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但……少爷--」和身畔的人面面相觑了半晌,老态龙钟的老翁挺直了腰 杆儿地往前走近一步。但他尚末开口,即被新雨挥手给打断了。
伸手挥退大部分的仆佣,新雨没好气地盯着桌上的绛红囍服说道:「荣伯,您老人 家是我逸心侯府两代管家,自当明白这府里的规矩,我已经决定将郡主的新房迁至他处 ,荣伯不必再多说了。」
「少爷,老奴深知少爷对此婚事颇不以为然,但现今朝中权势皆为秦桧所掌控,如 果少爷不愿与郡主结亲,因而得罪皇上,届时秦桧必乘机落井下石……值此皇上对少爷 心生疑忌之时,少爷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闻言愤怒地踱到窗边,又心烦气闷的踱回桌旁,新雨咬着牙徐徐喷出积沉在胸口的 那口抑郁气息,而后慢慢地转向老管家。还顺势拉起坐在床头的蒲烟,将娇弱惊惶的蒲 烟紧紧地拥在怀里。
「好,很好,既然如此,那就将此房舍让与那个劳什子郡主,将我的卧房改设至藏 芳楼,也将我的泪奴儿送到藏芳楼。」
老管家闻言,大惊失色地往前跨一步,但话语尚未出口,新雨已然携着蒲烟往外走 去。推开那些原本聚集在门外而来不及走避的下人们,他连拖带拉的领着蒲烟。令娇小 而追不上他脚步的蒲烟,只能踉踉跄跄的被他拖着跑。
可恶,可恨至极!想不到我昂藏五尺大丈夫,却连这婚姻大事都要受人摆布,被人 视如寇仇般的安排个包袱在身畔,所谓画眉之乐、鹣鲽情深,于我竟是幻梦?
拉着蒲烟在曲折的小径中快步行走着。为了迎娶郡主之事,府邸内四处张灯结彩, 洋溢着一股欢天喜地的节庆气氛,而这些带些讽刺意味儿的摆设,此刻却如同火上加油 般的更加深新雨的怨气。
边走边踹开那些以五色花彩所结出的各式灯彩地屏,新雨阴沉的脸色,恰和天际初 现鱼肚白的晴朗映成了强烈对比。
突然察觉到身后那娇弱女子的力不从心,新雨蓦然停住脚步,令得蒲烟没头没脑儿 地往他怀里撞了去。
「撞疼了没?」
避开他的手,蒲烟伸手揉揉鼻子,默默地摇着头。
「妳先委屈一阵子,待我想出个妥帖些的办法之后,再找个较好的地方安置妳。」 推开藏芳楼的门,他转过头去告诉莫名其妙的蒲烟,「这里是家人收藏珍奇宝物之所, 平常人是不准接近的,妳先在此暂住。」
望向里面森冷陈列着的各式兵器,蒲烟心里忍不住地升起一股寒意。但新雨并没有 再说什么,一拍掌之后,立即有几名婢女由屏风旁出现,必恭必敬地迎向新雨打着万福 。
「少爷有何吩咐?」
「这姑娘名唤泪奴儿,我要安置她在藏芳楼暂住一阵子,妳们好生服侍。」
那几名年轻健美的婢女,似乎对新雨所说的话感到非常讶异,不约而同地瞪大双眼 ,直视无讳地盯着茫然不知所措的蒲烟。
「少爷,这藏芳楼是老侯爷生前所立,若非侯爷内眷,外人不得出入,这泪奴儿姑 娘她……」
「是啊,我等姊妹受侯爷重托,誓死护卫侯爷所托之珍宝,但这姑娘……」
面对那四个衣着打扮皆是同式样的四位俪人,新雨只得将蒲烟送到她们面前。
「这泪奴儿即是我的内眷,请四位姑娘如保护本侯般的保护她,她是我初得到的珍 宝,万万大意不得。」
在新雨如此清楚的说明之后,女郎们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她们朝蒲烟 微微颔首一笑,而后四人忽向四个角落飞身一跃,跳上约丈七尺高的楼层,各打开壁柱 间的一个方盒掏出把银色钥匙,再将她们腰际取出的小圆牌穿进钥匙之中后,纵身一跳 来到那道平淡无奇的屏风前,一起将钥匙插进屏风的四个角落--震天价响之后,屏风 向四面八方制成等齐的四片三角型,向各个方位退缩,露出个深黝的长梯甬道。拉着蒲 烟,新雨很快地带着她登上阶梯,往似乎看不到尽头的上方走去……原来登高之后,竟 是别有洞天的一番景致,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在这阁楼之上,竟有如此精巧美观 的亭台楼阁,一时间教蒲烟看直了眼。
「泪奴儿,妳就与她们风、火、雷、水四姊妹在此住下,我得空就回来这藏芳楼探 望妳。」伸手轻轻抚拍着蒲烟的腮帮子,新雨望着藏芳楼下正焦急地探首探脑的老管家 ,只得无奈的走下楼阁,一走三回头的看着伫立阁楼目送着他远去的泪奴儿--在送走 了新雨之后,那四个女子又将屏风的伪装门锁上,而后将钥匙和圆牌各自归位,紧接着 各自飞到屋宇的一角,坐在巨大的梁柱间打坐,连瞧都不瞧蒲烟一眼。
百般无聊夹杂着对记忆空白的恐慌,蒲烟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越想越悲切地淌着泪 ,不一会儿便困倦极而在椅上睡着了。
第四章
怒气冲冲的草率穿上那套绣龙纹凤、五色祥云环身的大喜礼服,头戴双红花烛笔插 罗帽,新雨磨着牙坐在大厅里,燃着红焰焰巨烛旁的太师椅上,冷眼看着那些宫中仪仗 妆奁队们,在鼓吹队的喧闹声中,像条逶迤长蛇,远远地向侯府而来。
郡主……谁希罕这郡主来着?本来我不愿妻妾成群,就是不希望有拖累,更何况是 这由宫中嫁来的郡主……假若我的行动被她洞悉的话,这……念头一转来到藏芳楼中的 那位泪人儿。奇哉,这等逸秀温婉的女孩,跟嬉春楼那样个藏污纳垢之所,忒是难以连 上等号。听闻这杭州城内的青楼娼户,为了争奇斗艳,每每出奇招地至各处收买小女孩 ,带回交由一流红牌花魁调教,以承继衣钵,只是那女子少说也有十六、七成光景,难 不成……难不成是嬉春楼亦出恶招,到哪里去拐诱而来的?
心思还绕在那神秘哑女身上打转儿,那顶覆满金线银丝的花轿,此刻已被群吆喝开 道的太监们,摇摇晃晃的停放在大门口了。在身旁老管家的示意下,新雨知道自己该去 掀轿门、迎新娘进来拜堂了,但他着实没那个心情,尤其是听随从们说及这郡主是如何 跋扈难缠,他更是巴望着能远之千里算了。
老管家连咳好半晌地暗示着他。见新雨仍是没有动静的坐在那里,他连忙伸手去推 推新雨,领着满脸不耐烦的新郎倌前去迎接郡主新娘。
新雨心不甘情不愿的,用老管家交给他的秤杆去挑开轿帘,随即在轿前构式上踢三 下。这时,那些太监接过老管家的行赏,个个眉开眼笑地诵呼着祝贺之词。
伸手去扶新娘的手,在刚一接触的当时,新雨心中为之一愣。怎么,这手……但他 的微微诧异只持续了几秒钟,急急忙忙嚷着该依时辰行礼的老管家,已经迫不及待的推 着新雨,要他领着他的新娘到前厅拜堂。
倏地,一群官兵如倾巢之蜂般涌入,在他身畔的新娘身形一矮,随即向上凌空飞起 ,同时,将凤冠、层层花红绣裳一件件地朝那些官兵方向拋去,只剩一身素衣。所有事 情似乎都只是瞬间发生般,令人措手不及--「捉拿叛逆,违者斩无赦!」拿着武器、 争先恐后冲进来的官兵们,一致将目标对准正往后头窜逃的白衣女子,如狼似虎地追赶 着她。
被那群扯着喉咙吼追杀的官兵给挤到墙角,新雨忧心忡忡的看着女子纤细的身于在 梁柱间穿梭……女子技巧地拔取下墙上的灯、牌匾,当成武器投掷以阻却追兵。为首官 兵眼见无法将那素衣女子制伏,一记口哨声,随即从外头冲进一队弓箭手,个个拉弓张 满,箭在弦上的瞄准伏潜在梁柱后的女子。
新雨跃上斜柱往上瞧,试图弄清楚那女子的来头。愕然,有几滴液体飘到他脸上, 他下意识伸手一摸,辨识出那竟是秾稠的血珠之后,奋力往上一跃,来到那女子藏身的 大梁,凑近头去,及时阻止了正要向他撤出什么东西的黎瑶。
「是妳?」翻身来到梁柱之上,新雨皱起眉头的看着她左臂上汩汩流出的血滴。
「事机败露,段氏追到杭州来了。他趁夜派人袭击嬉春楼,阿舅与那些护卫拚死护 我逃出来,但这些官兵却仍对我紧追不舍。适逢在路上遇到这花轿队伍,我便乘乱混入 花轿内,没料到仍被他们追踪而至……」伸手抚顺凌乱披散到脸庞上的发丝,黎瑶的手 指立即在她们留有残妆的脸上画出几条殷鲜血痕。
「混入花轿……」
「是啊,我不想待这些追兵离去之后,再行脱困。没料到这花轿竟是往这侯府而来 ,在百姓沿街看热闹的情况之下,我根本没法子找到离开轿子的恰当时机……」
「慢着,如果妳是半途混入花轿之中,那么……郡主呢?」看看空荡荡的轿子,新 雨诧异的问道。
经他这么一提,黎瑶也露出了古怪神色。「不,我逃入花轿中时,里面已是空轿子 ,只留有凤冠霞帔,压根未曾见到有什么郡主……」
两人正在奇怪之际,屋外忽然传来闹烘烘的声音,而后是马蹄哒哒声由远而近的往 这方向奔来。众人错愕中,有位公公装束的人手忙脚乱地翻滚下马,展开手里的金黄色 滚动条--「查逸心侯赵新雨,身为皇族宗室不知崇敬律法,竟与外番勾结、意图谋反, 朕特命秦丞相出令,将其拘回受审,若有违抗,杀无赦!钦此--」
公公念完皇上的御诏之后,所有官兵都抬起头,瞪着梁柱间的新雨和黎瑶,个个磨 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
「少爷,这……这该从何说起啊?」老管家急得团团转,老泪纵横地对着新雨大叫 ,和其它仆佣们被官兵们押集在一处。
感觉到身畔的人全身形于外的怒气四散,黎瑶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怎么会?这逸心 侯赵新雨向来是皇上最宠爱的亲王,怎的一夕生变沦为阶下囚,且被冠以谋反之罪?! 即便是王公贵族,亦难逃一死啊!
「侯爷,看来是我黎瑶牵累你了!」黎瑶苦笑迎向若有所思的新雨,身形晃了晃的 说道。
「黎姑娘,这祸事早在我预料之中,姑娘不必觉得愧疚。沿着这大梁往后爬出去, 即可通到藏芳楼的楼层,该处地形隐密且机关重重,姑娘到达该处之后,麻烦将其内的 那位瘖哑姑娘一并带走,她曾是妳嬉春楼之人,今日也算是珠还原椟了。」
「瘖哑姑娘?不,侯爷八成是哪里弄错了,我嬉春楼从未有过瘖哑之人。」
「呃?那……姑娘,事态紧急,还是请姑娘先离开险境,那位姑娘就拜托妳了。」
「等等,她叫什么名字?」
「泪奴儿。快走吧,待会儿万箭齐发,妳我就难脱身了,妳快走!」伸手推着黎瑶 ,新雨突然探到怀里掏出枚形状优美的雁状青玉,递给了黎瑶,「黎姑娘,麻烦将这雁 玉交给泪奴儿。持这雁玉到插天山,自然有人会收容她。黎姑娘,万事拜托了!」运起 内力,将黎瑶往那梁后的小洞托去。
随后新雨纵身往那万箭纷飞而来的大厅腾空一跳。顺手抡起根扁担左右连连开弓, 使得断箭似雨花般落满地。
「侯爷!」见那箭势越来越密,也越来越急,黎瑶突然发出凄厉叫声。因为她亲眼 见到箭枝嗤嗤地刺进了新雨身躯--奋力抬起头,新雨怒目而瞋地指向那小洞,咬牙道 :「走,快走!」
在漫天价响的杀伐吶喊之中,黎瑶将那块青雁玉放人怀里密袋,咬紧牙关俯身在梁 柱间爬行,不一会儿就到洞口。她重重地叹口气--只来得及见赵新雨像中箭鹞子般的 急速翻滚,而后笔直如石块般的往下掉……此时门外又传来数目庞大的马蹄声,想是有 更多的官兵来到,她只好含泪的钻进小洞中,顺着蜿蜒地势滚进间宽敞的大房问。在地 上翻滚几圈之后,她这才看清楚,原来在近窗处坐了个满脸疑惧之色的清秀佳人。
「妳……妳莫不就是泪奴儿?快,快恨我一起走!」听着外头如潮浪汹涌的脚步、 兵器交击声,黎瑶一把拉住了泪奴儿的手,转身就要往下走。
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一身白衣被鲜血染红的女子,蒲烟下意识的就想缩回手,怎知 这娇弱女子力量却是非常之大,令蒲烟怎么都挣脱不了。
凝神倾听外头的嚣闹,再看看这女子的抗拒不依,黎瑶臂上被箭所赐的剧烈疼痛, 几令她要昏厥了过去。眼见这名唤泪奴儿的女子仍是拚命的想推开自己,黎瑶猛然想起 ,这逸心侯不是说这女子是瘖哑之人,既然如此,会不会是她压根儿听不见她所说的话 ?既然如此的话……在剧痛中缓缓地眨眨眼睑,过了好一会儿,眼前模糊的景物才逐渐 变得较为清晰,蒲烟才刚转动颈子,就被颈背的疼痛牵扯得忍不住出声呻吟。
「妳醒过来啦?」明艳如莲华绽容的妙龄女子,用破瓦盛装着包子递到她面前。「 快吃吧,吃饱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妳……妳是谁?我又要赶路到哪里去?」蒲烟怯生生的伸出手去拿包子。因为她 的肚肠已经饿得发出抗议了。
闻言,黎瑶手里的瓦碗差点掉落在地。她目瞪口呆的望向蒲烟,「妳……妳会说话 ?」
「咦?我本来就会说话,我不但会说话,还会唱小曲儿哪!妳……」大口大口
的咬着包子,属于天性中乐观的那一面又占上风,蒲烟决定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
虽然这包子温冷、温冷的,但在饥肠辘辘的情况下……吃了再说吧!
「这……天哪!难道是我忙中有错,救错人了!不对啊,那四位姑娘也说妳就是侯 爷交付她们护卫的泪奴儿,怎么……怎么妳竟变了个样?」直愣愣地跪坐在地,黎瑶一 面撕下半幅裙摆裹伤,一面以极其不解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吃得兴高采烈的蒲烟。
「侯爷?什么侯爷?我是蒲烟,就是那个被我皇上伯父硬许婚给那个浪荡子--逸 心候的倒霉蒲烟。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得赶紧逃,否则卯时一到,我就得被送 上花轿,嫁给那个逸心侯了!」皱起眉头东张西望,蒲烟一口气说完之后,焦急地等着 面前这瞪大双眼的女子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