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東西?」席維亞的眼睛閃了閃。
「小皮包、證件之類的東西。文笙把那些東西都鎖進保險箱,連我自己也都還沒看 到。」為席維亞將空的茶杯再斟滿荼,艾琳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文笙會要她這麼說。
「保險箱?」席維亞的手震動了一下,細緻的亞麻布桌巾上,立即泛染了幾點水漬 。
接下來的時間,除了在艾琳試穿衣服時,熱心地提供幾點意見之外,大部分的時候 ,席維亞都顯得心不在焉,直到離去。
* * *
面對那個叫吉米的法國大廚那懷疑的眼神,還有廚房內其他廚師帶著好玩意味的笑 容,艾琳狠狠地吸了口氣,打直了腰桿,穿戴上雪白的圍裙和高聳的帽子。
新買回來的中國炒鍋在簇新煤氣爐上閃閃發亮,往前一站,艾琳還可自鍋蓋上清楚 的看到自己的容貌。吉米站在旁邊,優閒地用手撚撚嘴上的八字鬍,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更加的激起了艾琳的鬥志。
起油鍋、爆香蒜頭和辣椒,然後撈起蒜頭和辣椒,放下一大把的鮮香菇、草菇和玉 米筍,快炒一分鐘、裝盤。重新起油鍋,再放進用雞胸肉切碎的雞丁、胡蘿蔔片及青豆 仁,將剛才的香菇、草菇及玉米筍倒進去,拌勻後,灑上一些黑胡椒粉粒,半碗水加太 白粉勾英,在所有人的讚嘆聲中起鍋,再用煮過的青江菜園邊,艾琳得意洋洋的看著那 些廚師們迫不及待的刀叉齊用。
所有人讚美連連,但那不是艾琳最重視的,她幾乎是屏住氣息般的盯著吉米大廚的 表情。而這個膽敢向文笙建議,要艾琳遠離廚房的優越法國佬,此刻正面無表情地慢慢 嚼著雞丁。
就在艾琳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負荷不了而休克時,吉米大廚這才放下叉子,露出笑容 的朝她豎起了大拇指,這使艾琳鬆了一口氣,但這個得過很多烹飪大賽的吉米大廚還是 有條件:進廚房可以,但絕不能侵犯到他的領地。
對他那濃郁的自戀情結,艾琳只有苦笑地答應了。
在等待著那位聽說是文笙教母的莉莉夫人空檔,艾琳獨自坐在那間非常具維多利亞 女王時期風格的房間內,興趣盎然的觀賞著牆上一幅幅直掛到天花板的刺繡精品,看來 這些作品的主人相當嫻熟,才會創造出這麼好的圖案。
「咳,艾小姐,聽說妳想學習刺繡?」背後傳來輕咳聲,然後是高亢且字正腔圓的 牛津腔英文。
艾琳一轉身就見到這位文笙說已經守寡將近三十年的莉莉夫人。略比一般人高的身 材,鷹勾鼻小眼睛,配」滿頭花白的灰栗色包包頭,全身包裏在一套顯得陳舊,但很整 潔的黑色套裝裏,臉上和藹的笑容,沖淡了容貌所呈現出的冷峻感。
「是的,夫人,我想學習該如何繡出這麼美的畫布,聽我的女傭艾咪講,在我喪失 記憶的日子裏,似乎也曾繡過?」看到那條已經成了黑布的聖布,艾琳只想找個地洞鑽 進去。而為了雪恥,她親自下帖子邀莉莉夫人到幸弑ぃ蛩愫煤玫膿P眉吐氣一番。
「呃,我以為妳不是很喜歡做這些女紅……」
聽到莉莉夫人如此客氣的說法,艾琳的臉刷一下就紅透了。她急切地傾身向前,� 懇地望著這位有些嚴肅但不失親切的老婦人。
「夫人,我很喜歡,而且我要繡出一幅最美的聖布。」在管家三番兩次明示暗示, 這塊聖布會是後代子孫用以評鑑她能力的憑藉後,那股不服輸的情緒,更是不時地激盪 在她心底,等著瞧吧,我一定會成功的!
莉莉夫人雖然很滿意艾琳的回答,但她可點也不敢大意的自帶來的提袋中,取出了 另一塊潔白的絲巾。
「請稍等下,我想先去洗個手。」告退之後,艾琳站在廁所的洗手台前,直直地盯 著鏡中的自已。
就是這樣了嗎?一步步地踏著所有前任幸弑ば履镒拥哪_印,我,艾琳,一個來自 遙遠東方國度的女子,就要跟個不同種族、文化的男人結婚。
這樣好嗎?沒有小說中浪漫兩情繾綣的情節,也沒有奇跡般相遇的特殊光芒,即使 有過什麼濃情蜜意的海誓山盟,卻挺不幸的發生在我喪失記憶的時刻。
文笙可以說是一般女人心目中天神的化身了,他高大英俊、溫文儒雅、家財萬貫… …可是,這些就足以支撐起一樁幸福的婚姻嗎?對於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在每次和 他接觸時,倏然急流過我的血管和全身的每個細胞。
依附在他高大威武的懷抱中,我應該是幸叩陌桑〉俏覅s明顯的感受到自己無法 觸碰到他的內心世界,他溫柔體貼,但也如隔著層朦朦朧朧的紗,讓我沒法子摸清他的 想法,雖近咫尺,心思卻遠隔天涯……落寞地用洗手台旁掛著的白毛巾擦乾手上的水珠 ,艾琳拖著突然沉重起來的腳步,緩緩地朝那間傭人說是刺繡室的房間走去。
「……我也不是很贊成,畢竟他們是如此不同的人,就如查理斯王子和戴安娜王妃 ,當初還不是說什麼世紀婚禮,結果呢?各自有外遇不說,還鬧成全世界人都等著看的 笑話……」莉莉夫人一眼瞥見姍姍來遲的艾琳,立即低聲對話筒說了幾句,然後很快地 掛斷電話。
「夫人,抱歉我來遲了。」雖然敏感的認為她剛寸所說的話是暗喻自己和文笙的婚 事,但艾琳決意當作沒聽到她說些什麼。
「嗯,那我們就開始吧。」莉莉夫人拿起了紙樣,左右端詳了好一陣子。「唔,妳 選的是獨角獸與少女的故事,自從一百年前的那位中國女郎之後,似乎沒有人選過這個 圖案了。」
「妳是說芸?」艾琳停下手邊的工作,飛快抬起頭。
「妳知道她的故事?」莉莉夫人倒顯得挺訝異。
「也不盡然,文笙大致上只告訴我,曾有位『中國娃娃』在幸弑ぷ∵^的事。」聳 聳肩,艾琳輕描淡寫地說。
「說起來還真是悲劇,在芸墮褸後的週年忌日,那個愛她愛得發狂的文森.查斯特 也在同一個地方跳樓了,也因此查斯特家族和韋伯家族的仇恨更加難排解了。」
「韋伯?為什麼呢?」想到文笙每次在談及韋伯時的怒不可抑,艾琳再也按捺不住 滿腹的好奇心。
莉莉夫人推推鼻頭上的老花眼鏡。「早在十七世紀,查理二世迎娶葡萄牙公主時就 開始了這場似乎永無止境的仇恨鬥爭了。」
「哦,為什麼呢?」好奇心大作的艾琳,這下子根本顧不得什麼刺繡不刺繡的事了 ,乾脆放下針線,專心地聽莉莉夫人講述這兩大家族爭鬥的祕辛。
「西元一六六二年,查理二世要迎娶葡萄牙的公主,許多的貴族爭相進貢禮品作為 祝賀之用。當時荼葉剛於葡萄牙的殖民地澳門進口,非常珍貴。連葡萄牙公主都用一大 箱的茶葉當嫁妝,但公主的荼葉很快就用完。此時,查斯特家族卻因為與遠東有貿易往 來,所以擁有可觀的茶葉。而韋伯家族趁查斯特家族的大家長過世之際,發動攻擊。搶 奪了查斯特家族的船隊及荼葉。」幽幽嘆了口氣,莉莉夫人端起了杯子,啜了幾口荼。
「荼?這樣就能結下這麼巨大長久的怨恨?」望著杯裏加了鮮奶而沖淡顏色的荼, 艾琳難以想像的說道。
莉莉夫人不太贊同地搖搖頭。「如果他們只是搶了茶葉,耶也就罷了。韋伯家的人 利用黑夜為掩護,以炸藥炸沉了查斯特家族的三艘船,而查斯特家族所有的男子,幾乎 都在那次爆炸中死亡殆盡。」
艾琳渾身震地眨眨眼。「幾乎……」
「嗯,幸好當時的查斯特公爵大人懷有身孕,那個遺腹子就是愛上『中國娃娃』的 文森.查斯特的曾祖父。而後英皇為了消弭查斯特家族和韋伯家族間的世仇,特意下旨 讓兩家人彼此通婚,但是卻造成更大的嫌隙。韋伯家的女孩都經過嚴格的訓練,她們往 往心狠心辣的殘殺查斯特家的兒童和小孩。而嫁到韋伯家的女人,往往連屍體都被拋進 海中棄屍,或被誣指為女巫而活活燒死。」
「真難想像,這兩家人的仇恨這樣深!」
「其實仇恨像兩刃刀,傷人傷己,但是拿著它的人,卻總是忽略了它的傷害性。」
莉莉夫人頓了頓。「琳,文笙是個孤獨的孩子,我從他一出生就成為他的教母,我 真的很高興他找到個可以分享他心靈世界的人。」
「孤獨,妳指文笙?」高大英俊的文笙會是個孤獨的人?這怎麼可能,只要他隨意 朝哪個女人一笑,女人哪抗拒得了他的魅力!這樣的人怎麼會有孤獨寂寞的時候?
「我指的是可以跟他共同生活的人。生活,是一件很艱難的功課。」直到莉莉夫人 離去後,艾琳還是不停地咀嚼著她的話。
* * *
月色在泛起霧氣的暗夜,朦朧中透出股詭異的情調。煩躁地在精靈之屋內來回踱步 ,艾琳提醒自己早該上床睡覺了,但極度疲憊的肉體卻不能令她越來越高亢的精神狀態 得到紆解,雖然明白明大又將有連串的工作令自己忙碌不堪,但她就是睡不著!
悄悄地走進樹影婆娑的庭院,涼風陣陣迎面襲來。遠處傳來汽車的引擎咆哮和熱門 音樂的喧鬧聲,還有節奏有致的馬蹄聲。會是他嗎?提起了睡袍下擺,她循著馬蹄傳來 的方向走過去。
模糊的霧氣中逐漸隨著馬蹄聲的接近而顯現出黑色的輪廓,艾琳靜靜地佇立在那裏 ,望著仰著頭似乎在想著心事的文笙。聞到她的味道,馬兒顯得有些激昂,這才引起了 文笙的注意,他勒住馬,就這樣和艾琳遙遙相望。
汽車引擎聲和熱門音樂呼囂遠去,四周靜謐得幾乎使人錯覺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
漸漸濃了起來的霧氣更重了,濕氣使艾琳身上單薄的睡袍,受潮侵襲黏貼在身上, 長髮也黏結垂在腦後。
「到我這裏來,精靈。」緩緩地朝她伸出手,文笙低沉的嗓音如愛撫般地滑過艾琳 耳膜,傳達到心底深處。
「我不是精靈。」輕聲地回答他,艾琳卻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腳,筆直地朝他的召喚 而去。
站在馬側,艾琳宛如第一次見面般看著眼前這個不同於平常的文笙。敞開的寬大白 襯衫,只在腰際隨意塞進牛仔褲裏,緊身牛仔褲下是雙煥發著油亮光彩的艮靴。
他深褐的髮色已被汗水或露水濡濕而貼在頰畔頸上,使他更散放出股不羈的野性氣 息。
「妳是精靈,我從不明白文森為什麼會願意為芸而放棄生命,現在我知道了。」文 笙一伸手挾住艾琳腋下,在另隻手使勁之下,輕易地將艾琳拉至馬背上。
在文笙如鐵鉗般的雙臂擁住下,艾琳側坐在他腿上與他面對面,被他身上濃郁的男 性氣息和酒意所吸引。
「你喝酒了。」在文笙專注的眼光下,艾琳侷促不安的閃避著他的注視。
「為什麼妳總是像羞怯的兔子般的躲著我?」文笙不由分說的托起她的下顎,揚起 了眉問道。
「我沒有,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你相處。事實上,我對喪失記憶的那段
時間內所發生的事,根本毫無印象。」面對他有些吊兒郎當的樣子,艾琳索性將心 中的想法完中就出來。
「這很困擾妳?」輕輕夾馬腹,高大的駿馬立到載著他們,緩緩地向前走。
「呃……是的,非常困擾我。」艾琳短暫的考慮之後,爽朗地露出個頑皮的笑容。
「畢竟沒有幾個人會如同我這樣,因為空難而喪失記憶三個月,然後更空冒出個未 婚夫來。」
「妳很坦白。」文笙似乎頗為意外的盯著她。
「我討厭不諏崳溃瑧撜f我痛恨欺騙。」旁邊突然竄出來的一隻貓頭鷹令艾琳 嚇了一大跳,她縮進文笙懷裏低聲說道。
沉默持續地伴著他們,艾琳肚子裏有一大籮筐的問題,但卻不知該如何啟齒,只有 將頭貼在文笙胸膛上,聽著他平穩而有節奏的心跳聲。
「談談妳自己吧,琳,我一直對那個被稱為經濟奇跡的地方很好奇,再者,妳也跟 我印象中的中國女人有著某些程度的不同。」不知道過了多久,文笙突然長長嘆了口
氣。「我到過香港、新加坡、台灣和中國大陸等亞洲區,但是香港卻是查斯特產品 賣得最好的地方。」
「嗯哼,我想香港真的是個經濟奇跡,小而且沒有什麼天然資源,我們所憑藉的是 聰明的腦袋和勤勞而已。」
「那麼妳呢?當初看到那份計畫書時,我根本沒想到那是出於如此年輕的女孩之手 ,我一直以為是由一支人才濟濟的團隊所完成的工作。」
聽到他讚美自己的成就,艾琳驕傲得笑逐顏開。「我也沒料到你們真的採用了我的 構想,因為那只是我靈機一動之下的作品。其實,在遞出那份計畫書之前,我已經決定 要離職了。」
「為什麼?」一勒?繩,馬立刻朝他所指示的方向前進。
「職業倦怠吧,我想。」想到那個惱人的金永璋,艾琳臉上的笑容黯淡了不少。
「或者,是為了感情的困擾?」
艾琳猛然抬起頭,矢口否認著。「不,才不是!」
「是嗎?前幾天我辦公室收到一封傳真。」文笙至今仍無法抹滅在看到那封傳真信 時,內心的激動。「是妳的男朋友發過來的。是位金先生,金永璋。在妳傷勢剛痊癒時 ,我曾和國際刑警組織發傳真到妳的公司。前幾天金先生回了封傳真,謝謝我們照顧妳 ,並且將盡快來將妳帶回去。」
雖然拚命維持著面無表情,世文笙心裏的怒氣都傾注在握著?繩的手上,他握得如 此緊,使手背上浮滿了一條條凸起的青筋。
「是他!我現在最不想的就是見到他。」她呻吟道。
「為什麼?」艾琳語氣中的厭惡引起了文笙的關切。
「因為他……算了,我不想提他,但是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訴你他從來都不是我的男 朋友或是朋友。」
「嗯,那麼妳呢?琳,我迫切的想要多了斛妳一些,祖母過世之後,留在這個幸� 堡的就只剩下妳我了。」
「我是個很簡單的人,我沒有其他的親人了。自幼跟我的父親相依為命,在我唸大 學時他去世了,就這樣。」艾琳感傷地抬起頭。「你我都差不多,像是人海中的孤島, 但是你比我幸撸幸粋如此疼愛你的祖母。我父親是個開砂石車的司機,為了要掙錢 養活我,日夜操勞。印象裏我好像從沒有好好和他吃過一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