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王夫人个性温文内向,且一心向佛茹素,放在善心斋有着自己的小厨房,专为 王夫人预备素膳之用。而自从紫嫣父女住进来之后,这膳食均由山庄主屋的厨房供应, 这小厨房倒只有在紫嫣炼丹熬药时才派得上用场了。
蹑手蹑脚的往小厨房走过去,紫嫣一面屏息开启自己的所有感官,小心翼翼的推开 虚掩着的木门只见刚才匆匆与自己擦身而过约雨矜婶母,正皱紧双眉地捧着那只已在火 炉上炖熬近半个时辰了的陶罐,嘘嘘吹着气的直搓着手,用力地将陶罐放在一旁的桌子 上,四处找着东西般的东张西望。
像是见猎心喜地找到灶旁的馊水桶,她立即拿起仍冒着阵阵浓烟的陶罐,眼看着就 要往那只馁水桶中倒下去。
「雨矜婶母,妳要干什么?」眼看自己耗费一上午的心血都要付诸流水了,紫嫣急 急忙忙地使劲推开门,出声想要制止她。
没料到紫嫣会突然出现,雨矜大吃一惊地失手将那只陶罐泼倒在桌子下,心急之余 立即弯下腰去捞捡着陶罐。
「紫……紫嫣小姐,我没听到妳的脚步声!」结结巴巴地说着,雨矜不小心打翻了 装盐的瓦罐,眶当一声瓦罐应声裂为几件碎片,而她在情急之下,却偏偏凑巧的被锐利 的边缘,在她布满老茧的手掌间画出几道深刻且明显的伤痕。
「雨矜婶母,妳受伤了,快让我瞧瞧。」快速地冲到雨矜身旁,紫嫣先将半倾倒的 陶罐扶正,揭开盖子看到里头约莫剩下三分之二的药汤,紫嫣跃到喉头的心,这才总算 是稍稍可以放松下来了。
拉过雨矜那鲜血直冒的手掌,紫嫣立即撕裂自已雪白的裙摆,将血拭去后,这才再 用另条手绢儿,紧紧地捆扎住雨矜的手腕部位。
「雨矜婶母,我记得上回爹爹所调制的金创药仍有一些存放在古井的水桶中冰镇着 ,妳等等,我立即去取了来为妳敷伤。」说着撩起裙脚,紫嫣就急着要往外跑。
立即伸手拦住她,雨矜却是拚命地摇着头。「不用了,紫嫣小姐,我们下人做粗活 惯了,哪有不受伤的?别理它,过几天就会好了的小事。」
「这伤口深可见骨,雨矜婶母,我……」
「紫嫣小姐,我雨矜只是个侍婢,每回妳见到我就行那么大的礼数,实在跟我们的 身分不合,雨矜我也委实承受不起!」紧紧地握住紫妈的手,雨矜眼底流露出一股黯然 的光彩。
「雨矜婶母!我……」
「不要再这样唤我,紫嫣小姐,在老爷说话之前,我雨矜就只是名贱婢,是服侍老 爷夫人的婢女,妳懂吗?」
望进她眼里既认真又凄凉的成分,紫嫣骇然地反省到,自己这些年来的举动,在她 自以为是恪遵晚辈对长辈的仪礼之时,却在不经意之间严重地伤害到这位妇人了。
意念一转,紫嫣立即懊恼悔恨得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没想到自己在无意间,竟闹 了这么大的笑话!再者,也是铁心山庄上上下下的包容,否则自己这逾节之礼,若是传 了出去,岂不是要贻笑大方了。
吓得自己全身的冷汗,紫嫣惶恐地望向眼前面色微愠,但不见怒意的雨矜。
「我……我倒是大大的失礼了哩,这……雨矜阿婶,我紫嫣对不住妳,这厢向妳赔 礼了。」豁然开朗之后,紫嫣立即撩起裙摆,深深地朝雨矜一拜的说道。
「没的话,紫嫣小姐是我铁心山庄末来的主母,雨矜怎敢有任何怨言。」瞧见那打 翻过的陶罐,雨矜说着又趋上前去要拿取那个陶壶。「这药刚才打翻了,我看我去把这 药罐洗一洗,再重新为老爷熬药吧!」
闻言立即跑了过去,紫嫣很快地自她手裹抢回药罐。
「不用了,这罐里尚有一大半的汤汁,我再加些沸水,等它凉些,便可给公公服用 。」将里面的药汤倒出来,揭开大灶遮去浓郁白烟的锅盖,以勺子舀起半碗多的滚水, 徐徐地倒人药罐之内。.
「但……但这药……」似乎颇为不安,雨矜在旁焦躁地踱来踱去,几番欲言又止, 但在紫嫣凝神望向她时,却又吞吞吐吐地顾左右而言他。
「阿婶,妳还有什么事吗?」拿把孔明鹅羽扇,来来回回地揭着汤药,紫嫣好奇地 看着盘桓不去的雨矜。
对这位向来总如陀螺般不停忙碌着的健劲妇人,难得地在这养心斋的小膳房待了这 么久的纪录,紫嫣感到十分讶异。
「呢……小姐,我看妳服侍老爷这样衣不解带的辛苦,好些天没有好好的休息了。
这样吧,这汤药就由雨矜为妳送去服侍老爷服用,小姐妳也好偷空打个小盹儿!」 急急地想要端起那碗色泽褐黑的药汁,雨矜语气中有着掩不住的焦虑。
「那倒不用了,阿婶可知这帖药的作用?」
「这似乎跟老爷平素喝的药不太相同。」
「是啊,依脉理来看,公公心窝苦闷、动悸、不眠、肩凝耳鸣眩晕,是阴阳两虚, 所以爹爹治以温阳育阴,用地黄饮子加减、野菊花、黄蕴、杜仲、丹皮、黄连和川芎, 再加这七物降下汤,可使公公不再下肢麻痹、疲劳倦怠、头痛盗汗。」
「既然是天下第一医神所开药方,自是错不了的,但是……」不时地瞄瞄那碗乌黑 如墨的药汁,雨矜还是一径地流连不去。
「阿婶尽管放心,爹爹医术精湛,人人都说爹爹可起死回生,况且公公的病情并非 已至难医沉府,相信只要很短时日,在公公寿诞之前即可治愈这风寒小恙。」
朝雨矜再一次地打个万福为礼之后,紫嫣即端起那碗应是续命仙丹的汤药,迤迤地 往齐铁生的卧房而去。
只是,即使在两年后的今天,任凭地想破脑袋,地想不出何以那碗汤药倒反成了齐 铁生的催命丹,也使她和父亲从此离散,被未婚夫齐寒谷所弃而致流落江湖:
第五章
孟春时节雪融成溪,万物复苏中还带股冷凛之气,将领子拉高了些,那几个跟在齐 寒谷身畔的衙役捕快们,望着呵得出连串白雾的空旷野地,全都不由自主地直搓着双手 ,眼巴巴地望着像座石雕般伫立江畔,动也不动的齐寒谷。
虽然两条腿已然冻得要不能弯曲了,大伙儿也都冷得想求爷爷告奶奶的逃回家裹那 温暖的被窝,抱抱温热的老婆,但眼尾一瞄到高大英挺的齐大捕头时,所有的怨言和开 小差的念头,便立即烟消云散了。
这可是大伙儿抢破头寸逮到的大好机会,全天下每个衙门的捕快们,谁人不是打心 底儿的巴望着能有这种机会,可以在鼎鼎大名、御赐神捕的齐大捕头手底下当差。
再说这齐寒谷是专破疑难悬案,跟在他身旁当差,倘若再破他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大 案子,皇上龙心大悦封功论赏时,他们这些跟班儿的起码也可以捞得些好处,跟着一道 儿升官发财。
是以虽然跟在有着铁人般超人体魄的齐寒谷身边挺累的,但可从没有人打过退堂鼓 ,大伙儿都是卯起劲儿的硬撑着。
「哟喂,我的鞋跟被这石头给黏住啦,阿坤,劳烦你帮我去拿些水来化开这层冰, 否则眼下我是动不得了嗅!」
「咱们在这荒郊野外,我上哪儿给你弄水去?」
「前头大槐树后,不就有条小水沟?」
「那也得有个东西去装啊!」
「说的倒也是没错,这可难倒我了。」
「略,我说你们这些个小兔患子,拿啥个子水哩?叫阿彬裤子一脱,撤他泡尿,这 不就是万事太平了嘛?」旁边有个浑厚低浊的声音边笑边骂道。
「吓,阿泉叔,你可回来啦,泉婶的病可有好些?」
「是啊,阿泉叔你不是向齐捕头告假,带泉婶去找那冷菩萨木紫嫣治病的吗?」
「唉,说到这件事我可就一肚子晦气,咱们舟船劳顿的赶到江宁,那木姑娘暂居的 行馆外头早已挤满了全国各处去求诊的病患,大伙儿全是扶老携幼,甚至有人盘缠用尽 ,只得一路行乞的去求见这冷菩萨。」言下似乎颇为欷吁,这阿泉叔不住地摇着头。
「怎么着?」
「是咧,难不成……」
「唉,其实也难怪人家要这么做,木姑娘纵有精湛医术,怎么说也都只是个柔弱女 子,怎禁得起夜以继日约为伤痛的病人看病这般操劳。再说……欸,这消息也不知是真 是假,我还是留些口德的好!」
「什么消息?阿泉叔,泉婶平日裹待咱们这些人可是像子侄般热络,听得她病了的 事,咱们可是比啥都着急,那冷菩萨不是妙手如仙,怎会治不妥泉婶的痛呢?」
在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一的去之际,却没有人注意列在远处矶石滩上伫立许久的 齐寒谷身形微微一晃之后,如纸鸯御风滑行,条然即已声息无响地飘荡至他们身后不远 的地方傲然独立。
「这可不是能够胡扯的事,随随便便的损人名节,死后可是要下地狱给牛头马面拔 舌头的:」望向眼前那些满脸好奇神色的心捕快们,阿泉叔面色颇为凝重。
「哟荷,泉叔啊,妳还信不过咱们吗?」
「是啊,顶了不起就是左耳进右耳出嘛!」
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之下,泉叔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跟齐捕头说只去十天 ,所以第五天还轮不到你泉婶看病时,我可急着哩,所以跑到那行馆去探听,这才知道 是木姑娘现下每天看诊的人数有所限制,说是木姑娘积劳成疾,体力不济……」
「泉叔,如果真是这回事儿,咱们也恕不得人家木姑娘,毕竟只是女流之辈,这体 力较差也是可以说得过去的理由:」
举起手制止他们再讲下去,泉叔压低了声音地凑近他们。「我原也是这么想,你泉 桩这病也拖得很久啦,既然都已经到医家大门口了,哪有没瞧出个究竟就打道回府的事 。所以找去租了间小房子安置你泉婶,却不料听到市场上有人在说着那冷菩萨的流言「 吓,这冷菩萨木紫嫣宅心仁厚的义诊施药,怎的还有人要说她的闲话?」
「欸,这些人是经她医治过的病人或家属,依这些妇人们的说法,那木柴嫣并非生 病,而是妊娠了。」
「妊娠?那木姑娘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她怎么可能怀有身孕?」
「是啊,虽然江湖中有传言那木紫嫣是咱们齐捕头的未婚妻,可咱们是谁也没听齐 捕头提起过!」
「就是说嘛,造这谣言的是谁人,煞是恶毒!」
「去去去,你们这班小兔患子急啥?据说跟在紫嫣姑娘身畔的汉子,即是这蓝田种 玉之人。」
「天哪,那家伙以下犯上,侵犯了木姑娘?」
「那倒不尽然,我打听了许久,这才探知原来那汉子竟是铁心山庄老当家齐铁生的 私生子,由正室王夫人的陪嫁婢女所生之子。」
这下子所有在场的衙役捕快们全都面面相觑,任是谁也没料到事实的真相竟是如此 戏剧性。
「陈,不对啊:据说那木姑娘是咱们齐捕头的未婚妻,那汉子又是齐捕头的同父异 母兄弟.,这……这笔帐究竟该怎么算哟!」旁边有那脑筋较机伶生的,眼珠子骨碌一 转之后,拍击着手掌,那捕快心直口快的大叫了起来。
众人经他一提,也都感到挺复杂的,正在啧啧称奇之时,有人眼尖地瞧见了站在他 们身后不远处的齐寒谷,给结巴巴地唤了声齐捕头,令得其它人不约而同地与他一道儿 倒抽了口气o原就已充满冷峻线条的脸孔,此刻宛如罩上整个冬季的霜雪般冷凝,双眼 凌厉如双刃寒箭,笔直地扫向吓得目瞪口呆的部属们,身形一晃即似大鹏展翅般的任飘 飘膨胀而起的斗蓬遮蔽天空,转眼间就来到了他们跟前。
「你方才所说的可是事实?」伸直劲瘦得见筋脉的手指,在凌厉掌风的伴随之下, 像搏动翅羽的蜂鸟般急促又快速移挪,在众人尚未会意之前,他已紧紧执住了泉叔衣襟 ,沉着声地再三追问。
「齐……齐捕头,这倒教属下要如何说起哩!这木姑娘妙手回春、心慈面冷是江湖 上谁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至于这木姑娘是否真的妊娠了嘛……属下亦是道听涂说, 因为属下并未见到那木姑娘……」
「她身畔那汉子……」
「据说是位面貌极为丑陋的中年汉子,有人曾听木姑娘称之为大伯,但平常他对木 姑娘甚为敬重,总是自称奴才。」
「大伯……」转身默默地踱了几步,齐寒谷的浓粗剑眉狠狠地打了个死结。这木俯 垠三代单传,至他之际已是宗族凋零,连他自己亦只育有紫嫣一女。
每每总有些好事之徒为他磋叹,以他仁心仁术的济世救人行径,老天爷何以没让他 留个后,虽有女儿紫嫣,但这女孩家长大总要嫁入,一日一人了别人家的门,他木家岂 不就从此绝后了!
既然如此。那紫嫣就不可能有任何亲族可恃……转念想到了那个自幼即老是对自己 投以鄙夷和羡慕神色的大男孩,齐寒谷的心为之一沉。
他说过他只要他想要的东西:难道,他所指的即是木紫嫣?重重地喘着气,寒谷脸 色灰白地扶住身畔的榆树,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那满目凄清的一日「少庄主,老爷既已 辞世,少庄主自当理所当然的继承我铁心山庄。」跪在台阶之下,年迈的老管家拉住了 寒谷的脚,吃力地微微颤抖,像是随时都会厥了过去。
「不,杜总管,你也听到适才娘……不,是齐夫人的宣布了,这些年来,我已贪得 太多原不该我的福分,现在真相大白,这少庄主的名号我已不配,更何况是堂堂铁心山 庄庄主的宝座。」强制抑制着即将奔流的泪水,抡起御赐的尚方宝剑,寒谷面无表情地 搀扶着杜总管说道。
「少庄主,俗话说:生的摆一边,养的大过天。即便……即便少庄主非老庄主的亲 生嫡子,但少庄主这英雄出少年的英猛,每每都是老庄主引以为傲的,实在是老庄主跟 少庄主的父子亲情,咱们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