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说啊!这下子咱们大金可是少了好些宝贝哩!连皇上都十分震怒,这皇后也 不知是中了啥邪啦,竟下懿旨说那菟祯格格未能保住这江东三镇,所以要将菟祯格格当 成祭我鄂首伦布山的祭牲,这会儿街上的人全在议论这档子事哪!」
「哦?难道没有人站出来为格格说话?」想到那位白皙美艳的女子就要葬身火山, 蒲烟为之十分不忍。
「有是有啦,听说咱们的新国师赵新雨,曾经为格格在皇上面前说项,但皇后仍是 十分坚持!唉,可真是红颜薄命啊!我说姑娘,妳跟妳哥哥已经到小店住了近半旬了, 这每天天一亮就见令兄匆匆忙忙外出,深更半夜的才回来,令兄是做些什么买卖来着? 」说得兴起,小二索性将抹布搭在肩上,坐下来专心和蒲烟聊天。
绞尽脑汁地想着答案,蒲烟一面假意喝着茶的瞇起了眼睛。自从那日她一时失控的 甩了新雨一巴掌之后,他即变得十分遥远,倒不是说他远离了自己或是对自己不闻不问 ,他还是相当尽心尽力的保护着她,只是存在他们之间的间隙,却是越来越形深广。
带着蒲烟投宿到这间颇有规模的客栈之初,他一开始即向所有人表明:自己是由江 南北上寻找商机的商家,因家中已无尊长,只得将妹妹带在身边,在这兵荒马乱的不靖 岁途中,也好生有个照应。
就在蒲烟来不及也不知该如何反驳的情况下,她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他的「妹 子」!虽然很想跟他把话说清楚,但每每看到他严肃得令人生畏的表情,蒲烟只得咽下 冲到嘴边的话,按捺住满腔心思,默默地退回自己房间,再度开始似乎永无止境的等待 。虽然有时候她也会想要跟他说说话,但临到嘴边,却总为心底那股莫名的羞赧而退却 。
抬头见到小二仍是满脸好奇地等着自己的回答,蒲烟淡淡一笑,「小二哥,这做生 意活计的事儿,我哪懂呢?倒是要请教小二哥您,您说这年头是做啥个生意好呀?」
「嗳,我说姑娘妳问我这可就是问对人了,前几天从南边儿传来消息,说是大宋皇 帝准备出兵北伐了,所以这些个日子,往来的商家全都卯足了劲儿的积屯粮食。姑娘跟 令兄既然是打南方而来,自然是对布帛衣料、粮米杂粟较为熟悉。听说咱们皇上已经下 令要备屯粮、布。唉,若不是皇后善妒逼跑了菟祯格格,咱们大金有那江东三镇的话, 又何以会窘迫成这种地步!」
「啥?」放下杯子,蒲烟讶异得瞪大一双明媚杏眼。
「嗳,姑娘,敢情妳还不知?噢,妳一个姑娘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可能 会知道!那辽国太后派人送了封求亲信,说是太子初临事,为恐两国持续战乱,使大宋 有机可乘而北上攻伐,所以提议两国结为亲家,而且愿意将江东三镇交出出两国共治。 皇上看到这信之后,自然是龙心大悦,尤其北方连年干旱、草枯牲亡,能有这江东三镇 ,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啦!但问题是格格们都已婚嫁出去,而妃缤们所生的小格格们又都 还小……」
听到他的话,蒲烟默然地低下头。原来无论是在大宋或在金,格格或是郡主,命运 都是一样的;全都只是为国家社稷而任凭他人摆布的一着棋子而已!
「……所以马车行经断魂坡的时候,那被五花大绑送进出嫁马车的菟祯格格,竟然 拔腿就往断魂坡的险崖跳下去,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尸首哩!」
听见外头有人扯直了喉咙在叫唤,小二像火烫着屁股般赶忙跳了起身,胡乱地以抹 布擦擦桌面,提起水桶便匆匆走了出去。
望着小二的背影,蒲烟很快地将门锁好,忧心忡忡地在屋里来回踱步。脑海里不停 浮现的,尽是菟祯格格那艳丽绝伦的凄清面孔。怎么会?那么美丽的一位女子,却是命 运如此多舛的香消玉殒!
不会吧?……说不上来为什么,蒲烟心里就是非常的不安,似乎有什么事会发生, 但现时却是摸不着头绪!……新雨呢?他自昨夜三更后出门,至今仍未回来,他到哪里 去了?他……莫不是气我恼我,所以不再理我了吧?越想越焦虑,竟至没有一刻可以安 心,各种揣测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翻腾滚动。
来回踱步了半天之后,她伸手拔开门上的闩锁,「不行,我得去找他,我不能坐在 这里空发愁,我必须找到他!」
主意既定,她很快地拉开门。但跟数天前她最后一次出门所见的,大不相同--门 外中庭竟聚集满满的粗壮男子!这些人停顿了正在做的所有事,正目不转睛地以一种令 她浑身不舒服的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
飞快地关上门,蒲烟咬着指甲,在房里晃来踱去。不成,即便是在大宋国境,女人 尚且不好单独拋头露面,更何况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他邦异域!
两眼骨碌碌地转动着,在接触到墙上挂着的那个小包袱时,她突然抿嘴一笑。
随即进行着她的大计画……坐在檐下闲磕牙,那些因为征战将至,摩拳擦掌待功获 名的各路人马,全都眼巴巴地盯着那扇曾露出张娇柔脸庞的门。对这些惯留在荒郊野外 讨生活的好汉们而言,除了娘亲和土巴巴的婆娘,顶多只能到暗娼瓦窑找窑姊儿寻求慰 藉,那白净净、水灵灵,像是逢年过节画片儿上的小娘子,可要教他们看得直咽口水哩 。
听那饶舌的小二说,这可是打南边儿来的大官爷和他妹子所租住的厢房,这也难怪 ,一般寻常人谁住得起这客栈最好的厢房哪!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大伙儿没事干便坐在那里,对方才那小娘子评头论足起来。虽 说这北地胭脂自有那种大剌剌的泼辣直爽美感,但比起这南方佳丽,香扇坠儿般的玲珑 可人,还是有着那么一点差距。是以屋内那位姑娘方才一露脸,便使得这班草莽汉子全 都看直了眼。
正在议论纷纷之际,那扇紧闭的门又呀啊一声地被打开,众人不约而同地闭上嘴巴 ,将视线凝聚在那个一身黑色劲装的矮小汉子身上。他走出门后,朝房内张望半晌,似 乎像在交代些什么事,而后反手将门关上,便形色匆忙地走出客栈。
八成就是小姑娘的兄长!在场的人彼此交头接耳地谈论着,甚且有人有礼地朝这位 瘦弱青年打揖问安。他像是没料到有这一着,给结实实地愣了好一会儿,而后才涩生生 地回礼,便以最快的速度离去。
快步的走出客栈,蒲烟还是脸红得像要烧起来般的不自在。虽然客栈内人来人往, 可能根本没有人留意到她,但换穿了一身男装的蒲烟,还是不由自主的要以为所有人都 盯着自己瞧,这更是越发的教她不自在。
深吸口气,站在繁忙的十字大街上,蒲烟顿时觉得茫茫然。这么广阔的大街,我上 哪儿去找新雨?
正当她在苦恼之际,蓦然有辆马车停在她面前,上头坐着个缺了门牙的老头子。
「公子,租不租咱的车?」
「老丈,你可知那断魂坡打哪儿走?」
「哟呵,我说公子你可真问对人咧!这方圆百里之内,可没有我老屁虫不晓得的地 方哩!敢情公子也是为了那千两黄金而要去断魂坡?」
「千两黄金?」
「是咧,打那菟祯格格失踩之后,皇上即悬赏千两黄金,说是活要见人、死见尸。 皇后已经被皇上给打入冷宫,但皇后娘家的人,现在也在搜寻菟祯格格。现在只能求老 天保佑,这格格可别让皇后娘家的人给先找到,否则……即使是死尸,也会被扔进火山 去祭山神……」
「吓!」乍听到这消息,令蒲烟为之震撼不已。没想到老翁随即又说出更令她震惊 的事--「听说皇后家的弟兄们,打算在今天下午,将那由大宋归顺而来的国师赵新雨 问斩,现下很多人都已经到东门外占位子,打算拿馒头沾他的血,做成驱邪馍馍咧!」
身形晃了晃,重重地一屁股跌坐在马车上。蒲烟只得庆幸马车的遮棚提供了很好的 掩蔽,使老丈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异状。
「老……老丈,既然他是国师,又何以要被问斩?」
听着支离破碎的声音在耳边飘荡,过了不知多久,蒲烟才猛然察觉那些只句词组, 竟是由自己嘴里吐出!她松开纠扭衣襟的拳头,强迫自己深深地做几个深呼吸。
「唉,这详情大伙儿也搞不清楚?说是国舅握有证据,原来这赵新雨是大宋使苦肉 计,派来我金国卧底的细作!但街坊上大伙儿传言,莫不是这赵新雨帮着菟祯格格才惹 恼了皇后,眼下皇后又被打进冷宫,所以她的兄弟们要替她报仇。反正这斩首令已下, 午时一到就要在东门城外斩首示众。」半偏过身子,老翁望着蒲烟苍白的脸色,扬起了 眉毛,「公子莫要担忧,我大金可是很优遇到我国来经商买卖的商家,只要公子是本本 分分的做买卖,我大金的百姓官兵,是决计不会做出什么害人之事!」
闻言立即坐正了身子,蒲烟强迫自己慢慢的呼出悠在胸口的闷气。当心,可别露出 什么破绽,否则自己的小命可能不保不说,可能连新雨的安危都要出问题!
由半敞开的车篷闲隙往外望,蒲烟所有心思都悬在对新雨的担忧上头。马车辘辘的 轮声和达达的马蹄声,在荒湮郊野、风刮过的起落处,透露出一股凄冷的气息。
「我说公子哩,这儿过去可就是断魂坡了,你还要再过去吗?」以手里的马鞭指向 山坡下黑压压一片的人山人海,这叫老屁虫的马车夫笑瞇了眼地说道:「我说这些人可 都教那千两黄金给蒙了心眼啰!若说这菟祯格格真的是落进这断魂坡的话,这会儿哪还 我得到呵?这断魂坡自古就是我大金用来处决犯人的刑场,坡下谷底是千百年来累积的 尸骸白骨,养了不少凶悍的毒蛇猛兽,瘴疠疫痛,这些人全这么个没头没脑的跑下去, 怕不惹病受气才怪哩!」
「哦?老丈,您老似乎对这附近的地势很熟……」
「那当然哩,我老屁虫在这附近可混了五、六十年!打我从小穿开档裤时起,就在 这里混到大,方圆百里之内,还没有我老屁虫不晓得的地方!」
「那……老丈,您老方才说这国师……赵新雨,他就要被处斩?」咬咬下唇,蒲烟 的泪珠在眼眶边缘打转着。
「哟,公子是说这刚被逮进大牢的赵新雨?现已近午时,搞不定现在东市外已是挤 满人,公子是不是也想去瞧瞧?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向来我大金处泱罪犯都是处以 绞刑,这回是为了杀一警百,所以改以斩首。」
「斩……斩首?」全身血液似乎在瞬间流光,蒲烟艰困地咽下梗在喉头的口
水,以轻得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唔,公子,你莫不是身子骨哪儿不舒坦?」
「不,不,我只是……只是昨儿个夜里没睡好……」
「那就好,如果公子想到东市外去看那赵新雨被斩首,老屁虫我倒可以引公子条路 ,包管是清楚又没有人会察觉哩!」
「哦?行刑之地戒备何等森严,老丈……」
「哟呵,我说公子可别瞧我老屁虫只是个赶车的大老粗,想我族里也出了不少好样 儿的年轻人,只要我老屁虫露个脸儿,谁敢不卖我个面子?」得意地以手指捻拈着花白 的须,老屁虫得意地自吹自擂。
「那真是太好了!老丈,这些银两就请老丈收下。」
「咄,公子这是干什么?老屁虫可没向公子讹银两的念头!」乍见到白花花硕大的 银元宝,老翁连忙推辞。
「老丈,这点儿心意是让老丈领那些个俊哥儿们,去消遣消遣用的茶资酒钱,老丈 可千万莫要推辞。」
或许是那大元宝的诱惑真是太吸引人了,老屁虫虽嘴上一再谦辞,另一方面,却是 以很快的速度,将元宝收进腰际的布裆头内,脸上挂着掩不住的得意笑容。
「公子,老屁虫行走江湖这么久,可少见到像公子这般上道的年轻人。我大金正准 备渡江南讨,皇上求才若渴,公子倘使有心,大可投效我大金,必获重用!」
摸摸腰际鼓起硬硬一大块的地方,老屁虫口沫横飞的,再三游说着女扮男装的蒲烟 。
话不投机的随口搭理他三两句,蒲烟难捺如焚急心,一再拉长颈子往前张望。
对老人家三句中带两句半句夸扬称赞之词,她只是冷漠以对。其实这有什么,在宫 中随侍人称「算盘姨娘」的姨婆多年,对怎么普施小惠以笼络人心,她早已领略在心。 而这些在此刻都是不重要了,因为钱财再怎么重要,都抵不过那个教她心魂牵系的男人 !
风声和着马匹喘息的吁呼,在在令她的心情更加沉重几分,遥望逐渐升至头顶的太 阳,她的手不自主地扭紧。
白幡旗飘荡满空阔的黄土地上,在以棘柱围起的刑场里,肃穆得几乎要令人透不过 气来,几名荷刀持枪的兵卒在那里来来回回的巡视着。
被棘柱隔绝在外的百姓们,个个引领而望或交头接耳,也有人驻足在贴写有赵新雨 字迹的大字报前,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
太阳以令人难以忍受的速度缓缓牛步的往中天爬升,虽然燠热难耐,但所有的人只 是静静地拭着汗珠,脸上挂着有点充满期待的兴奋表情。
鼓声咚咚地响起,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那队面容严肃冷峻的兵卒们,成队地依序 走进刑场。在他们满意的颔首后,鼓声变得更加激昂,像是活生生的预告着即将上演的 戏码,这使得群众全都陷入一种几近歇斯底里的鼓噪中。
一靠近帐幕虚的军官大喝一声,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噤若寒蝉。此时,那个由几名手 执弯刀的士兵所押着的人犯,在厚重的脚镣手铐桎梏下,踉踉跄跄的被连踢带踹的给拖 进了刑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重的闷气,所有人都屏息以待,望着那个半佝偻带着不屑笑意 的中年男子。他满脸血渍脏污教人看不清面容,但看他的章服和腰配,可以想见必然是 个爵等不低的官员……冷眉瞄瞄像团死肉般瘫在刑场中央的赵新雨,主官放声发出一串 冷笑,「哼,赵新雨,任你再如何的呼风唤雨,我倒要瞧瞧你现在还能有何搞头?最好 是那菟祯前来劫囚,我正好一举成擒,给我那皇后妹子报仇!」说完,走上前去伸脚便 踹,还狠狠地往他身上吐了几口唾液。「来人啊,给我严加看守,别教菟祯那妖女来劫 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