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妳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有才华,还有好的性情。每个人都很喜欢妳的作品, 妳是个很优秀的广告人才,在一家大广告公司上班。」文笙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事实上他也不明白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就这样?那,我的家人呢?我应该有家人吧?」
「我不清楚,我们很少谈论到那些事。」文笙只能避重就轻地将问题岔开。「妳要 不要喝杯酒?这个房间妳还喜欢吗?」
可是艾琳还不想放过这个话题。「为什么我们不谈论彼此的家人呢?我们已经订婚 了不是吗?我的父母还有兄弟姊妹呢?你见过他们吗?」越来越多的问题如泉涌而来, 艾琳索性溜下床,赤着脚跑到他面前,仰起头专注地等着他的回答。
「因为……因为……」骞然一幅画像自眼前闪过,文笙不自觉地眨眨眼。眼前皎洁 的月光在天地万物间全镀上一层银光,照耀着伫立在窗畔的艾琳闪闪发亮,她身上那件 纯丝裁制而成的睡衣,在习习凉风吹拂下,令她优美的曲线毕露无遗。
她柔细直顺的发丝被风拨动着,如跳跃音符似的撩拨着他的眼神;而她那柔软得令 人几乎移不开目光的唇,更是令他没来由的感到一股几乎窒息的口干舌燥。
「精灵。」他眼前的画面和他记忆中的某一幅画面重合,使他忘情地喃喃自语。
「什么?」仰起头望向被窗帘的阴影所笼罩的文笙,艾琳困惑地摇摇头,好似自己 曾经如此的看着他,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令她激动得想哭。
「精灵,妳知道这个房间的名字吗?、我们叫它精灵之屋。」文笙突然心血来潮地 将所有灯光全部打开,室内剎那间大放光明,晶亮的琉璃和剔透的水晶做成的瓶罐器皿 ,景泰蓝所绘烧出来的各色屏风、宫灯画片,将这个房间妆点成极富异国情调的中国风 。
「精灵之屋?」好奇地触动了几片吊着做成蝙蝠状叶片的风铃,清脆的响声,叮叮 咚咚地悦耳极了。玩心大起之下,艾琳踏起脚尖,将那排各式各样的风钤都摇动,像个 孩子似地来来回回跑着。
沉默地啜着酒杯中的酒,文笙像着迷似的望着那个如同精灵般的她在风钤声中奔跑 。艾琳飞扬的发丝和嘴角浅浅的笑意,在在使他想起那本自他幼时就非常喜爱的手记。
那是册用羊皮所刻写的杂记,记述的正是他那个骁勇善战的祖先,如何获得许多奇 珍异宝,及那个叫「芸」的中国女子的故事。其中有一大部分是用在描写那个名叫文森 的祖先,加人军队后,在一次跟西班牙船打仗,大获全胜的事迹。这对十三岁的文笙而 言,更是令他崇拜得五体投地。
尤其是当他在那幅文森画像后面找到被最精致的丝绸所包里的「芸」画像之后,一 次次重读手记,脑海里总不由自主地被那位慧黠且美丽的芸所吸引。
初到幸运堡的芸是沉默寡言的,黄皮肤黑头发,加上她浓郁的异国情调,使得她在 后宫美眷无数的幸运堡中,常受到欺负,但她并没有什么反抗,只是日复一日,坐在窗 畔唱着故乡的歌;或是玩赏那些风钤,冷清度日。
文森终日流连在那些名为战俘,实为宠姬的各族美女中,根本已经忘记自己曾自西 班牙海军手中抢到一位中国美女,直至有一天—略带酒意的文森,踉踉跄跄地打算到他 所惯于过夜的名美女房间时,被一团纯白的圆球所吸引,他跟着白球走到门外,为了那 阵悦耳的歌声而停卜脚步。虽然听不懂,但他也可感受到曲调中的忧郁,为了一探究竟 ,他探出头,自窗外向内望去。
根据他在手记中所记载的:他以为自己到了天堂了!
因为,他看到有位黑眼黑发的女郎,正抱着他以为是球的一只乳猫,在风钤下旋转 地唱着歌,全身是乳白丝袍,只在腰际用金线织成的细带圈出她的歼腰,在明亮的月色 中,她宛若从天而降的精灵。
芸并不会说英文,她总是默默地望着向她倾诉心声的文森,在当初那个封建的社会 中,男人,尤其是如文森.查斯特这般的贵族,是被允许拥有许多的情妇的。一般人对 东方国家,尤其︽马可孛罗游记︾出版之后,都怀有好奇又蓄意贬低的意味,所有的人 都抱着等看好戏的心理,等文森将芸踢出幸运堡的一天。
当时甚至有些著名妓院的老鸨登门拜访,希望能捷足先登地得到芸。在盛世中的伦 敦,查斯特家的中国娃娃,不仅是市井小民争相传诵,就是连贵族也都好奇的在荼余饭 后,啧啧称奇地议论纷纷。
但文森却一反常态的并没有很快的厌倦芸,相反的,或每夜静坐对看,或仅是静静 地伫立在那里聆听芸的歌声。
后宫的佳丽越来越少,连老查斯特,也就是文森的父亲都感到不对劲,但文森仍是 痴痴狂狂地日日夜夜只和芸相对两无言。最后连国王的指婚,文森都胆敢在王公大臣面 前强硬抗旨,这下子使老查斯特都无法忍受了,于是开始展开拆散文森和芸的计谋。
芸所居住的精灵之屋自然成了最严密的牢房,以往还有些同病相怜的黑种或棕色人 种女孩,会偷偷的跑到精灵之屋,彼此抱头痛哭。但现在,精灵之屋已成了禁地。
芸被迫孤立无援地独居在偌大的精灵之屋内,她每天倚在窗口风钤下,等待着文森 的归来。但老查斯特总可以找出千百种的理由,将文森支开。
渐渐的,窗畔的歌声越来越稀少,风钤也已久不再扬荡出清脆的铃音。芸逐渐地如 枯萎的花般迅速萎靡:她向来光滑细致的肌肤已黯然失色:乌黑如缎的秀发也变得如稻 草般的枯黄,但仍不能减少文森对她的爱慕之心。
在一个夜黑风疾的夜晚,老查斯特终于按捺不住地借着文森去打猎未归的机会,发 动仆役,想趁机将芸送到伦敦最声名狼藉的妓院—玛丽夫人酒吧—希望将这个沉默的眼 中钉从此除去。
雷雨交加的刺骨寒风中,文森在一堆仆人的交头接耳中拼凑出真相,在几乎将爱马 折腾死的情况下,满脸分不清是雨是汗的文森,愤怒地自保镖的手里抢救仍静默如常的 芸回来。
从此文森再也不顾家人的反对,将芸迁移到他位于乡间的别墅里,但他对芸仍心存 敬畏,未曾想过越雷池一步冒犯她的贞洁,只是能守着她便心满意足了。
文森的痴情在偷情如喝白开水般平常的伦敦,简直就像是个天方夜谭的异数:有人 喝采,也有人当成笑话。更多的是由着吟道诗人的口口传诵,远播到欧陆。
贵妇们嫉妒着芸的美貌,年轻的淑女们则渴望也能找到如文森和芸之间如此圣洁的 爱情,一时之间这种毫不牵涉肉欲的爱情观席卷了全伦敦。
终于,在舆论的推动下,女王也决定顺从民意的潮流,愿意给于文森将芸正式立为 妃的权利。这在那个年代是很不得了的事,因为在阶级制度下,贵族之间的婚配全都操 之在女王之手,为的就是她可藉由此种方式,将座下贵族之间的势力加以均衡,便于控 制。
文森为感激女王的恩宠,带着芸赶了五天的马车来到伦敦谢恩,另一用意是要将芸 介绍给伦敦的社交界。但命运之神却在此开始了她恶意的玩笑—查斯特家的中国娃娃一 如预期,风靡了全伦敦那些长舌妇长舌公们所组成的社交圈,但也引起了文森所没有预 料到的后遗症。韦伯家和查斯特家族向来不合,虽然彼此之间有过婚嫁以谈和的例子, 但大都以悲剧收场。韦伯族所嫁到查斯特家的女人,有的意图弒夫,有的企图毒害查斯 特家的下一代,甚至包括襁褓中的婴儿,也丝毫不放过。
因此,都被查斯特家族送去审判后处死,或者入狱。
而韦伯家报复的方式则是诬指查斯特家族嫁过去的女人是女巫,在那个民智未开的 时代,女巫的唯一下场便是绑在火刑架上活活烧死。这件件血案,也使得查斯特家族和 韦伯家族间的心结越来越深。
中国娃娃到伦敦的事,韦伯家当然也注意到了。在几次盛大的皇室舞会中见识到芸 的东方神秘气质之后,韦伯家的长子—马修—又将矛头对准了文森最心爱的芸。
在老查斯特的默许下,文森浩浩荡荡地将芸风风光光迎回查斯特家的精灵之屋,并 且也决定好婚礼的日期。由于女王允诺届时将携王夫及王子公主们参加文森和芸的婚宴 ,格外的恩宠使得查斯特家所在的幸运堡笼罩在一片欢天喜地的节庆气氛中。
而邪恶的势力,也就是从此时开始渗进幸运堡。
由于婚宴需要大量新鲜蔬果、肉和谷物,大批的农民涌人幸运堡,可能是因为工作 量加重而疏于防卫,也可能是被欢欣的气氛冲昏头了,城口的守卫并未确实做好安全检 查的工作,致使奸细混人堡内。
一场场的舞会夜以继日,日复一日的进行着,终于到了婚礼的那天清晨。由数字侍 女陪同到教堂祈福顺便受洗为教徒的芸,在短短两百公尺不到的距离,眼睁睁地在文森 眼前被抢走。
为了追回心爱的芸,文森单枪匹马,和绑走芸的蒙面歹徒格斗,直战到最后一座高 塔。在出其不意的攻击后,被挑掉面巾的马修.韦伯老羞成怒地狂啸着冲向文森。在芸 的尖叫声中,文森只能无助地看着身上日日流出的血。
彷佛为了将文森彻底地羞辱,狂妄的马修开始企图剥掉芸的衣衫轻薄她,但在文森 还来不及阻止之下,芸已仓皇失措地逃到塔边那块凸出的小屋檐,悲戚的望着一步步向 她逼近的马修和焦急地想爬到她面前的文森。
「我……我爱你……我爱你。」凄美而哀怨的芸用字正腔圆的英文说出这几个字之 后,她向后一退,整个人便如朵随风飘落的小白花,轻盈娟秀地往地面那片青翠的草地 坠下去。
猝不及防而愣在那里的马修被涌了上来的民兵扭送到国王面前,而因震惊过度而心 神俱碎的文森,却自此如同失了魂似的,整个人失去求生意志,只能在精灵之屋内,浑 浑噩噩的游荡度日。
马修被判刑,根据手册上所记载的,他似乎颇有悔意,在出狱后即进入修道院,专 心地为自己的罪行忏悔。
文森在芸死后的周年忌日那天,趁着守他的人不注意,偷偷爬上芸坠楼的高塔,在 众人找到他时早已气绝多时,但唇圈却挂着一抹安详的微笑。
老查斯特在伤心之余,将幸运堡关闭。查斯特家族整整离开幸运堡近一百年,直到 文笙的祖父,也就是露西的丈夫,心血来潮带着他的吉卜赛妻于露西,迁居回来。
而文笙的幼年时光,也几乎全是在僻静、但风景优美秀丽宁静的幸运堡度过的。
此刻,全身穿著丝袍的琳,神采飞扬地拨弄着那些风铃,当初的文森,是不是也有 如我此刻的悸动呢?文笙仰头饮尽杯中的酒,若有所思的瞇起了眼睛。
玩得气喘吁吁的艾琳掠掠翻飞到脸上的发丝,优雅地盘腿坐在他面前的长毛地毯上 。「这里好可爱,充满了东方,呃,中国的感觉……」
她玩着手里抱的抱枕,突然将抱枕旁的扣子解开,抽出了条精美刺绣的丝帕。「咦 ……」她聚精会神地看着。
「那是什么?」文笙好奇地俯下头,却不料艾琳会抬起头,两个人不偏不倚地撞在 一起。有些不好意思的,艾琳不假思索即伸出手去轻抚他的鼻子,因为她认为撞到她的 头,文笙的鼻子可能比较痛。
「你不要紧吧?」担忧地望着他,艾琳期期艾艾道。
「不碍事,妳在看什么?」
「这……应该是芸所刺绣的东西,因为上面绣满了中国字。」艾琳指指白色丝帕上 ,细细的黑线绣得密密麻麻的文字。「你想知道她说些什么吗?」
文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芸为广州人氏,随爹娘至中原省亲,中途遇巨风浪,船破而流落野鸟,爹娘因热 瘴而病亡,芸幸赖巡察御史搭救,收芸为义女。义父性耿介正直,与朝廷奸逆不合,辞 官携芸及家眷返乡。未料途经海上,因洋人侵犯而成虏,飘洋过海,又遇另支洋舶,再 成俘虏而至此豪宅之中。主人未明言芸应何所为,终日忧闷。近日与主人日久生情,允 诺嫁娶,芸自忖上无尊长可做主,只得厚颜自主婚配,感念父母生育、义父母搭救上恩 未报,惶恐刺此书信,望焚与父母与义父母,以表芸心意于一二。」
艾琳一句句地解释给他听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应该是芸打算烧给死去的父 母和义父母的信—。」
「哦?」文笙听完了,冉想到芸的惨死,以至于和文森的婚事无疾而终,心里也为 之惋惜不已。
「在中国,有时我们习惯将所想要说的话写成信,然后再烧掉,我们相信如此一来 ,死去的亲人便能接收到我们想要他们知道的讯息了。」
「唔,这倒挺有趣的,在我们的观念里,唯有透过到教堂的祷告,亲人跟上帝才能 得知我们的心声。」两手抱在胸前,文笙懒洋洋地回答。
将那封信很快地再浏览一遍,艾琳嘟起了嘴巴。「真想知道这个叫芸的女孩子最后 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呢?」看她仔细地将那条丝帕折好,又塞回原来的钮扣洞里,文笙忍不住 追问:「妳怎么知道它是放在那里的?两百年来很多人玩赏过这个织锦的抱枕,却从来 没有人发现过那封信。」
「我不知道……我是直觉地认为这里会有某些东西……它应该是从以前就在这里面 的吧!」
「应该是,因为根本没有第二个中国人进到幸运堡,直到妳。」文笙认真地盯着艾 琳。她会跟贩毒有关?
「是吗?」艾琳被他看得有些心慌,虽然现在的她对一些切身的事仍感到空白。但 面对一个长得如希腊神祗般俊美的男人如此毫不掩饰的盯视,她心裹不禁七上八下咚咚 咯地乱响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