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明白他正盯着自己侧脸,好整以暇地等着自己的反应,但菲碧浑身却像被石膏淋了身似的,丝毫动弹不得。听着逐渐接近的浓重呼吸声,她赧然地垂下眼睑。
凝住了几乎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正当菲碧对他的按兵不动感到困惑时,他却飞快地在菲碧额头上啄了一记,拿起个银白色的球状物,漫不经心地转了转,室内立即大放光明。
「你又来了,为什么怕我呢?」将菲碧安置在身旁的坐垫上,小李双手浸入装着浮有薄柠檬片的银碗中,仔细洗了洗,这才用一旁夹着翠绿薄荷叶的手巾擦干手,再以手抓起约一口分量的米饭,再切割些羊肉铺在上头,全部以一张漂亮清香的薄荷叶包着,送到菲碧唇畔。
「我……」菲碧才刚要张口反驳,便满口都被那口饭塞满,在小李扬起来的眉毛催促下,她慢慢的咀嚼着人口香浓的米饭和羊肉。
原以为会是腥膻得难以入口的羊肉,谁知入口后却是满口的香腴滑嫩。每每当菲碧咽下口里的食物时,才张口想提出异议,小李便趁她张嘴的瞬间,将他手里的抓饭,次第地塞进她口里。
连吃几团小巧可爱的饭团之后,菲碧一扭腰远远地离他一臂之遥,嘟起唇地瞪着他。「我……我并没有怕你,事实上我们根本都还是陌生人,所以不该这么接近……」
「是吗?你老实的告诉我,我们还只是陌生人吗?」缓缓地逼近菲碧,小李眸子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想想我们在风雨中经历的一切,逭全都是阿拉的旨意,让我们相遇,再一起通过这些考验。」
「我不是回教徒,所以不觉得你的阿拉跟我有什么关系。」强调地挥挥手,菲碧淡然地迎视他炯炯目光。「这些全都超乎我所曾经验遇的:你,这美输美奂皇宫般的房子,还有那些佣人、食物跟你的阿拉!」
「我不是回教徒。只是……或许是因为我在那块干热之地住太久了,所以行事标准已经被同化成沙漠子民的行为。但是我向你保证,在我内心深处,仍是个如假包换的中国人。」缓缓地将手浸入柠檬水中搓揉着,他以食指戳着柠檬片,微斜着吊儿郎当的眸子,微哂道。
「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明白我们之间必然有着些什么,可是却又不确定那是不是就是我所想要的……」
「何不试试看呢?」
面对他那么理所当然似的回答,菲碧先是一愣,而后急急地摇着头,脸上挂着凄美的笑容。
「不可能的,在我的生命里,没有空间可以容纳这些事了。」将他的手自腰际拨开,菲碧反背着手在桌子另一侧缓缓地来回踱步。「赛车只是我成长的一部分而已。我梦想着有一天在汗水淋漓中冲过终点的方格旗,在众人肯定的目光中将奖杯献给我爸爸。而后,我可以骄傲地昂首挺胸,给所有的人看看--女人也能在赛车场上扬眉吐气的!」
虎口托着下颚,定定地盯着她看很久,最后小李喟然地端起泛着令人炫目光芒的水晶杯,摇晃着看看里头琥珀色的琼浆玉液。「唔,听起来倒像是种很隆重的成长仪式,令人印象深刻!」
「成长仪式?」菲碧诧异地停下脚步望向他。
「嗯,在澳洲内陆的上着民族,在男孩子到少年阶段时,便会将他们驱赶到广大无垠的沙漠中,放任他们自生自减,在他们经历过足够的时间而安全回到部落后,他们即被承认为真正的男人,否则便会葬身在猛兽或沙漠中,那种过程很艰苦,但却是被承认为男人的唯一途径,所以是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仪式。而你,是想经由赛车这个仪式,向长久以来忽略你存在的爸爸,证明你的存在不是吗?」仰头饮尽杯中闪烁的光华,噘噘唇小李绽出抹慵懒又性感的笑容。
被他的话说得浑身一僵,菲碧的眼神飞快地在室内飘动,为了掩饰心中的慌乱,也为了要躲避他的目光。
「精卫填海,你真令我讶异。在谈及赛车时,你全身便充满了活力,彷佛笼罩在一圈光环之中,就像小小的精卫鸟,有着无比的勇气,衔着一颗颗小石子,想要填满壮阔的海洋,辛菲碧,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走到菲碧身后,小李将她的身体扳正,使得彼此都正对着面前那片大大的明镜,和镜中的自己相对而视。
「我不是什么特别的女人,我只是我。」望着镜中那对充满中东风味的男女,菲碧眼尾扫到映在镜里的其它装潢,一时之间,不知打哪儿飘过来阵阵的香料味,使她恍间为之炫惑。
「而我,却被这样的你所魅惑,你到底在我生命里撒下了什么样要命的迷咒,使我如此的不能自拔?」两手由后向前环抱着菲碧纤细的腰肢,小李将头枕在她肩胛骨畔的肩窝间,近乎喃喃自语的说道。
「我没有做任何事,我……我也很困惑,是不是我们之间有些什么已经太失控了?」在他的吻之下轻轻地颤抖着,菲碧眼里如同蒙上一层氤氲的的水气,使她的眸子在微暗的光线下更显得水汪汪。
「不,那不是失控,或者应该说是我按捺不住对你的思慕,我从没有像渴望着你般的渴望着一个女人,每一天我都幻想着拥你入怀的滋味,蒙阿拉垂爱,今天,我总算等到这一刻的实现了。」轻轻地搂住菲碧的脸,他那触感柔密的宽大袖笼,彷如两片漫天遮地的布帘,将彼此圈在既亲密又暧昧的小天地里。
仰望天边由窗口透进来的晶莹光线,不知何时已被打开临水池的一扇门,传进来不知名的蟋蟀、蚱蝉、蛙,或者是螽斯、蟪蛄一声声地叫喊着「知了,知了。」构成美妙的大合奏,唧唧嘶鸣不绝于耳。
感受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暖流自心头窜过,菲碧不由自主地将头枕在他胸口,听着他胸壁上传透出来,一声声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似乎身边充满了未曾经历过的平静,她讶然地抬起头,望进小李眼里汹涌的波涛。
全然不知该如何反应,当菲碧将她飘着淡淡花香的头枕在自己胸口时,那股自心底交织而来的欣喜和感动,几乎要使他不能自己。逼得小李只能僵直地伫立原地。
时间像是凝冻住在彼此交缠的目光中,随着虫叫蛙呜也逐渐在耳畔褪去,小李猛力一仰头,双手撑直使两人间有了一臂之遥的距离。
「菲碧,你明白我在想些什么吗?天,不要用那种无辜的眼神看着我,你越是如此天真无邪,我就越发的无法克制自己的意念,快,趁现在还来得及,离我远一点。因为,深深受你吸引、爱你入骨的我,恐怕再没有太多自制力了,快快逃开去吧!」豆粒大的汗珠自他额头和颊边不停地往下淌,小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声吼道。
眨了眨眼,菲碧不理会他的警告,将自己柔软的身躯贴在他身上,感受他身上坚硬的肌肉线条所带来的异样触感。「我为什么要逃?如果有事情会发生,我也必须负一半的责任,不是吗?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哑口无言地注视她半晌,而后深吐出口气,小李双手一横即将菲碧拦腰抱起,跨着大步地往旁边的一扇门走过去。就在他的脚步声到达门口之前,门已迓然地自里头被拉开,展现一室黑金色装潢的华丽寝室。
轻轻地将菲碧放在绣满金线的黑色丝质床褥上,小李一手搭在雕满猛兽和各式图腾的床柱上,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地俯视着她。
「菲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虽不情愿,但小李不得不强迫自己给予她最后的警告。「想逃就快逃吧!」
舔舔唇,菲碧任自己在软绵绵的床单上伸展躯体,滑腻冰凉的丝质床单,给她的感官带来舒适的感受。
「我不会逃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愿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我只信任自己的感觉,其它的,我都不在乎了。」迎向小李俯下身来的温暖怀抱,菲碧喃喃地低语着。「我好倦了,好想有个依靠……」
「会的,你会有我做为永远的依靠的……」低语地响应她的话,小李的唇很快地覆盖在菲碧红艳诱人的唇瓣上,而帐幔也在他一扯住细绳后,如层层海浪般地垂下来,将他们裹在重回创世之初的伊甸园之中。
第七章
黎明在酣眠中不请自来,不知是因为窗外传来的啁啾鸟雀咔吭唤醒她、抑或是远远传来的窸窣谈话声吵到她,嘤嘤地伸着懒腰打呵欠,在察觉到丝质床单下的自己是全然身无片褛之余,绯红立即染上菲碧双颊。
迅速地穿回自己的衣物,站在那扇巨硕而且被黑纱罩住的大镜子前,她左顾右盼地望着那个全身穿着火红紧身练习服的自己。
有没有什么改变呢?她忍不住伸出手抚摸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头闪闪发亮的长发和蕴含淡淡愁绪的眸子。捂住双颊,她往传来声响的那一端望去,缓缓地踱过去。
「……嗯,把火凤凰俱乐部的总部迁到新修车厂去,那些小朋友们也可以带过去。修车厂里有几个师傅很不错,像齐彗国或马英明,无论是上场,或是修车技术方面,都可以让他们学到很扎实的功课。」拿着手提电话坐在窗台畔,小李赤裸着上身,只草草套条长裤,连腰际的钮扣都没有扣,心不在焉地倾听着对方说话。
「嗯哼,还有,帮我弄一楝房子,最好在郊区,还要一辆玛莎拉蒂跑车。不,不是我要开的,是我的女人。唔,你这位会计师,打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起我的私生活来啦?嗯,说得也是,向来我也没什么私生活可言……当然是个很特别的女人,否则我也不会想将她纳进我的收藏之中。哈哈,女人就像珍宝,越是经历一番折磨才弄到手的,越是弥足珍贵。不错,我热爱挑战,而她,是我所遇到最棘手的困难,所以我更宝贝她……」
很快地转过身,背贴在墙壁上用力地喘着气,虽然背部传来大理石壁面的凉意,但她却只感到浑身热烘烘的,几乎要爆发了。
接下来谈论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后,小李放下电话吹着口哨的翻阅着自传真机中,如蚕吐丝般源源不绝泄出的文件。
深深吸口气,菲碧赤着脚缓缓地走过去。她以为这无声无息的脚步,丝毫不会引起他的注意,但她才走到距小李还有十来步的距离,那把匕首和自墙角窜出的一条黑影,已经快如疾风地扑向她。
还来不及发出惊叫,匕首已经嗤的一声,自菲碧耳畔擦过,在几绺飘落的发丝间,笔直地插进她身后的门板。而那头浑身漆黑如墨的豹子,在嗅嗅菲碧的身体之后,却懒洋洋地踱回原先躺着的地毯上,伏在那里盯着菲碧。
「啊?菲碧!抱歉,有没有伤到你?即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无法完全放松。」扶着全身僵硬的菲碧往抱枕坐垫间走去,小李殷勤地道着歉说明。
注意到菲碧的眼光一直没离开过那头漆黑的猛兽,他莞尔一笑地将菲碧的手拉到豹子的鼻端下,使牠嗅了嗅菲碧的手心。
「这样牠以后就会将你也视为是主人的一部分了,现在你身上有我的气息,所以牠并不会伤害你,就像牠不会伤害我其它的财产一样,你尽可以安心。」拍拍菲碧的手背,小李不时空出手去搔着黑豹的头,令牠很受用地仰躺在地上打着滚。
两眼骨碌碌地转了转,菲碧突然转向他。「原来你是这样看待你的『财产』;那么,你又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呃,我已经要人为你准备一栋房子、一辆车,你可以住在那里,然后……」
「然后什么?我的梦想呢?修车厂不是已经盖了宿舍,我没有必要再花你的钱去住别的房子,至于车……」
「菲碧,你……你现在的身分已经不同于昨夜以前,你是我的女人,我有权利也有义务照顾你!」
「是吗?如果我不稀罕呢?我说过了,我要跑,我要到赛车场上证明我的能耐。」
「这我明白,我也已经同意让你参加一场赛事,我想有一次的经验后,你应该就会满足了,乖乖的当个女人。」托起菲碧的下颚,小李吊儿郎当的说着俯下头,但菲碧却坚决地别过头,使得他的吻落在菲碧的腮帮子上。
「女人?究竟你眼里所看到的我是什么样子呢?你要我如同那头豹般,一辈子受你豢养,是吗?」
被她语气中强烈的悲怆所打动,小李语塞地望着她,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菲碧,你不要激动。我爱你,我愿意把我所有的一切,全部铺陈在你足下任你践踏,我只是……只是想要留住你在我身边而已。」
看到菲碧仍是不为所动地僵在那里,小李搔搔凌乱的头发。「或者,你想要的是婚约的保障?那也无妨,我立刻要他们去办,我们明天就绪婚,这样可以了吧?别老是嘟着脸,我会心疼的!」
疲倦地抬起头,菲碧望向他凝重的神色,她使劲儿甩甩头。「你还是没弄懂我的意思,对吗?你总是以你的立场去决定别人的生活,甚至生命形态。比如这头豹,牠应该是在原野上奔跑,或在动物园中跟牠的同类相聚;而我,原来就不是朵娇弱的温室花朵,可是你却要将我移植到我所陌生的环境。看看牠、看看我,这样你才满意,是吗?」因为太过激动而使胸脯上下震动,菲碧咬着唇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这不知好歹的女人!我甚至已经应许给你妻子的尊荣了,为什么你还要这般地反抗我?」懊恼地抓起菲碧瘦削的双肩,小李火气猛冒地用力摇晃着她,令她的长发在空气中如灵巧的黑蛇般抖动蜿蜒。
「我是不知好歹,但我很明白真正爱一个人,并不是逼迫他来顺从,屈就我的意旨,而是我去屈就他。因为我爱他,所以我愿意拋开一切矜持、廉耻和礼教的束缚,但我从没想过要改变他,因为我爱的是他,而不是被我改造过的傀儡。」挣脱了小李如鹰爪般凌利的手掌,菲碧挺起胸,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目睹黑豹尾随菲碧走到门口后,又折返回身畔来磨蹭着撒娇,菲碧的话一遍遍地在耳畔回荡,他打开酒柜随便拎出瓶酒,去掉瓶塞后,兀自地坐在那里喝着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