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湄是织细的、柔弱的,而且很多愁善感的。她总是静静的倾听别人的谈话,在别 人再三询问之下,才会偶尔羞涩的说出她的看法。随着她年纪的增长,出落得愈发标致 恬静的水湄渐渐地也在社交圈中成了话题,但在瑛蓉的严密保护下,水湄仍是自在安详 地和铭雍及裴星一起生活在李家安全的城堡中。
鲜红色跑车在转弯时丝毫没有慢下来的迹象,以极快的速度疾驶而去。这样下去还 得了,她迟早有一天会把小命送掉的。裴星不以为然地盯着前头的车子,双手在不知不 觉间扭紧手中的资料。
水湄……相较于水湄的存在,裴星之所以长住在李家,应该说是出自于李省风的内 疚。因为裴星的父母失和而至离散,李省风着实扮演了蓄意破壤的角色;即使是他并非 存心如此。
裴星的父亲裴旺王是外省籍在台湾的企业家中较为人所熟知的人物,因为热爱地方 戏曲而常常大力赞助各种演出活动;但他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应该是因着他的诚心追 求,而使那时的台语片明星吕璎珞首肯下嫁的韵事。
在那个初享彩色的年代,明星们姣好的容颜、婉约的歌喉、玲珑的身段,向来都是 民众茶余饭后的最佳话题。更何况吕璎珞是如此烈性美貌的女子,她曾为了抗拒存心不 良的富商邀宴,抡起刀叉意图自毁容貌,这使得她在一般人的评价中,自自然然的胜过 那些媚财卖笑,其实暗地裹货腰的女明星们。
如此乐善好施而又热心公益的裴旺玉和美艳温婉的女明星联姻,使他们一家的幸福 生活一时之间成了样板。在裴星出生后不久,正是松彦企业在台湾逐渐爬上顶的年头 ,但裴玉的生意,却因为他的任性放纵自己于戏曲和不善于抓住世界潮流,而逐渐亏 损。
裴玉并不将那些小小的亏损看在眼里,他只是将帐册锁进保险箱,为了躲避那累 累的赤字而更加沉迷于戏曲之中,直到东窗事发,债主登门讨债为止。
震惊之下的璎珞在短短的时间之内随即苍老了不少,婚后即洗净铅华走出银幕的她 ,在走投无路又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只好决定复出拍片。
但是素来即有大男人主义的裴玉却受不了她的决定,在他以为男人养家活口
是天经地义的事,尤以当初他是那么风风光光的娶进竣咯,现在却又要让她为了分 摊自己的责任而再做冯妇,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但是面对天天上门催讨的债主,他 又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终于,吕璎珞复出拍片了,在那时国语片已相当风行的情况下,身为过去的台语片 红星,略有年岁且已流失基本影迷的璎珞只在影坛激起了个小小的水花,但却在她的婚 姻中投下了个深水炸弹,炸毁了她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一切。
很讽刺的,璎珞所演的那部电影描述的是个红牌酒女从良之后,因着丈大生意失败 而再度下海,结果却跟酒客发生感情而和酒客远走高飞的故事。
于是乎,在自己生意垮了的自卑心理影响之下,玉开始变得多疑起来,每当有人 称赞璎珞的戏时,到他耳里却宛如正在嘲笑他的无能;而看着玑咯浓妆艳抹的每天出去 应酬到三更十夜,浑身酒气熏天才回到家,他更是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意图寻回她璀璨的 明星生涯。
这内外交逼的疑虑使玉开始变了,他变得尖酸刻薄,成天抓着酒瓶子不放。
他深受着璎珞,但每当一见到华服烘托着她娇艳的美貌时,电影中的情节便一遍又 一遍的在脑海中重演。深恐失去璎珞的矛盾心理,使他在面对璎珞时,总不由自主的一 再吐出那些伤她至深的话语。
璎略总是沉默的承受这一切,她和颜悦色的对待每个人,慈爱的照顾裴星的生活起 居,只有在不经意之间才流露出她的哀愁。
然而,在玉那被酒精严重烧灼了的脑袋中,已经开始偏执的认为,璎珞对他那些 莫须有的指责,任意加诸于她身上的罪名皆已默认了,这便他终日生活在失去璎珞的恐 惧之中。
终于,璎珞的演艺事业有了转机。一家著名的大企业看上她贤妻良母的形象,邀请 她和另一位男明星及童星们合拍广告。尤其对方所选出和她搭配的男明星即是跟地台演 那部电影的男演员,这使得他们由银幕所创造出的夫妻情深的形象更加的深人人心。
随着璎珞的愈来愈成功,她和王之间却宛如失去煞车的车子般,以愈来愈快的速 度走下坡,而至降到谷底的冰点。她再也不能忍受玉的讥诸言语和在外今她下不了台 的尴尬,于是她决心离开玉,带着裴星自行过日子。
或许她只是一时的气愤,也可能在她心袭想的是分开一阵子让彼此冷静下来。
竣略受到李会风热情的照顾,她带着少年的裴星搬进了李会风在郊区的别墅里,她 依旧每天早出晚归,裴星的生活起居自然皆由佣人代为照料。
璎珞的离去对已经穷途未路的裴王可说是一词丧钟,他开始出现各种幻听和离奇 古怪的幻觉,终于在一次酒后的幻觉中,他为了躲避在他幻想中追逐他的魔鬼,被煞车 不及的军用卡车撞死。
玉的死便璎珞脸上失去笑容,丧礼过后的璎珞与其说是伤心欲绝,倒不如说是已 失去求生意志。她的眼神空洞,时常要导演再三提词寸演得出戏,而且每况愈下,终于 使她不得不再度息影。这时却有好事的记者,以大篇幅的报导揣测她久居李省风别墅的 原因,甚至进而怀疑起裴星的身世,还有她和李省风之问的关系。
受不了这个刺激的璎珞,在看过心理医生仍无法解脱她所受的压力之下,在某个下 着雷雨的夜晚,吞服了安眠药自杀,藉以向那些歪曲事实的媒体抗议。
至此,了然一时的裴星只能摸然的看着父母被简单的合葬在一片荒野蔓草之间,那 年他十三岁。父母双亡之后,李省风将裴星带回李家和他十五岁的儿子铭雍为伴。
自幼就知道了自己是如何的承受李家的恩泽,这也是他之所以决定离开李家、离开 水湄的原因。因为,他再也无法平心静气的看待这件事,在他心里,他很明白李省风为 什么要收养自己;是为了内疚。不错,他是为了弥补他对璎珞和玉的歉疚,当初说服 璎珞重回影坛的人即是他,而后在他们夫妻失和之际,也是他说服璎珞搬出去住的。
所以说,樱略和旺王之问的悲剧之所以会发生,他虽意料不到,但也要负绝大部分 的责任。
为了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一些,他主动的收养裴星。为无依无靠的他提供了遮风蔽雨 的环境,或许是为了向世人宣示他的慈爱,李省风真的将裴星视若己出般的疼惜,即使 是对白己亲生的铭雍也不过如此而已。
裴星就道样怀着复杂的心情在李家成长,而且也随着铭雍的脚步,先后的进入松彦 企业。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十年的手足之情会因为水湄的出现而产生裂痕。
年少时代的恋爱是那么的美,使他忘记了李省风是如何拆散他父母的悲剧,他所有 的心思都围绕着水湄打转,直到他不得不离开……而现在我回来了。水湄,我不相信我 不能再从李家夺回我想要的;水湄,这回我不会轻易放手的。因为,幸运女神现在是站 在我这边的,水湄……前头的路愈来愈陡峭,但那部跑车仍旧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奔驰着 ,有几次,车轮都是在窄窄的路肩以极微小的差距呼啸而过,那些溅起的小石子跟灰尘 漫得半天高。
「水湄,妳到底想干什么呢?」他忧心忡忡的盯着那辆车,喃喃自语地问道。
但回答他的只有因车速极快而在耳旁嘶嘶作响的风声,还有灰沉沉的天空。
第二章
水湄再一次的以极优雅的动作,使车子如朵鲜红的花朵,流畅的在山路上移动着。 这是她向来用以发泄心中烦闷时的做法,狂奔且极致的享受速度带来的快感。
该死,我不该任自己这么失去控制的,她有些自责的提醒自己。松彦是我的责任, 我不能将自己的挫折和无力感旁分到其它人身上。好累,真的好希望有人可以依靠,可 以离开这令人神经紧张的商业战场。
念头转回郝姨所说的话。不错,我最近的表现是有些反常了,但还不都是为了那张 该死的合约!松彦已经快完了,现在唯一拯救它的方法就是寄望它的子公司跟彤宫的合 作能产生转机了。
彤宫是个很神秘的公司,它在五年前突然在美国出现,推出了一系列的计算机游戏磁 片及卡带,旋即风靡世界上的大人小孩、至今如果有人说他没听过彤宫的话,大家非把 他当成外星球来的怪物般的侧目。
因为彤宫的产品形象已深人人心了,所以当它放出风声想在台湾寻找一家合作厂商 时,便在国内的大大小小业界之间引起不小的震撼,人人都希望自己的公同能雀屏中选 ,得到这个独吃市场大饼的机会。
而水湄之所以极力的想争取这个机会,一方面是为了拯救松彦的体制和员工的生计 ;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看准了计算机游戏的市场。于是,她早在三年前便要求公司内 部规划筹备,成立另一家计算机公司,准备在适当时机打人市场。最初期,这家子公司只 是为松彦旗下的企业做做会计帐务之类的计算机化。但随着愈来愈好的成绩,使松彦的电 脑公司在外面有了不少好口碑。
然后如她所愿的,彤宫在台湾的分公司开始物色合作的对象。松彦在水湄的亲自领 军之下,与公司大大小小干部们日以继夜的拟出一份针对彤宫的胃口。而且不便松彦吃 亏的合作方案。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派人亲送至彤宫在美国的总公司,然后就是一连串似 乎毫无止境的等待,久得令水湄几乎想要放弃时,却似乎有了些许的转机。
先是许许多多的信件、传真文稿,然后是分公司的人员开始和水湄有零星的接触; 接下来是彤宫总公司的技师、工程师们一批又一批自美国千里迢迢的来到台湾,提出他 们的问题和要求。
水湄下令要所有的人在尽可能的范围内给子他们合理的解答,也要求松彦提供最大 的配合使彤宫能满意而愿意签下那纸合约。
由于她和部属的努力,终于,彤宫在台湾的最高主管李经理和水湄接触了。据他所 说的,彤宫对松彦所能提供的配合条件感到非常满意,似乎极有意愿与松彦合作这个跨 国性的合作计画。
在他的暗示之下,水湄在董事会力战所有持反对意见的其它股东,在她一再努力的 游说后,他们终于答应让水湄放手一搏。但是他们也附有一个但书,即此举若不能使源 于破产边缘的松彦起死回生的话,他们将要宣布破产清算财产,以减少如陷泥悼的损失 。
现在松彦有了个崭新的厂房,里面的生产线和员工也都准备好随时可以上线了。可 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他们所苦等的东风即是耶纸便他们有所依恃而开始量产的合 约。
水湄志在必得的和李经理一再磋商,但对方却迟迟不肯签订最后的合约,只是一而 再、再而三的和她签了许许多多的备忘录及草约。虽然水湄再三的催促,但他总是将最 后的签约日期推回给美国的总公司。
不死心却焦急的水湄只得一封又一封的传真到美国的彤宫总公司,对这样悬在半空 中的感觉,她深深地感到不安,但日子却一天天的过去了。
终于李经理今天一大早就打电话过来,他要水湄备齐所有合约及相关文件去见他。 怀着很大的期盼,水湄带着合约到彤宫,但李经理却告诉她,彤宫的总经理即将返国, 届时会再通知水湄去签约的,这使得水湄败兴而返。
唉,不该这么急躁的。我等了这么久了,还会在乎这最后的几天吗?水湄瞪大眼睛 猛然酌将方向盘回向左边打,脚上则是用尽全身力气的踩死了煞车。车子急狠狠的煞住 了,卷起漫天黄色尘沙。水湄脸色灰白的将头靠在方向盘上喘着气,豆拉大的汗珠不停 的自她额头流下。
该死,我怎么没发现这里在修路?她抬起头咬着下唇,瞪着那个小小的牌子上写着 「路段坍方,小心慢行」,何时坍方的?为什么我都没发现?
她打开车门走进懊热的午后沉闷天空下,好笑的望着右手遍那一片的落石和流陷的 路基。巴水湄,妳真是有些失常了,日常上下班妳都是由阿隆接送,一上车不是偷闲的 假寐,即是有看不完的公文,何曾有心去留意外头的景物?她苦笑的掏出手帕擦拭脸上 的灰尘。
蓦然有道人影遮住了她眼前的光亮,她抬起头却马上的低下头,闭着眼睛使劲地摇 甩着头。
「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水泥大惊失色的感到自己下颚被轻轻地托起,她 惊惶失措的望进一对似笑非笑的胖子之中。「你……不可能的……不……」
「水湄,什么是不可能的呢?」裴星慢条斯理的任自己恣意的盯着她看。五年了, 眼前的水湄已经不再是五年前那个文静又胆怯的女孩;她已经成长蜕变成如此成熟且精 明能干的企业负责人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水湄急急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狼狈的解释着自己 的慌乱。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出现?」他扶着水湄的背强迫她往他的车子走去。「幸好我 在这里出现了,否则依妳这种自杀式的开车法,迟早会出事的。」
水湄坚持站在原地的瞪着他看。「裴星,你想干什么?」她腿起眼睛看他若无其事 的要他的司机去开水湄的车子,而坐在前座那个助理般的男人也机警的随司机而丢。
「你以为妳在干什么?」水湄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两个人就这样未经她同意的开走她 自己的车。「那是我的车!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裴星摊摊子,脸上装满无辜表情的朝她耸耸肩。「妳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