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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奶奶,求求您快出来吧!”
“格格,您不会是玩真的吧?”
仆役们在马栏外左一句、右一句,连福姑也苦苦哀求,可是就没人敢向思麟的火红鬃马“飞焰”靠近,偏偏海雅正畏畏缩缩的站在它后面。
“只要……只要拔一下,根本不可怕!”海雅站在飞焰不住所有甩荡的马尾后,喃喃地自言自语着,说了一大堆不知道是哄马还是哄她自己的话。
“二少奶奶,您到底想做什么?奴才替您做不就成了?”要是海雅有什么闪失,这票奴才们铁定“殉职”。
“不行,一定要我自己来,否则会……啊——”
话还没说完,海雅就被飞焰突然向后磨蹭的后腿吓得哇哇大叫,抱头蹲在地上掉泪,瑟缩成一个小人球。
“二少奶奶别叫!千万别叫,会惊动到马儿。”马栏外一大票冷汗如雨下的仆役们嘘声连连,示意她要保持安静。
海雅一边掉泪,一边缓缓抬头看着她眼前甩荡着的马尾,“一、两根就好……我只要拔一、两根就好……”
她一咬牙,下定决心,勇敢伸手朝马尾抓去,方才叫她安静的下人们反而脸色惨白的狂吠起来。
“二少奶奶,别动手!”
“二少奶奶!”
一阵突来的刺痛自飞焰尾上传来,痛得它前腿一扬,暴怒狂鸣,随即后脚猛烈的朝后蹬去,直踢往海雅脑门的方向。
一个闪电般的黑影将海雅撞到老远的草堆里。飞焰凶猛的一记后踢落空,却仍暴怒的狂啸着,几乎要破栏而出。
“呜——静下来,飞焰!”一只大手连人带声的赶到,一把揪住飞焰的马缰,制住它不放。
“赫兰泰大人!”下人们全躬下身来。
救星驾到!
原本怒气冲天,如烈焰燃烧的火红鬃马,在赫兰泰老练的操控下,渐渐稳住了脾气,却仍被他手上的缰绳紧紧扣住。
“发什么愣!”没见过这么笨拙的仆役们,费英东不悦的指挥着他们。“还不快烧盆水到二贝勒房里,等着替他沐浴更衣,清理干净?”
下人们连忙应声退下,各自做各自的事去,还不忘偷偷瞄一眼刚刚冲倒海雅的那道黑影。
“思麟?你怎么在这儿?”原来方才把她撞得七荤八素的不明物体就是思麟,现在正搂着她,闭眼皱紧眉间,咬紧牙关、青筋爆突的和她躺在草堆里,狼狈不堪。
“你到底想怎么样?”思麟连眼睛都不张,蹙着眉头硬把话从齿缝间推出来——根本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再甜美可人、再纯真灵秀也没有用,他的容忍限度已经濒临爆破边缘。
“啊,你看!我真的办到了!”海雅躺在他身侧,开心而兴奋的嚷着:“我拿到了!是我亲手拔的耶!”
拿到什么?思麟忍不住好奇的偷偷张开眼睛瞄了眼——
差点气绝!
“你好死不死惊动一屋子人,就是为了让大家来看你拔马尾玩?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出人命?你知不知道这样做飞焰有多痛?”
不行了,对女性在尊敬、在客气,也总有个限度,现在这个限度已经崩溃!尤其是这个他根本不想娶进门的格格,竟敢欺负到他的宝贝飞焰头上!
“我……我不知道它会痛啊……”本来是想理直气壮抗辩——她才不是因为好玩才拔马尾,随即却被思麟的那句话点醒:马儿会痛!
“我向它道歉……对不起。”她嗫嚅的朝飞焰的方向点点头,算是了事。“可是,思麟,你知道吗?这个……”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知道愈多,麻烦愈大!
海雅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闭目恼怒的神情。从没有人对她如此轻蔑冷漠!从小她就是佟王爷的心肝宝贝,又长得一副白净清丽的可人模样,个性乖巧又温柔婉约……好吧,“至少”她觉得自己满乖巧、满温柔婉约的,谁舍得用那不屑的态度对待一尊娇贵甜美德白玉娃儿?
更何况她千辛万苦爬进马厩里拔马尾,全是为了他!
“好,你不想知道我就不啰唆了。”赌气的意味十分明显。海雅奋力自草堆里爬起,满头满身的稻草和马尾,怎么拍也拍不掉,反而呛得咳嗽连连。
“我警告你,你想玩、想闹尽管随你去,但是如果你再敢惹到我头上来,或者再动飞焰一根马毛,你就准备收拾行李滚回佟家去吧!”思麟起身坐在草堆上冷言威胁。
“思麟?”费英东不禁吓了一跳。别说大情圣思麟从不对女人说重话,就算是一般人,哪有对自己新婚妻子如此出口毒辣的?
滚回佟家?海雅再迟钝、再安慰自欺,也没有办法掩掉心中强烈而鲜明的意念:思麟打从心底就不想要她!纵使父母之命难违逆,逼得他不得不成亲,但天下多得是成亲之后慢慢培养出感情的佳偶。可是思麟连“培养”一点感情的余地也不给,排斥她的人,甚至她的心意。
那他为什么要在她打扮得娇艳动人时,流露赞赏而宠溺的迷人笑容?为什么要对她偶尔突然来个搂搂抱抱?为什么吻她?刚才又为何拼命救她逃离马蹄下?
干脆让她被马踢死不是更好?也省得沦落如此无地自容的下场。
“我知道了。”海雅抖着娇小的身子,死命的握紧小手,硬是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可是颤巍巍的声音完全泄漏她内心所受的伤害。
一个转身,海雅低着头向马厩外冲去,擦撞到费英东之际,甚至连看也不看他,停也不停。
“追上去!”
费英东还在傻愣愣地望着海雅背影大发同情时,赫兰泰这一句话立刻点醒他,他随即大步朝海雅追去。
海雅由他搞定,思麟那儿,就交给赫兰泰处理。
“海雅格格,你等会儿!”三两个箭步,费英东就在小跨院的廊上逮住她。
“不要看我!”海雅一边叫着,一边转身背对费英东,面对着廊边角落低头沉默。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却听得见隐约传来欷歔的声音。
“好,我不看。你就背对着我,没关系。”好歹人家也是位格格,这点自尊也不体谅的话,做人未免太狠心。“我只想问你拔飞焰的马尾的原因。”
“因为好玩。”
费英东愣了一愣,随即明白。
“才怪!你别因为思麟误以为你是因为贪玩而拔马尾,你就顺着他的意思,背负莫须有的罪名。”他那时旁观者清,当然看得出海雅拔马尾绝不是出于恶作剧。
“思麟是我丈夫……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诬赖她是因为贪玩而恶作剧,就当作她真是这样吧!
费英东看她渐渐挨向墙角黑暗角落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
“小兄弟……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格格?”
海雅微微抬起头来,“嗯”了一声。
“咱们初次在客栈见面时,是你挺身与思麟对立为我打抱不平,现在换我这个大哥哥来替你打抱不平,好不好?”
海雅渐渐转向费英东,两颊挂着串串泪珠,杏眼圆睁的盯着弯下身子与她平高的亲切面容。
“哥哥……哥哥……”她的眼泪倏地再度泛滥,“我好想回哥哥身边,想回阿玛跟前,我好想回家!”
看着清艳娇弱的少女无助的在眼前突然放声大哭,费英东的同情心霎时决堤,抱着她又爱又怜的拍哄着。
“乖,乖!哥哥知道。”
就像是哄自己宝贝的小妹妹似的,费英东一直守着海雅,让她尽情哭个够。至少现在的他们是哥哥与妹妹,不必在顾忌格格的尊号与颜面,可以把所有的委屈和孤单彻底倾泄。
直到日落西山,暮色沉沉,她才缓下了情绪。
“看,晚饭的炊烟。”费英东搂着海雅,同坐在小跨院台阶上,“在沙场上看到烟,会让我警觉敏锐得像只猫;回到繁华京师看到烟,只会让我垂涎三尺,饿得像只豹。”
“这只豹的叫声好怪喔!”海雅一只小手指截着费英东不停咕咕作响的肚皮,两人随即开心的哈哈大笑。
“咱们各自回去吧。你最好留在房里用膳,不然你的眼睛又红又肿,丑死了,会吓坏所有人的。”
“啊?真的很丑吗?”海雅连忙跳起来,四处找寻可以照一照的东西。
费英东哇哈哈的牵起她的小手,带她走回正院。“唬你的啦!你怎么会丑?可爱的姑娘哭得再伤心,还是很可爱的。”
海雅立刻被他坦然的赞美逗得开心不已,也稍稍放了心。
“哥哥我明早就要和赫兰泰离开京师了,有些话我想先和你说清楚。”
海雅跟着他停下脚步,用十分信赖而纯真的明眸盯着他,乖巧的等着他的训诫。
真是惹人怜爱!费英东轻叹一声。搞不懂思麟发了什么神经,向来招蜂引蝶的二贝勒,应该会很高兴自己娶了个娇美灵动的新娘,怎么会一反常态的冷淡起来,还喜怒无常?
“思麟有些很奇怪的毛病,也是他的弱点。只要你掌握好这些弱点,讨好思麟便不是难事。”
海雅闻言,耳朵都竖起来了,两只大眼灿灿发光,像看到宝似的。
“首先,千万别做男儿打扮。思麟对女人向来比较客气,如果面对的是男儿样的人,他可就处处不留情面了。”尤其是他恐怖的恶作剧。
难怪!上回她假扮男儿身时,被思麟冷言冷语、针锋相对,一换回女儿装时,他立刻转怒为笑、百般柔情。
“其次,要多和他的家人亲近。但是思麟的双生哥哥思麒是他的头号天敌,相处时你要多加小心。”
“嗯。”海雅认真而用力的猛点头。
“再来,也是最后、最重要的一点。”费英东严肃而关切的盯着她半晌不语,她也郑重其事的仔细聆听,恳切受教。“海雅,你对他要像对待你哥哥、阿玛一样。虽然思麟的性子太奔放、太豪气,但他是你丈夫,今后疼你爱你、分享你欢喜悲伤的,不会是你的父兄,而是思麟。他在怎么狂傲不羁,也敌不过一颗真心——全心全意爱他的心。他才是你应该哭诉、应该倚靠、应该坦白的对象。”
费英东顿了顿,摸摸海雅的脑袋笑着,“听我的话准没错!哥哥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可比你久哩,他的底细我怎么会不清楚?”
海雅努力把感动的眼泪止在眼眶里,硬是开朗明亮的对费英东笑着点头,“我一定会乖乖听话的!”
“嗯,很好。咱们回去吃饭吧!”
“好。”
于是一高一矮的两条人影,手牵手、心连心得朝正院走去。
“费英东,你真是个好哥哥,难怪没有女人要!”海雅娇美的声音突然说道。
那条高瘦的人影立刻跌了个踉跄——
一个只适合当哥哥的男人!
第三章
错得太离谱,骂得太狠!
思麟颓然泡在房内的洗澡盆里,不断回想着下午赫兰泰训他的话。他的确错怪海雅,可是当时他根本失去自制力,把五天以来海雅骑术毫无进展的焦躁一股脑发在她头上。
或许,他连自己被人设计逼婚而娶海雅的旧恨,也一并报在她头上。可是她是无辜的,什么恩怨情仇也不知道,莫名其妙的被他看不顺眼、百般冷落。
下午那场拔马尾的风波之后,一名看马小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他乡下老家治惧马症的方法就是要亲自拔几根马尾,编近自个儿的辫子里,外加吞下两碗符水,保证被拔马尾的马儿从此会乖乖受制于那人,那人的惧马症也会就此痊愈。
“小的……小的是看二少奶奶每日有空就偷偷跑来马厩,想亲近马儿却又怕得直发抖,实在不忍,才教她这么做。求二贝勒饶命!求二贝勒饶命!”
当时思麟听到这些话,人都呆了,脑中只残留着海雅之前雀跃不已,抓着几根马尾的兴奋神情——
啊,你看!我真的办到了!是我亲手拔的耶!
思麟眉头紧蹙。海雅低头奔出马厩的背影,和她这句稚嫩而喜悦的话语不断错落重叠,在他大脑中交织成一片懊悔与心疼。
看马小厮教的明明是无稽之谈,海雅居然也傻愣愣的真的照做,笨丫头!思麟一阵苦笑,眉间却仍是深深的不忍。骑射之事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费心费力,海雅也是拼了命克服自己天生对马的恐惧。虽然成绩实在令人心灰意冷——她连用手摸马儿都会吓哭,但是她始终没有推托逃避过,每天都被他整到哭得淅沥哗啦的回来。
“个性强硬到不肯在人前落泪的格格,却日日都得在练马时丢人现眼。你爱面子,不愿在皇上与宣慈贝勒面前丢脸,她就不爱面子、不怕丢脸?”
赫兰泰那时训他的话,听得他句句椎心刺骨。
如果当初他不是被硬逼着娶海雅,或许会更坦然地接纳她吧。那样一个雪白娇艳的美少女,对身旁不乏妖姬簇拥的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新鲜菜色。可是每次一见到她,心中那股奇妙的悸动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二少奶奶!”
沐浴完毕,正由仆人们服侍着衣的思麟回眼一望,心头猛然一颤。
“我……我回来了。”
娇小的身子颓丧疲惫的站在房门口,海雅带着满头满身的草屑与马毛,零乱的发髻,骯脏的小脸、以及一双哭过的红肿双眼。
“你们重新打过热水来,二少奶奶要沐浴。”思麟平淡的回过头,背对着应声行动的仆人以及海雅,没有人看见他的表情。
海雅反而开始不自在。
“你……我……今晚你自个儿和家人用膳吧,我……待在房里就好。”她的两只小受局促不安的绞扭着。
仆人们重新添过来的热水白雾弥漫,其间飘散着淡淡的桂花香,让人心神荡漾。她真想赶快泡进热水里,舒舒服服的把自己洗个干净,在热气氤氲中享受半醉半醒的迷离感受。
可是思麟在房内,她哪敢这么做!
思麟一直站在内室床边背对着她,任由身后的仆人忙进忙出,海雅也只有傻不愣登站在花厅等待的份。直到仆人们全都打理好,准备伺候海雅入浴时,他才出声。
“你们全退下,这里不用你们服侍了。”
啊?海雅的双眼和嘴巴张得大大的。不用婢女服侍,那谁来伺候她入浴啊?
想到这里,海雅一时体温疾速上升,脑门发胀、双颊发烫。思麟是她丈夫,当然没有什么好忌讳。但是打从新婚以来,他一直都不曾碰过她,唯一最亲密、也是她目前最宝贝的回忆,就是前些日子的那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