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一下,千万不要把大腿那一头往下摔;那里有个肉弹型的护士签名,还 有她特别留下的口红唇印。」阿进一见之下大叫不妙,连忙冲过去抢救,一时半刻间也 顾不得身上的面糊已经开始凝结或往地上滴了。
「哪一个?这个吗?」露出了小恶魔般的笑容,阿紫故意在阿进面前虚晃一招,然 后趁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将手一放碰隆一声,那个阿进数了将近两个月的石膏套子, 破裂成四分五裂在地板上弹跳几下,宣告寿终正寝地碎了一地。
「啊,啊,我的……」阿进哭笑不得地指着那些碎片,脸上充满了惋惜与不舍。「 她起码是个叶玉卿级的波霸哩!」
阿紫眼光逐渐冰冷地瞪着他。「既然这样,那你就再发生一次意外吧,说不定这回 你可以要到叶子楣那级的呢!」她说着话还故意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瞄瞄阿进的腿。
「不,不,阿紫,妳别激动嘛,我们有话好说……」
「妳还有什么好说?你骗我你的腿断了,又不是我撞你的,还要我负什么道义责任 ,结果呢!害我担心个半死,又怕妳以后会变成残废,一天到晚为妳求神拜佛。谁知道 ,你这一切都是假的,你好可恶!」愤怒地在室内来回镀着步子,阿紫握紧了拳头。
「呃,这个……」想起她这阵子为自己的尽心尽力,阿进着实也感到自己有点不光 明磊落,但……「我……我……我怎么会这么倒霉,自从遇到你之后,没有一件事是顺 利的。
结果竟然连妳的腿伤也是假的,我为什么这么笨!」泄了气地跪在地板上,阿紫此 刻已经不知道该怨牠的欺瞒,还是恨自已的好骗了。
「不,妳不笨!是我不好。我不该用这种差劲的手段,但是不这么做,我又找不出 可以接近妳的法子。」阿进盘腿而坐在她面前,以最诚恳的态度娓娓道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的做这些事?」
「我告诉妳,我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或者说是第六感。当我第一次在Pub里见 到妳时……」
「那不是第一回,我曾跟你搭同一架电梯到顶楼,妳叫我下一层楼去找柔柔。」阿 紫不以为然地反驳他道。
「啊?那个速递的职员?」阿进瞄瞄穿著那件人红舞衣的阿紫,露出了恍然大悟的 表情。「那大那套衣服实在太糟了,而且妳还戴着帽子,所以找根本没有印象。」
「所以你对我根本只是存在着肉欲的想象,何必这么浪费心机?阿进,我不是那种 抱持着玟瑰色美梦的女人,我不相信爱情;更不相信婚姻。」将被风扬起的发丝全塞进 耳后,阿紫淡淡地说着,眼中流露出脆弱的忧伤。
「为什么不相信爱情,我一直以为女孩子都憧憬着白马王子,白纱……」看到阿紫 又要将随风飘扬的发丝拢至脑后,他举起于制止阿紫。「别……我喜欢看你的长发这样 随意飘动的感觉。」
「阿进,看看你身畔的女人们:柔柔跟宇薇,她们有德有福报,生活在优裕的环境 里,所以她们可以生平无大志,只求嫁入即可。无论何时何地,她们都可以悠游自在, 像只彩蝶般的快乐。但我不是,阿进,我跟她们不是相同的人……」无奈地叹口气,阿 紫垂下眼睑。
「阿紫……」对牠的说法感到痛心,阿进张口欲言。
「不,让我说完,阿进,我恨明白自己充其量只能是只平淡无奇的蛾,而婚姻是道 无边无际的网,我害怕那种会今我窒息的侄梏。宁可向火飞扑而去,我也不要被网子局 限在这个今我害怕的世界里,妳明白吗?」凄美她笑笑,阿紫将一头宜披腰际的长发, 编成根粗粗的麻花辫。「就是这样了,彩蝶有彩蝶的快乐;灰蛾有灰蛾的命运。而我, 却又没办法勉强自己随波逐流。」
「妳不必随波逐流,阿紫,妳只要做妳自己就够了。」心里为她话中的绝望感到心 悸,阿进有些同病相怜似的对牠的看法更加地理解。
第十一章
从她苦涩的言语中,阿进彷佛又见到那个惨淡少年时的自己。从低层出身的清贫少 年,在初到繁华复杂的社会时,也常常如此黯然地自怜自卑于自己的生命,为苍白且无 趣的生活,将自己放逐在同伴之外。而这段历程,一直到他在一次次远洋商船值夜班; 独自一人控制着庞大的货柜轮或油轮时;一句句自我审视中,好不容易才跳离。
在满空无尽的星斗之下,他挣扎了许久,才发现自己根本是在钻牛角尖:无论他再 怎么怨恨或怪罪,怎样也无法改变出身寒微的事实,但他可以改变自己未来的命运,因 为那是崭新的;是别人所左右不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所以,阿进,别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我...?v「我知道妳是什么样的人。阿紫,妳为什么总是要将自己封起来?妳寂寞、妳孤单… …」
「谁……谁说的?」被他一针见血地挑中自己的心病,阿紫慌慌张张地想跳开他。 但阿进却眼明手快地伸手拉住她,强迫她跟自己面对面。
「阿紫,妳在害怕些什么?妳……害怕像谁?妳又不是故意要恨谁?阿紫,在妳这 小小的脑袋瓜里,到底隐藏了些什么秘密?」坚定地捧住她苍白的脸庞,阿进忍不住要 将萦绕了自己脑海一整晚的问题提出来。
瞪大眼睛望着阿进,阿紫的喉头咕噜噜地发出些声音,但却一直凝聚不成句。
而后她突然像发狂般地推开阿进,拚了命似的往外跑。
「阿紫,妳别逃,我一定要问出那个一直缠着妳的梦魇是什么。阿紫!阿紫!」少 掉了石膏的阻碍,阿进仗着人高腿长,几个大步就赶上了眼神涣散,茫茫然的阿紫。
「放开我、放开我……」不知何时已经开始飘落的雨丝,此刻已如细针般的毫不留 情往下砸在他们身上。就在阿进竭力想将她拉进屋里之际,阿紫却也拳打脚踢冀图挣脱 他。
雨越下越大,几番挣脱阿进钳般的手,阿紫还来不及往前走几步,阿进就又重新逮 到她了。
「放开我!阿进,没有用的,没有用的……」近乎哽咽着呢喃,阿紫任凭雨水冲刷 在身上,和阿进两人像对落汤鸡般的对坐在泥泞的花园草地里。
「我可以接受妳别的任何理由或解释,但我绝不接受妳这么快就放弃的态度。
妳可以骂我多管闲事;或是叫我滚他妈的蛋。但是,我老实的告诉妳,我办不到!
我没有法子不管妳,妳说我自讨苦吃也好,说我贱也罢!阿紫,妳已经在不知不觉 中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了,我怎么能将自己的生命重新洗牌,将妳剔除在外呢?」
扶起泫然饮泣的阿紫,阿进一句句缓缓地说给她,也说给自己听。
「阿进,妳不会明白的,我这一生是注定不会有幸福的。」任凭阿进将自己拉到 屋缮下,阿紫视而不见地望着眼前如片巨大雨瀑的天际,喃喃地说道。
「胡说,哪有人足注定不幸福的!快别这么想,进去吧,我找几件衣服让妳换上。 要是感冒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不由分说地,阿进根本不给她有考虑的机会,径 自地拉若她回到自己房里,从衣柜中挖出几件衣服扔给她,走进了浴室。
听着窗外逐渐萧飒起来如千军万马奔腾约雨声,阿紫盯着入门虚的巨大穿衣镜,微 偏着头望着不断流着泪的自己,泪珠滴滴垂落,和着发梢和衣裙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地 落在光滑的人理石地面,又化成无数细小的水珠、弹跳在她赤脚的四周。
阿进是真心对我好,可是,我……闭上了眼睛,那对眸子又在眼前不停回荡,鲜艳 的血和医院惨白的墙壁,构成了她水远摆脱不了的梦魇。后悔可以吗?忏悔听得到吗? 用我的一生来向年少所犯的过错赔罪,足够吗?可以吗?
「我已经将热水放好了,你快进去洗个热水澡,再换上干衣服,这样应该会好一点 。嗯?阿……」阿进伸手想要碰触她,但手还没接近之际,阿紫已经浑身一软,昏倒在 地板那滩水渍之中。
「阿紫!阿紫!」阿进手忙脚乱地将她白地板上抱起来,这才发现她全身热气逼人 ,他伸手到阿紫额头一探,立即被那吓人的热度给惊得缩回手。
「怎么回事,怎么会发起烧来了呢!」嘴里喋喋不休地连声念着,阿进手脚也没有 停歇地将她拦腰抱起,三步并做两步地冲进浴室,将阿紫放进弥漫着白雾般的浴缸内, 虽然感到有些不安,但他衡量过利害之后,宁可冒着事后被捶的危险,也要先将她的身 子洗净再说。
说实在的,这还是阿进在十几年来的头一次,面对近乎全裸的女体而没有起任何生 理变化。再上一响应该是在柔柔十三岁时,他们带柔柔到海边玩水,那小妮子被个大浪 一卷,他们几个大男人七手八脚地抢救溺水的柔柔,当时,他还自我安慰是因为柔柔的 身材太平板了,但是,今天,当他面对阿紫时……扶着不省人事的阿紫躺回床上,他蹲 在床前凝神望着她浅浅气息。伸手想将她的手塞回被窝时,阿紫手上有个奇特的钱子引 起他的注意——那是个很特殊的银手镯,它的特别之处是它扣得非常紧,紧得在阿紫的 右手腕上勒出红红的痕迹。或许是因为有水的润滑,所以阿进可以上下地移动那个镯子 。
但任凭阿进怎么上下移动,它都不出那个上下约莫五、六公分的宽度,考虑到阿 紫或许会感到不舒服,阿进干脆直拉拉开那片宽阔的扣子,将手镯取下。
那通泛红扭曲的伤痕,就这样怵目惊心地呈现在完全没有防备的阿进面前。大概有 四、五公分长的疤痕,像临死前翻绞着蛇虫般的不规则,或可能是使劲儿地用利器切锯 。总之,那不是道会令人感到好过的伤痕。
伸出手抚摸着那条不知阿紫是怎么弄的伤痕,阿进用食指抚平即使睡梦中依旧皱着 眉的阿紫眉心。
「无论妳的生命里曾经有过什么样的苦难,我向妳保证:都已经过去了。阿紫,没 有人足应该不幸补的。玫瑰百合是花、野花蒲公英也有它的生命之歌。阿紫,我想上天 是为了我而派妳出现在我生命中;今后,我会尽我所能的给妳幸运。
这是我对妳的承诺;也是我对自己的承诺,浑浑噩噩地活了近四十年,现在,我才 找到自己生命的价值,阿紫,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妳!」执起阿紫的手,将牠的手握在自 己宽厚的手掌里,阿进脸上浮现出虔诚的神情,缓缓地在阿紫唇上轻轻一吻,这才拿起 电话。
讶异地睁开眼睛,阿紫不悦地瞄着那道蜿蜒到手背上的透明塑料管,可以感受到、 冷的生理食盐水正一滴滴地被导人体内。
「妳醒过来了,想不想吃点东西?」系着白围裙的阿进,端着碗冒着蒸汽的热粥, 满脸笑容如和煦的春阳。
「我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了。」忙征地望着盐水瓶,她闭起了眼睛,上一吹打针吊 盐水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啊,是遇到阿诺的那一回,算算也已十几个年头了。
这些年来为了反哺老父,及做为苦牢中的哥哥的支柱,每天起早赶晚地为钱奔波, 连生病都是件奢侈的事呢!
「来,先食一碗鸡粥吧,然后妳好好的睡一觉,等妳再醒过来时,就会觉得好些 了。」殷勤地舀起一匙的粥送到她嘴边,阿进做得就好似这是他习以为常所做的般自然 ,反倒令阿紫不自在起来。
根本不将阿紫的异样当一回事,阿进只足一匙又一匙地喂着她。「我刚刚在煮鸡粥 时,想了很多。我从没有这么认其地想过事情,我自己也不晓得足为了什么;
但足只要跟你扯上关系,任何事都变得有意义了。阿紫,让我照顾妳吧!不管是晴 天雨天,我都要像棵大树般地玛妳挡风遮荫,好吗?」
猛然抬起头,各种复杂的情绪在阿紫脸上轮转着,过了几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人的时 间,阿紫吞吞口水,极力眨回即将溢流而出的泪水。
「不,阿进,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我活到这把年纪唯一相信的事,就足只要有做过的工,必然有它 的结果显现,无论是多或少,我相信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全然否定……」
「阿进,阿进,你听我说,你讲的没有错,但我是个受到诅咒的人。为了自己所犯 的错而受着惩罚,别人救不了找……」想起那位带着诡异笑容而逝的女人,阿紫难过地 低下头,终至忍不住令泪水不停奔流。
「那么妳就教妳自己吧!阿紫,究竟为了什么?告诉我,这样我才有办法拉妳一把 ,妳到底犯了什么涛天大罪?」捺着性子,阿进凑向泪眼迷茫的泪人儿,轻声细语地一 再劝说着她。
「我……」天人交战的矛盾与冲突,令阿紫欲言又止的只有猛摇头。该告诉他吗? 他又会有些什么感觉?是不是会鄙视我?还是跟那些人一样地指摘我?
重重地叹口气,阿进拍拍牠的手背。「阿紫,我要做妳的男人;我要做妳最好的朋 友。把心事告诉我,有困难我们一起解决,别自个儿闷在心里苦,这样会今我比妳更苦 的,好不好?」
听到他的温柔言语,阿紫闭起了眼睛,害怕看见他可能流露出的轻视眼神。
「阿进,你认为一个逼死了自己亲生母亲的人,还能算是好人吗?」
阿进浑身一僵、讶异极了地望着她痛苦的脸色。「妳是说……」
逼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我的天,她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啊?她所说的受讯咒 ,犯的错……睁开眼鼓足勇气迎向阿进,她绽放出一抹凄美的笑容。「我哥哥犯了罪可 以用青春来弥补:而我犯了错,却没有牢可去,这个无形的监牢将缠着我一生一世,直 到我离开这个世界为止,现在,你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一个罪人了吧!」
「不,阿紫,我不明白……」见到她眼中的绝望,阿进慌乱地拥住她,但虽搂住她 柔弱的躯体,但阿进却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她似乎神智已远扬到自己所构不着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