧,我相信你五哥和五嫂一定派了人在那儿继续等候你。去问他们这坠子是什么,你就会知道一切。”
握住那条坠子的瞬间,她如遭电击。就算她的脑子不顾想起,她的手掌却有记忆。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触感,再熟悉不过的重量与存在,这是比她生命还重要的珍宝,她灵魂的一部分——一块温润白玉雕成的水月观音。
紊乱而熟悉的画面交错闪现她脑海中,千万个声音、千万个细节.急遽爆发,击碎了她短暂而幸福的梦境。
“去吧,冰雅。”见她寂然伫立.鸳鸯不禁使劲鼓动。“你若想知道自己的过去,就拿它去问你五哥、五嫂——”“不必问。”
鸳鸯诧异于她幡然转冷的慑人神色。
“我已经想起来了。”
第五章
乍见她时,还以为这是专仿照六、七岁小女孩做的假娃娃。粉雕玉琢。不言不笑、不动不眨,晶透明烁的大眼视而不见地望着地面。仿佛拒绝别人进人她的世界,也拒绝进人别人热闹的圈圈。
“可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了吗?”一名美少年温柔笑问。
小女孩坐在书斋大椅内,紧抓着她方才在屋外捡到的一块木雕佩挂不放。
“元卿!你是不是又躲到书斋里去了?”人未到、声先到的男子在老远就一路朝这儿边跑边叫。
少年没什么动静,依旧安坐在小女孩隔壁的大椅上,倒是她,连忙钻进他的椅子底下,躲在他衣摆的遮掩后面。
“外头的喜宴上见不着你人,就知道你一定又溜到书斋里混!”男子一身红袍地杀进屋里哇哇叫,一屁股坐在之前小女孩待的位于上。“太不够意思了,这是我的婚宴喔。”
“抱歉。”少年笑着闹闹翻开下一页。
“我看你一点都不抱歉!”哼。
“真是不识好人心。”
“是啦,你早点闪人对我来说是比较有面子,省得大伙只顾着观赏你而忘了身为主角的我。可你不在,我更没面子,因为每个人都拿我当听差似地猛问:元卿呢?元卿在哪里?都没人来跟我说恭喜!”
“你节哀顺变吧。”
“我是早已习惯这事儿,可是碰多了还是会不舒服。加上找你之外,我还得找小九。
我看我这新郎官不用当了,去当跑堂倌还差不多。“
“什么小酒?”
“我们家老九。”他不耐烦地比画着矮小的个头和形貌。“就这么大,头上扎这个样的娃儿埃这丫头,一天到晚不理人、不说话,跟个鬼影子似地四处游荡。”
“就是你阿玛一直没给她取名字的老幺?”
“我阿玛跟她,简直一模一样的臭脾气!”害他这个老大当得真麻烦。“不过我心里有时也会像阿玛那样地怨她,毕竟就是为了生下她,我们才丢了额娘。”
“我看你阿玛其实挺关心她的。”只是不喜表达。
“问题是他们父女俩脾气一样硬,两人一对眼就只会互瞪,这个不理人、那个也不理人,我们这几个哥哥姐姐在中间再怎么扮丑角、热络气氛也没用。现在我反而高兴小九很少在阿玛面前出现,省得我们老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她或许正是不想让你们为难,才和自己的父亲避不见面。”
“才怪,她根本是在耍性子!”新郎官一哼。“仗着她跟额娘长得一模一样的优势,什么都用最好的,任何东西阿玛都会派人送去给她先挑,再让我们这些哥哥姐姐捡剩的。”
“你不是说过她一向不拿你阿玛送来的东西吗?”
“瞧,那丫头够刁吧?”
“她也许是想把好东西让给哥哥姐姐们。”
“那是因为她挑剔,全看不上眼!”想来就令人不爽。“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带聊着聊着,就感叹起来。为什么当年不保住额娘的性命,却保了个没用的家伙?”
“留点口德。”少年冷然低语。
“小九她真的没什么用处啊,只会成天制造大伙的不愉快,一看到她就想起因她而难产过世的额娘。我至今……仍很想念额娘,世上再也找不到像她那么完美的女子了,所以每当我一看见小九心里就矛盾。她真的太像额娘,偏又是害我失去额娘的凶手。我想亲近她,却也厌恶她……”“别说了。”少年椅下的无所动静令他略感担忧。
“这倒是,我干嘛在自己的大喜之日聊些感伤的事。”他努力以僵硬的笑容掩掉眼眶的潮红,爽朗起身。“我们回酒宴上好好喝他两场吧!”
“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别又乘机溜掉,小心我在姨妈那儿告你一状,回去可有你好受的!”
少年等人影跑远了,才慨然拉出底下藏的小人儿。她没有表情,沉默地垂眸抓着掌中的东西,仿佛地根本没听见刚才残酷的对谈。但他知道,她什么都听见了,也都听懂了。
他凝眸半晌,由颈际拉出一条坠子。“你没有任何玩具吧?”他蹲下,与她面对面。
“我用这个坠子,跟你换你手上的木头佩挂,好不好?”
她不出声,直直冷视眼前友善的面孔。
“这是我上回进宫时太后赐给我的,叫水月观音。”他将白玉坠子吊在她眼前晃呀晃。“以前,在唐朝的时候有个叫蒋凝的美男子,风骨与人品都和他的容貌一样超凡绝俗,大家都说看到他就会感受到一股祥瑞之气,似乎能沾点好运,所以叫他水月观音。”
她着迷地倾头凝望雕工细腻的白玉坠子。会带来好运吗?
“会埃”
充满期待的小脸上微有退缩.似在怀疑。
“真的。”他望进她幼推的双瞳。“从今以后,你不但会有个名字,还会有属于你自己的才能,不再是个没用的人。”
她像掉入梦境般地失魂怔忡,呆呆地任少年将坠子挂在她身上。她会有名字,还可以不用再当没用的人?
“喜欢吗?”他和煦一笑。
她紧张地双手牢牢抓着胸前玉坠,唯恐好运会跑掉。她不敢表现出任何情绪,却仍掩不掉脸蛋上的两团兴奋红晕。
名字,她要名字!晶圆灿亮的大眼渴望地逼视着少年。
他微愣,继而发笑。
“难怪你一天到晚不出声。”她的眼睛比嘴巴还会说话。他深瞅眼前甜美无邪的玉人儿,像是联想到了什么而怔然失魂,心神荡漾,仿佛眼前凝睇的是另一个人。
“冰雅。”他迷离轻喃着‘月亮’的满洲语,幽邈如风铃般细细敲过她的心。“从此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月儿冰雅。少年牵起小女孩雪白柔软的小手,眼神忽然转为坚定。
“月儿,跟不跟我走?”
她仍在呆愕中,飘浮在自己名字清灵婉转的音韵里。
月儿冰雅。
“你要留在这里当个没用的小九,还是跟我走,成为独一无二的明月?”
她一惊,瞪大了双眼,宛若在刹那间被开启了什么。
小手突然牢牢反握住少年,使尽全力地抓着他,如同在做某项强烈的宣誓,寂静的呐喊。
从那一刻起,时至今日,已过十年,她不曾后悔,也不曾辜负少年的苦心栽培。如今的她已不再是小女孩,转而幻化为令人咋舌的绝艳。少年也不再是少年,早由岁月琢磨出醉人心魂的缥缈风采。唯一不变的,是他们紧密的关联。
“我潜入‘四灵’的酒宴里,意外探到他们手边关于盐枭的情报,不料被人看出马脚,只得赶紧撤退,在被他们追击的途中,我不小心伤到了头,好一阵子什么都想不起,直到偶然发现我遗失的坠子,才突然恢复记忆。”
“什么忘了一切.根本是胡说八道,我从没听说有人会受这种怪伤。”之前在茶楼里和她大起冲突的跑堂倌大嚷。
“小二!”大厅内一名男子冷硬喝道。“这里是元卿贝勒府邸,不是酒肆茶楼,注意你的口气!”
“是……”跑堂位马上颓然泄气,不忘偷偷狠瞟冰雅一记。
“探到了什么秘密?”座上的元卿专心挑选着商贩刚送来的整盒玉石。
“衙门与盐枭交易的据点在扬州,人脉也大多铺设在那里。”
“埃”远方白田石挺适合做画齐印监的。
“关键在于两份信函。”冰雅在元卿漫不经心的态度下力持稳定,详细说明两份信函的重要性。
“好,我会和负责密查此案的朋友亲自下扬州一趟,试试能否截到衙门与盐枭勾搭的这两封证据。”他随口虚应,又捡起另一方朱砂印蹙眉细看。
冰雅孤立无援地杵在大厅中央,一旁站着跑堂倌,眼前坐着那名冷硬男子及疏离散漫的元卿,气氛尴尬,四人各有心思。
“你失忆的那几天……”那男子勉强压下关怀,维持权威性。“过得还好吗?”
“谢天魁师父关心,徒儿一切安好。”她漠然垂眼。
“你都待在哪儿?”
“某个小户人家家里。”
“某个?”
“我……想起一切过往后,反而记不太清楚失忆时发生的事,只……隐约有印象曾被好心人收留过。”元卿冷冷勾着嘴角,审视玉石,不发一语,令冰雅更加局促不安。
“结果如何?”
“什么?”冰雅回望师父。
“我说你给大夫诊治头伤的结果如何?”
“很好,已经没事了。”她淡漠地调开现线。“反正额角的小伤痕,用头发遮掩一下就行,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
“我担心的不是疤痕,而是你的健康。”
她始终闪避着天魁师父的关注。她一直只把他当师父看,不想从他眼中发现男人对女人的疼爱。
“你失踪的那几日,师父找你都找疯了,连家丁都全数派出去搜寻。能够嫁给师父这样的人,师妹你真是好福气。”跑堂倌狰狞讪笑。“既然你回来了,我也该准备重新提亲——”“不要!”她骇然打断师父的话后,才发觉她的冷静全然崩解。“我的意思是……我的……我的头伤确实还未完全复原,至今仍然偶有晕眩。我想我们的亲事……
就再延一次吧,等我状况好点了再说。“
“冰雅,你还是老实说吧。”天魁冷下俊伟面容。“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这门亲事,只是碍于这是你元卿表哥一手撮合的,不好推辞?”
她想回答,又不敢回答,盯着地面沉默半晌。
“从我打算提亲那刻起.你就不对劲。你的差事向来就只是传递情报,安全无虞,后来却突然不要命地到处潜伏敌阵、探测消息。你不会武功,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这些事也不该由你来做,为何故意冒险犯难?”
“对,专抢我的功劳!”跑堂倌惨遭师父怒瞪,立刻缩头缩脑。
“你想证明什么?”天魁高高伫立在她跟前。“抬头回话。”
她不要。她不喜欢看到师父注视她的眼神,太炽热。天魁从她小时就负责传授她独门秘技,对于她的性子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唯一摸不透的,是她的心思。
“这是我最后一次依你的意思去做:再延一次提亲的日期。以后不难你再碰任何危险的事情,也不许出任务。你今后的职责,就是专心为人妻、为人母。”
她骇然大惊,急忙转望元卿求援。
“你师父说得对,也该是你歇手的时候了。”他悠然品茗。
元卿表哥……冰雅被遭人出卖的感觉冻住,瞠着大眼无声地质疑。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感到被他背叛。上次是决定撮合她与师父,这次则是同意师父罢掉她的职务。
待闲人散去,厅里只剩冰雅和元卿,她才颤声细问:“为什么?”
“已经决定的事了,问理由又有什么用?”他垂眼把玩着一方上品软玉,抚摩那份温润之感。
“你还是没有坦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