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心慌,妳再仔细瞧瞧,毕竟妳也已经数年未见这硫瓦阴球,加以当时妳只是 个孩子,会不会是妳记错了?我相信这逸心侯不是背信之人!」
仔仔细细的将盒子看个清楚,再将那只雕工精致的蜜黄色哈蜜瓜取来查看,黎瑶更 是泪涟涟地直摇头,「是这个盒子没有错,我记得很清楚,这盒子的花纹……但里面应 该是我的硫瓦阴球啊!怎生的会变成这玉球呢?」
「阿瑶,妳当真要看仔细啊!」
「阿舅,我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是这个盒子没错--但不是这个平淡无奇的玉 球!阿舅,莫不是这硫瓦阴球已在宫中被掉了包?」
「嗯,有此可能,当初探子兄弟回报,这硫瓦阴球因为找不出用途,所以被送到御 膳房装蔬果糖糕……或许这硫瓦阴球尚在宫内。」
简单分析之后,舅甥两人也只有再另行他议了……强忍着胠边疼痛,新雨在连续几 番展开他的劲功快遁之后,转眼间即把那群禁卫队给甩脱掉了。但眼前令他分神的,倒 不是那些三脚猫的卫队,而是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的小东西。
说她是小东西倒还真不为过哩!约莫只到他胸口高度,比猫重不了多少的分量,全 身软绵绵,且带有一股教他没来由的感到骚动的味道,正源源不绝地扰乱着他所有的感 官。
在将那个该死的宝物交给黎瑶她们甥舅之后,新雨挟着这个不知打哪儿冒出的小丫 头一起跑。既然要演戏就要像那么个样!他想。
但现在,该将她怎么办?被她在腋下和胸口上连抓带咬的,引来阵阵疼痛,逼得他 只得将她双手反剪在身后,无计可施地将她给带回了堂皇庄严的侯邸。
掠过高耸入天际的围墙,如蜻蜒点水般的以足尖在宽阔内院迅速移动。值更守夜的 卫兵对他的来来去去似乎已习以为常,只见他们仍是各自守在自己岗位上,连眼皮都没 有眨一下。
把房门踹开,新雨在那丫头来得及再以利爪刺进他胳臂前,便将她往床铺上一扔。 大剌剌粗鲁的动作,令得那些正忙着打洗脸水、点燃油灯的婢女们吃了一惊;
端着热腾腾红枣花生汤的小丫头,也吓得傻不愣登地僵在那里。
这也难怪她们会有如此的惊惧反应,说起这自幼即深受王室宠爱的逸心侯,虽是前 朝逊王遗族,但血统的尊贵,使他即使散佚于民间,亦如蒙尘明珠般,怎么也掩不去他 天生的王族风范。
难得的是,这逸心侯虽是狂狷不群、自视甚高的睥睨同侪之人,但他对府邸中的仆 佣下属,却是宽大为怀、体恤有加,是以这逸心侯府邸中的服劳仆佣、丫环婢妪,全都 对他死心塌地的忠心耿耿,连带地形成了一股坚强的势力。
「少爷……」见到少爷突然带回个东西,众人皆大吃一惊。等到看清楚在床褥间连 滚数番之后,才被枕头堵得停下滚势的,竟是个发丝凌乱、满脸惧色的少艾女子时,大 伙儿都讶异得忘了自己原本是在干些什么了。
「出去,没有我的召唤,任何人都不准给我进来!」盯着那个纤细得像是随时都可 能要融化般的素衣女子,新雨以很轻柔的声音一字一句地缓缓说着。
所有人的表情更加古怪,但彼此对看几眼后,便都无言地走了出去。毕竟这是主子 的命令,谁都没资格、也没有理由去追究原因。
被摔得七晕八素的眩惑还未完全消退,乍闻到那低沉沙哑的嗓音,蒲烟急得抬起头 ,想要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可她再三的清清喉咙,却是怎么也无法发出丝毫声音,只能 一再紧张地吞咽着口水。
这……这人怎生得如此高大!往门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人像座塔般地梓在那里,身 上缀有深蓝纹龙祥云的袍子,此刻正冉冉地随着由门口灌进来的风而摆动出有节奏的拍 子。宽阔的胸前有着凌乱的抓痕和齿痕--那是方才她在挣扎的当口很不客气动手动口 的结果。
顺由那袭寻常人少用的蓝色衣袍往上望,微方的下巴和宽阔、略形方正的腮颚,显 出一股刚毅感觉,而他的厚唇伴着整齐的牙齿,此刻正被唇畔的那抹似笑非笑神情渲染 出一股令人不安的诡异气氛。
抿抿唇再将视线往上拉,未几蒲烟即发现,自己正和一对似乎可洞悉人心的眸子相 对而视。被他那像是有很强电流的眸子看得很不自在,蒲烟立即将自己的眼光移开,但 全身的细胞却仍很清楚地可以接收到……那是种很奇特的电流,伸手不安地摸摸头发, 蒲烟不时地由低垂的眼帘下偷偷地抬起眼皮,睨他几眼;但很不巧的,都结结实实的被 他逮个正着!
这人……他是谁呢?我怎么会和他在这哀……等等!我……我又是谁呢?我……扶 着头地坐正身子,指尖碰触到脑后的那块小突起时,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疼痛像是窜进血管般,随着血液奔流她全身的每个细胞。
瞇起眼睛想要搞清楚,心中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的疑惑,蒲烟却发现自己是越来越 恐慌,因为……她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想了半天,脑海里还是空白一片,啥也没有 !
被这个可怕的打击惊吓得失去血色,蒲烟浑身如被冰水兜头淋下般的颤抖着,她双 臂抱住了自己,想要问这个浓眉大眼男子,却是怎么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我为什么不能说话?我……难道我一直都不会说话?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 里?我……越想越焦急,蒲烟急得豆大的泪珠立时如散落满地的珍珠,叮叮咚咚地滴落 在胸前衣襟之上。
伫立在那里,新雨心里仍在为这个小丫头的来历大惑疑惑之际,却见那颗颗晶莹剔 透的泪珠,正似煞不住脚步般的垂落,不停歇。
缓缓地走上前去,将重重叠叠的幔帐往上撩了撩,待他定眼乍见这位哭得梨花带雨 的倩人时,心里忍不住大大地震了一下。而后他快步地来到桌旁,拿起油灯再返回床前 ,将灯高高悬起,令得柔媚的光芒照在她脸上--眉似小山映波湄,鼻悬俊秀衬菱唇, 脸上嫩腻肌肤细致得如吹弹得破,还有秀媚如画的五官……在在使新雨为之眩惑不已。
这样一位水盈盈女子,怎么会出现在嬉春楼那等地方……不,这样说可行不通!嬉 春楼即便是莺燕纷飞的销魂窟,却也有如黎瑶这般忍辱负重的异族贵族之女。但眼前的 这位柔媚女子,是怎么也不像是由大理边疆之地来的异族,反倒像是被养在深闺、为她 的拥有者好生疼惜的宝贝哩!
伸出食指勾起她尖翘的下颚,新雨关切地凑过头去。「怎么了?妳……妳是何人? 怎么会出现在嬉春楼?难不成那琴师果真是妳的爹亲?」连串的问出许多问题,看女子 的泪水稍有停歇之势,却又再次奔流,这使得新雨心里为之不忍。
对他的问话压根儿没有答案。不只是想到就慌,更为着自己的有口难言而担忧害怕 ,蒲烟只得任泪珠迸落弹跳在素净的脸上。
「莫要哭了。告诉我,妳是何名氏,我可以送妳回妳家寻妳的亲人。」忍不住要伸 手去轻抚她,那凌乱中显现出一股妩媚诱人风情的发丝。
蒲烟吃惊地想要避开他的手,却没料到自己的裙脚正巧被他踩住,她动弹不得地挥 动着双手抗拒他的无礼,嘴里咿咿呀呀的喊叫着--却只听得自个儿喉头发出阵阵粗嗄 干嚎,竟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咦?」看出了她的窘状,新雨双手捧起她的脸,定定地望着她。「莫非……莫非 妳竟是个瘖哑之人?」
听着那单调嘶哑的喉音,望着她哀怨得像随时又会决堤的迷蒙大眼,新雨这下子总 算完全弄清楚了。
「原来妳是苦于有口难言。唔,既然妳身为瘖哑之人,在那嬉春楼内,自然不是可 以卖唱,那么……」凌厉的眼神立即往她苍白的面庞扫去。看到两颗凝聚在她眼睫毛上 正危危颤动着的泪珠,新雨脸上绽放出一抹明白了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弯下身子,新雨 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别担心,妳大概是刚被卖进嬉春楼的女孩子吧!既然我已将妳救 出,便不会再令妳回去那地方,妳就在我府中安心住下,只是……我尚不知妳芳名,妳 可识字?」
双眼往他所指的墨砚笔纸望过去,蒲烟困惑的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头。我……我 可曾读书识字?为什么此刻我脑海中净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一面紧盯着她那许多不同情绪轮番出现的脸部表情,一面牵扶她到桌前坐定。面 对那些喜气洋洋的火红烛台和帐幔笃纱,新雨看都不看一眼的将之全扫落到地,而后在 清理净了的桌面上摊开纸,将笔蘸满墨后交到她手中。
抬头看看他俊美得令人几乎要羞于直视的脸,蒲烟为难的看着手里的笔,眼泪又扑 簌簌地往下掉,不一会儿即在洁白的纸上渍染出一大片濡湿印记。
「怎么啦?不会写字?」看她那全是茫茫然的迷离眼神,新雨微微蹙起眉心。
这女子的家人是怎么回事,既已生得瘖哑女儿,为何不延聘先生教她习字,起码要 跟别人沟通也容易些啊!继而想到她是在嬉春楼那等烟花之地被自己救出--想是家贫 不济才会将她卖入青楼,若是如此,哪有可能有闲钱教她赞书识字!
「唉,红颜薄命!也罢,妳就在我府邸内住下,总强过在青楼卖笑吧!」将她手里 的笔正要抽出,谁知她却突然动手在纸上写出一大串的文字--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妳不知道自己是谁?」意外的看着她娟秀的笔迹,新雨讶异地扳正她的身子,连 声地问着她,「怎会不知道自己是谁?妳家在何处?爹娘何在?」
面对新雨的问题,她却是一再地摇着头,泪花随着她猛烈摇晃的头点点滴滴地溅洒 在新雨脸上、手上,也不知不觉间渗进了他心底的某个地方,久久不能散去。
捧起女子的小脸,新雨仔仔细细的端详几分,这才温柔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那亦无妨,或许妳只是暂时忘记了这些事,说不定哪天就会记起来了。」
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的吻像是有安定作用,教蒲烟立时觉得安心不少,浮动得像要 随时脱缰逃逸的心,也如同受到切实抚慰般,平静了不少。
很高兴看到她眼里的泪水逐渐减少.新雨还想再说些什么,此时门外却传来杀风景 的敲门声。
「少爷,卯时已到,正是大婚良辰,请少爷沐浴更衣,准备到三里外亲迎蒲烟郡主 。」
他原有的满脸柔情,在听到外头传来的数次高呼之后,顿时和善之色倏忽逸去,只 剩下冷漠的孤傲,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
听到这消息,蒲烟的表情是茫然中带着股莫名忧郁。迎娶蒲烟郡主?那么说他若非 近亲大臣,亦应是达官贵人,否则如何够资格去迎娶郡主?他……分辨不出心底那股似 冰淹、又似火灼的难受所为何来?蒲烟咬紧下唇绞扭着衣袖,压根儿形容不出自己的心 里,那股志忑不安的微妙情绪究竟是怎么回事?
将蒲烟的坐立不安全收进眼底,新雨把手覆盖在她冰冷的小手上。「放心,即便是 耶蒲烟郡主入门,她亦不能欺凌妳,妳是我赵新雨的泪奴儿,我可不准她动妳分毫哩! 」
门外又传来一声急似一声的催驾吆喝。新雨明白自己是该做好准备的,毕竟能有多 少人可以有此殊荣,得以蒙皇上赐婚郡主,从此攀龙附凤的成为显世家族!
低头看着心神不宁的泪人儿,新雨忍不住一哂的,以手指为梳的梳理起她的发丝。 「别哭了嘛,才说妳像泪奴儿,这会儿竟就泪汪汪的真像个泪人儿,妳啊,可真是不折 不扣的泪奴儿哩!」伸手为她拭去泪珠,新雨皱起眉头的往外望一眼。天色仍是靛蓝似 墨,看样子离天明亦不远了。
想起这个莫名其妙被赐婚给自己的郡主.新雨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倘若有意娶妻 妾,以他逸心侯赵新雨,何患无妻!只是这窈窕淑女虽多,却没有个教他心动的佳人出 现。寻常人家的小家碧玉,新雨总嫌之像泥塑木鸡般的粗俗;高官大胛之户的大家闺秀 ,却是知书达礼的近乎呆板无味;若说要能与他共赋诗词、赏春析秋踏雪抒情,却只有 艳名远播的青楼花魁勉强可沾得上边儿。偏偏这些个才貌双全、色艺绝伦的女人,却是 没能被摘离枝头的花,只要离开了她们生于斯、长于斯的青楼酒肆,他人异样的眼光及 舆论压力就足以使她们加速凋零。
是以他只有放纵自己流连在柳巷芳草间,享受着她们的旖旎风情及令人激赏的文才 ,从未动念去纳妾,甚至娶房妻室。毕竟要找到个可以投合自己品味的女子,是大海捞 针,几不可求!
而这个蒲烟郡主……根据他的马僮在御马房和那些大小太监们嚼舌根而得来的了解 看来,这蒲烟郡主可也不是啥能教他满意的货色哩!
据说她只是名在御膳房捡菜、打杂的小宫女,虽曾是前朝亲王的亲骨肉,但没入宫 中之后,充其量也只是个顽皮任性的小宫女,离新雨心里所期盼的知书达礼、敦文俊逸 ,起码还有一大段距离。
望着点点滴落在手背上的珠泪,新雨重重地叹口气,将她安置在悬满囍、福两子联 的床头。「妳就先暂且住在这里吧!此处是我的卧房,没有我的应允,决计不会有人来 骚扰妳……」
他的话未说完,一群端着喜气洋洋大红纸裳进来的下人们,登时张口结舌地愣在门 口--慌张的眼神在新雨和同样乱了心神的蒲烟之间打转儿。
一位满头白发苍苍的老仆,鼓起勇气说道:「少……少爷,此处可是少爷大婚的新 房,新娘就要进门了,这……」
「是新房又是如何?」
「少爷,这新娘应该先送进这新房,再待晚上洞房,如果少爷将这……这……这姑 娘置于此处,恐怕郡主会不高兴--」期期艾艾地说着,在看到新雨那暴雨欲来前的微 愠之色时,他倏然的闭上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