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兰格格请留步。”宫女们挺身阻挡。“贵妃内室不得擅闯。”
“那朱雀呢?”他为什么就可以跟到二姊的卧榻边?“你们放一个男人到我二姊的内室里,岂不更荒唐?”
“叫她出去。”朱雀眼也不抬地淡然吩咐。
“穆兰格格,请回吧。”
她不敢置信。这是怎么回事?
“贵妃正卧病在床,无法接见任何人,格格择日再来吧。”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放朱雀进去?”穆兰不服。
“谁是朱雀?”
“就是现在正坐在我二姊卧榻边的男人!”如此严重越矩的行动,会要了穆兰一家的命。
“贵妃内室哪能随意放进男人。”宫女死板地响应。
“那为什么不快把他给带出来?”
“没有人在贵妃房里啊。”
睁眼说瞎话!“他就坐在我姊姊的床边,还说没有人!”
宫女们莫名其妙地彼此互望,看看卧榻,又看向穆兰。“格格,您究竟在说什么,奴才们全部在这儿,里头除了贵妃,哪有什么人?”
“胡说!”人明明就在那里。“你们全都疯了是不是?放我姊姊和宫外男子单独共处一室,成何体统!更何况他是我带进来的人,没我的引领,他怎么可以进去!既然他可以进去,又为什么把我阻拦在外面!”
“叫侍卫来。”宫女们懒懒说道,不一会,就来了两名壮汉。“送格格出去吧,贵妃需要安静休养。”
穆兰错愕得说不出话来。这些人是怎么了?
“你们……快把贵妃卧榻边的男子抓出来!”穆兰朝侍卫娇声喝道。不管了,就算会把这事闹大,她也必须全力守护姊姊的名声。
“格格!”侍卫们被她吼得一愣一愣。“哪来的什么男子!”
“就是刚才跟我进宫来的男人!”
侍卫们面面相觑,最后为难地望向她的一脸急切。“刚才有男人跟您一块儿迸宫吗?奴才们只看见您来啊。”
鬼扯,这些人简直胡闹!“叫我的随行侍女进来,不然问我家车夫也行。明明就有个男人跟我一道来,而且现在正坐在我二姊的……”
宫女一抬下巴示意,侍卫们不由分说,立刻架起穆兰往外拖。穆兰极力反抗,不断申辩,仍被强制押往城外,硬塞回马车里,打道回府。
怎么会有这种事?他们全都着了什么魔了?
回府之后,更荒谬的事接踵而至。她四处探寻不到表婶的下落,继而才忽然顿悟:她并没有什么表婶啊。老天爷,她竟然认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为表婶,还因此带了一名陌生男子入宫。她到底在做什么?为何会发生如此荒诞不经的事?
“格格,您还好吧?”
穆兰颓丧地由双掌的掩护中抬起头。“什么事?”
“那个小乞丐又来跟您兜售破烂了,被仆役们挡在后门外。您要去见他吗?或者我们替您把人走?…“我去见他。”她无奈地长叹。若把身分不当的人带进府,少不了又得挨阿玛、额娘一顿骂。她今天已经够倒霉的,还是少惹麻烦为妙。
当她见到后门外忤着的十一岁小少年时,赫然大惊。
“小光!你怎么--”
“格格要不要买画?这回我师父有新的花鸟喔。”小少年冷漠地背诵着,毫无生气。
“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为什么--”
“格格如果有兴趣,我还带了一些师父画的山水图,全放在客栈里,您要不要跟我走一趟看看?保证不吃亏。”
穆兰直视着他空洞的神情良久,霍然跨出后门,将他一路拉往老远的偏僻胡同里。
“小光,是不是你爹又赌输了!”
他倔强地撇头避开穆兰澄澈的眼瞳,使得眼角与嘴边的血渍更加清晰,左眼甚至肿得只能睁开一条缝隙。
“小光,抬头看我。”
他不动。“你到底要不要买画?”
“你若不面对我,一切免谈。”
“你凭什么命令我?”他也只敢在没人的地方如此当着王府格格的面耍脾气。
“因为你有求于我。”她柔声抚慰。
“我可没求你买我的画!”
“我知道,但你求我的是另一件事。”
他哪有!他可不记得自己有说出这种窝囊话。不过……他闪避着穆兰的视线,不安地瞟来瞟去,低声咕哝。
“我哪有……我求你什么了?”
“帮你。”她在小光错愕且难堪的愤怒中顺势响应。“否则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只是来卖画!”
“你前天才卖给我三幅长卷,照理应该半个月后才会再出现。”
“那是因为我师父又画了新作品,关我什么--”
“小光,你若不肯跟我说实活,你要我怎么帮你?”她为难地苦劝着。
“帮?你帮个头,你又懂什么!你吃好的穿好的,有好出身,有好面孔,什么苦都没吃过,你有什么资格来帮我?!我不屑任何人的同情,我也不相信你这种千金小姐真会帮我,我才不相信你们!我什么人都不信!我……”
他在愤怒中霍然爆出泪势,掩都掩不住,尴尬至极。穆兰也被骂得无话可说,失落地垂望地上散落的画卷,两人都困窘地沉默了许久。
“你要卖的……就是这些画吗?”得不到任何响应,她只好继续自言自语。“你先到我家后门等着,我去跟帐房领些银……”
“你就不会看一看再决定吗?”小光含泪怒斥。
穆兰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做错事似地抿唇俯首。她想帮小光,可她好象除了把事情弄得更糟之外,根本帮不了什么。
“我……进去跟帐房领些银子,一会儿就出来……”
小光倏地抓住她离去的势子,不准她走,紧紧揪着她的双臂衣袖,埋首在她背后,无声颤抖。穆兰没有其它动作,只是静静忤着,任小光的情绪浸湿了她背后。
半晌,他俩才到雅致的茶楼一角小坐。
穆兰没再多说,只是点了许多美味佳肴,小光却反常地动也不动,对着食物发愣。她当初认识的小光,是个聪明伶俐的小乞儿,常挨父母揍的顽皮少年。他被打得遍体鳞伤已是常事,但从没像最近这样失魂落魄。
小光一定出了什么事,可她不敢间,怕一问反而更加挖烂了对方的伤疤。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无能,什么也帮不成……“你又惹上什么麻烦了?”小光忽而转变心情,像小大人似地傲然开口。
“我……没有啊。”
“还掰。打从之前见到你的第一眼,你就一直皱着眉。赶快老实招供,你这人是藏不了啥子心事的。”
可是给个十一岁的小孩识破,她也太逊了吧。
不过她的确很逊,比不上小光的老江湖,他一听事情脉络,马上就知道关键所在。
“你给人下咒了。”
“啊?”她摸摸紧皱的眉心。给人下皱了!这倒是。
“我是说你被人施法术了啦!”白痴啊。“若不是被人下了什么咒法,怎会平白蹦出个表婶你毫无所察?”
“我……一直以为是自己有问题……”
“你的确很有问题。”能傻蛋似的天真到这把年纪实属奇迹。“但更有问题的是那个朱雀。他分明是在利用你的关系潜入宫里,其中必有阴谋。”
“怎么可能!朱雀要真有那么厉害,何不施点法术把宫里的人全搅迷糊,自己直接闯进去就行了?”
“不行,通常作这种法术,一定要有『带路』的。”
“喔,待鹿的。”虽然她只听过守株“待兔”,但聪明地佯装了然,不敢多问为何不待兔子而待小鹿。
“所以他得利用你来替他开道,才能一路过关斩将,杀进宫里。我敢打赌,你二姊一定根本没病,是被他当时下的咒法给震倒的。”
“这……你能不能再说得清楚点!”她渐惭白了脸色。“我二姊根本没病?”
“就好象你明明没有表婶,他施法让你觉得你有。宫里的侍卫和婢女明明看见一名男子和你一块儿进宫,他却施法让他们觉得只看见你一人前来。你二姊明明没病,他却施法让她忽然觉得自己病了。”
“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种事。”
“这是很阴的邪术,就连我也只听过而已。”还不曾亲眼见识到。“而且这是很复杂的邪门歪道,他却能在一瞬间轻松办到,显然那个朱雀不是简单人物。”
小光郑重的警告令她瑟缩。
“我还是不敢相信。这么说来,他不就有能力掌控别人的脑子了?”
“没错,而且他掌控得相当高明俐落。”
二姊有危险了!再者,二姊目前很得皇上宠爱,倘若朱雀利用二姊为管道,做出什么对皇上不利的事……突然爆响的碎裂声吓得她魂飞魄散。
“你在搞什么呀!”小光轻斥。大家闺秀会娇贵到连杯子都拿不稳吗?“你在这儿砸坏了一个杯子,小心人家要你陪一组。”
“小光,我……”不行,小光虽然故作老练精干,他仍是个孩子,不能将他牵扯进来。“我得回府了,我不能出来太久,你也早点回家吧。”
一道阴影闪过他稍稍开朗的明眸,整个人又沦入凝重的沉默里。
“小光?”她柔和地尽量细腻以待。“你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他不语,空茫地凝望满桌冷掉的美食。
穆兰也不便逼他,等他想说的时候再说吧。但她还是忍不住在离去前轻柔叮咛--“你想找我的时候,尽管来找我。就算你没有任何画卷可以带来向我兜售,我还是很欢迎你来找我。”
剩下的,就是她一个人的战斗了,一场毫无胜算的拚搏。
“等一下。”小光阴沉的低唤止住了穆兰的脚步。“如果你想对抗那些牛鬼蛇神的邪咒,就带我师父的画卷去。”
“日光山人的画卷?”
“带有落款的。”若无师父的名号签在上面,那就只是幅普通的三流画卷。“有我师父落款的画,具降魔伏妖的作用,或许能替你挡开对方的法术。”
可是该怎么用法,小光却没说。
她该怎么办?既不晓得那位假表婶是谁,又完全探不到朱雀的来路,再进宫找二姊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她又完全不懂什么咒术……怎么办?
她在自个儿房里的小书柜前苦思,眉头蹩得高如小山。
朱雀这个危险人物是她引进宫里去的。她就必须负起责任,不能任他在宫中得逞。可是……她该如何挽救局势?她什么线索都没有、什么也不会,如何阻止朱雀不知名的阴谋?
她茫然注视一地散乱的画卷,突然间,由日光山人龙飞凤舞的落款字句闪出灵感,当下采取行动。先是送一幅给二姊,再托阿玛进呈一幅给皇上。然后。.....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茫然数日,依旧一愁莫展。
“你这几天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穆兰钝钝地回神。“什么?”
“兰格格,若不是咱们额勒春少爷脾气好,您这心不在焉可会给自己惹祸上身哟。”一旁陪同主子作客的太监细声笑道。
“别胡闹!”粉白俊秀的贵公子轻斥。“穆兰,我看你最近魂不守舍的,是在为慈善堂的事烦心吗?”
“说正格儿的,你这点子实在出的好。替民间的弃儿及乞儿们开个慈善堂,妥善收容照料,比让他们成天晃荡作恶、乞讨偷盗要好的多。只是,你一个女孩子家,实在做不来这么大的事。”他神态优雅地把玩着精巧的蝈蝈罐。
会吗?她现在早就筹备的差不多啦,怎会做不来?
“所以我想还是出手帮你比较好。”
“不用了,我……”
“我昨儿个就跟皇太子提了这事。他也觉得这点子不错,决定出面包揽,也马上奏到皇上那儿。你猜,结果如何?”
跟皇太子提这事!还奏报给皇上?这是在搞什么呀……“皇上欢喜得不得了,公开赞扬皇太子仁心纯厚,不愧是他属意的储君人选。穆兰,这回你的功劳可大了,皇太子说要好好谢谢你呢。”
“这……”普普通通的一件事,何必搞成这么大的局面?
“你又要怎么好好儿谢我呢?”
“谢你?”
“若非我在皇太子面前推荐你这主意,你哪会得到如此大的功劳?”
穆兰僵硬地回他一笑。
她知道额勒春在开玩笑,想逗她高兴。可是他对她越好,就越令她心虚。额勒春对长辈们内定好他俩婚事的事,似乎相当满意,可她一点也不愿意。他太温柔、太贴心,斯文周到得令她窒息。
他简直和善到今她备感压力。
“穆兰,我希望你能真心地拿我当自己人看。”他慨然轻叹道。
“啊……有啊。”
他摇头,柔声响应,“我始终感觉自己在你面前只是个客人。”
她尴尬地保持沉默。这时再否认下去就真的太虚伪了……“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或者希望我改进什么?”他诚恳轻问。
“我…反倒想问你,你究竟看中我什么?”以他的条件,不差更好的福晋人选。
“我不会故作清高地说是看中你知书达理的性格,但我实在受够了满洲格格们的剽悍。你的气质跟我比较进,都不喜欢闹,也懒得争什么,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安安静静的做事。当然啦,你百看不厌的脸蛋也是原因之一”他眨了眨右眼。
她宽心一笑。“你很会安慰人。”
“是你不了解自己的魅力。”
魅力?她的表情象是从没听说过这个词。
“算了。”这样也好,胜过她拿自己的美貌去征服男人。“我跟人约了去看戏,不能久留,记得下个月初九的花糕宴,我们得一道向嫔妃们请安。”
宫中每逢重阳都设花糕宴,总不忘点名穆兰赴宴。或许是因她貌似早夭的小公主,或许是大家体贴皇上失去亡女的心情,也或许是她温吞的个性很合宫中嫔妃的胃口,让她活像皇上嫔妃们的掌心宝贝。
但,对她而言,只觉得好累。
“为……为什么我们得一起赴宴?”万一人家把他们看作一对可怎么得了--虽然他们迟早会是。
额勒春疲惫一叹。“算是帮我一个小忙吧。皇上近来对我误解越来越深,好象认定了皇太子不学好是因为我带坏了他。其实皇太子的事我哪有权干涉,我只是他堂哥,他却是未来的皇上,向来只有我听他的份,他岂会听我的?”
“你可以跟皇上说明白呀。”
“就算尊贵如皇上,对于儿子的事他仍旧是个普通的父亲,千错万错,不会是他儿子的错。所以,我只好靠你,替我撑撑场面了。”皇上对他再有意见,也舍不得在穆兰面前弄僵局势,伤了女娃儿娇柔的心。
唉,豪门贵胃间盘根错结的复杂利害关系,她这辈子恐怕是摆脱不掉了。
送走额勒春后,她无奈地收拾起自个儿的东西,略略瞟到屋里他忘了带走的两名侍卫。
“你们也退下吧,跟额勒春少爷回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