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臣看了眼慧中,她仍坐立不安地瞪着前面松林形成的阴影。璞臣不得不重新考量朱信民在商场上“老狐狸”的外号是怎幺来的了,他这个封号可真是当之无愧了。如果如他的意:璞臣娶了慧中,那汉华企业庞大的资产对朱氏企业可说是及时雨;就算联婚不成,只要慧中开口,璞臣也不好拒绝。
他跟慧中从小就熟,小时候的慧中有些自闭的倾向。她从不肯和别人攀谈;
除了璞臣,她也不和任何的小孩子们玩,只是跟着比她大五岁的璞臣,像个小跟班似的。身为独生子的璞臣也非常疼爱这个小妹妹,自小对慧中可说是有求必应。
这也难怪朱伯伯会想到这招绝不吃亏的办法,他可是算准了璞臣的好说话及慧中的软弱听话。
“我明白了,慧中,你爸爸需要多少钱呢?”璞臣扳起她的下巴,淡淡她笑着问。“我……璞臣,我爸说详细的数目他会跟你谈,可是,我……”慧中眼眶边的泪水摇摇晃晃的开始往下滑。“我知道,你想说什幺吗?”他抽出一张面纸细心的为她试着泪水。“看你又跟个泪娃娃一样了。”
“我……我……璞臣,我不能嫁给你。我、我……”慧中干脆趴在他怀里痛哭。
璞臣有些措手不及的拍着她的背,他上一次这样安慰她是在她得知她最心爱的玛尔济斯犬死掉时,算起来也近十几年了。
“好啦,不哭了。把事情源源本本的告诉我,凡事有我做主。嗯?”他像小时候哄她般地说。
“人家喜欢一个男孩子嘛,可是爸爸跟阿姨都不赞成,结果孟达就不理我了。”慧中抽抽噎噎地说。
“孟达?就是你的男朋友?”他努力地从她破碎的声音去寻找她的话中线索。
“嗯,他跟别人合伙开了家汽车修理厂。孟达的技术很棒,我的朋友们也都这样说。”慧中掩不住满脸愉悦地说。看着她泪痕未干的脸庞,璞臣真不知道该说些什幺。他决定什幺也不说,只是抽出张面纸递给她。
“我有一回去士林夜市吃消夜,在停车场时,有几个不良少年正在刮我的车,他们一看到我就说我撞到他们的兄弟,要我赔钱。我很害怕,想跑又被他们拦住;
幸好那时候孟达经过那里……”慧中将面纸扑在脸上吸着泪痕地说。
“他是修理车子的技工?”璞臣有些担忧地说。对慧中这种家世的女孩子而言,她可是某些人眼中的一块肥肉而不自知。
慧中猛然回头的瞪着他。“璞臣,孟达虽然只是个黑手,可是他非常上进。
我不许你说他是别有企图的猎人。”她气呼呼地说。
“哦,我并没有这幺说,只是你会不会因为感激他帮你解围而误导了你的感情?”璞臣试着以另外一个角度为她解剖实情。
“才不是呢!人家已经跟他认识快两年了,他才不是那种人。璞臣,请你一定要帮帮我父亲,我知道他希望我能嫁给你;可是,我已经有孟达了。”慧中想起家人的叮咛,焦急地说。“那你准备怎幺办?如果我不答应呢?”璞臣开着玩笑地问她。
没想到慧中立刻又红了眼。“璞臣,求求你!”
“好,好,我会再跟你爸爸和你哥哥研究研究的,你别哭喔!那你跟孟达对以后有什幺打算?”他将话题导入较轻松的一面。
“我也不知道。孟达现在躲我都来不及,哪还谈得到以后呢?”慧中幽幽地说。
璞臣吓一跳。“躲你?怎幺有人会躲这幺漂亮的小女人呢?他是不是不正常?”他故意戏谑地说。
“哎呀,你又在笑人家了。都是我爸啦,有一次我请孟达去我家吃晚饭。结果我爸就一直盯着孟达的手指看,孟达因为急着赶到我家,所以指甲缝里都还有机油,黑黑的洗不掉,我爸就一直看孟达,害他整顿饭吃得坐立不安的。”慧中埋怨地说。
“嗯。”璞臣低吟一声后,静静的听下去。
“然后我爸就带孟达参观我家,他还一直说要我嫁给门当户对的人,没想到我却去找个‘黑手’,结果孟达马上就走了。一直到现在,他都不理我。”慧中一说完,又开始哭了起来。
璞臣闭上眼睛几乎可以想象那个场面,有几个男人能忍受那种奚落?这也难怪那个叫孟达的男人要躲着慧中;在她父亲的冷言冷语之下,谁还敢去追她?芸芸众生中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没有十成把握,也没几个人敢放胆去追求她的。
转念至此,他不禁对那个叫孟达的年轻人好奇了起来。“你的那个孟达,他是哪里人?”
“他是个孤儿,也不尽然完全没有亲戚啦。只是大家都养不起他,所以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慧中笑着说。似乎只要一提起孟达,她就心花怒放。
她的话提起他心底的秘密,他脑中想起蒲公英之家的红瓦白墙,还有她……
小蒲公英——的圆圆笑脸。一时之间两人各自沉湎于自己的心事,任松风在窗门间穿梭流动,再远扬至天边。
※ ※ ※
“小熏,桌上有盒绿豆糕,你拿些过来吃。”李秘书临出门前微笑地告诉小熏。
“哦,我刚去拿的西瓜跟荔枝都还没吃完耶,肚子好撑哦!”小熏扬扬手中的荔枝回道。
李秘书笑而不语的去为会议的准备工作忙着,小熏则是负责留守。随着时间的过去,小熏和李秘书之间成了亦友亦妹的关系。每天小熏都忙着在打资料及接听电话,而李秘书则是站在背后监督着她,不时的伸手拉她一把,才使小熏免于被那些琐事淹没的惨状。
最奇怪的是小熏已经进公司快三个月了,可是她就是没见过总经理。每次都是碰巧错过了,有时是李秘书要她去为某些部室的会议做记录;有时则是为某些厂商或是参观公司的人介绍公司状况。
她剥着荔枝的想着事,冷不防有人拍了她一下,荔枝一下子腾空飞起。但看那人两三下的接住荔枝就往嘴里塞。
“又是你,你怎幺又溜到这里来?快走吧,今天老总要主持一个业务会报,随时会进来的。”小熏面带不悦之色低声地说。
“我一定会在他进来之前走人的。咦,你真享褔耶,到处都是水果、糖果饼干,还有音乐可以听。我看连老总都没有你舒服!”那个男人伸手就去拿她桌上的巧克力。
“你少乱讲,水果是李秘书买的;巧克力是工程部的人送的。”小熏解释地说。
“哇,这幺多巧克力,你不怕胖吗?”他吹了声口哨的指着桌上的另几盒巧克力。“那也是别人送的。”小熏白了他一眼,伸手去接起响翻天了的电话。“喂?总经理办公室,哇!育伦,你在哪里?真的?我还没见过总经理耶,是啊,很不巧,我每次都正好走开了。嗯,很帅?真的?年轻?真的?我一直以为总经理年纪应该很大了,你说什幺?……”小熏吃惊的听着育伦的话,眼睛则瞪着眼前那个男人。
“他今天穿一套深蓝色的双排扣西装,领带是丝的,黄色跟蓝色的底,上面有红色的小方块;他今天还穿了件粉红色的衬衫。老天爷,我们都快被他迷疯了,你怎幺都没有反应?喂?喂?”育伦仍旧滔滔不绝地说。自从他见过总经理后,便时常打电话给小熏,广播着今天总经理又如何云云。
“育伦,我待会儿再跟你说,拜!”小熏慢慢的挂掉电话,尴尬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不是别人——总经理。她舌头在嘴内不停的摇动,想找出恰当的言语。
“怎幺不说话呢?唔,这个牌子的巧克力满好吃的,其实我很喜欢吃巧克力,你怎幺啦?”璞臣塞了粒榛果巧克力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她。
“总经理,抱歉,我不知道你就是……”小熏苦恼地暗骂自己笨,怎幺没想到先弄清楚他的身分,这下好了,糗大了。
璞臣若有所思的盯着他面前有些局促不安的女孩,事实就是如此,所有的人一旦知道了他的身分后,原先的轻松愉快马上就被必恭必敬且战战兢兢所取代。
“谁告诉你的?”他露出个非常有魅力的微笑,斜坐在她桌角的问着她。
“她的情报可真灵通,提醒我好好的奖励她。”
小熏像是身上有蚂蚁在咬着她般的在椅子上挪动着,她根本没办法分辨总经理是不是在开玩笑。所以只能呆呆的坐在那里,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
“小熏……喔老天!别又来了!璞臣,你又在开什幺玩笑?”李秘书推门进来一看到室内的情景,立刻又联想到她那些被淘汰的前任助理们。
“没有啊,我只是很好奇小熏到今天才认识,不对,是她到今天才知道我是谁。”璞臣站起身子,拉拉领带地朝小熏挤挤眉地说。
“哦?原来你就是小熏常说的那个人。她告诉我时我还很纳闷,怎幺会有人敢三天两头的溜到总经理办公室打混摸鱼,没想到她说的是你!”李秘书笑着将一大叠的卷宗交给小熏说。“我也不是故意要骗她;只是她没问我,我也不打算自己说破。会议还要多久才开始?”他突然面色一整地问。
李秘书看看手上的表。“还有五分钟,资料都在你桌上了。”
“嗯,那我先过去了。还有,小熏,巧克力别全部吃光,留一些给我。”他将那叠资料挟在腋下,又伸手抓了一把巧克力放进口袋里,口里塞了两粒。临出门前还不忘叮咛着小熏,露齿一笑后才出去。
小熏张大嘴巴的瞪着他的背影,再回过头来却看到李秘书正用饶有趣味的眼光看着她。小熏吐吐舌头的将桌上的巧克力都收进抽屉里,开始翻着刚才李秘书交给她的文件。
“你最好把巧克力放好,璞臣的记性非常好,他会找你拿的。”李秘书在经过她时含笑地说。
“是。”小熏想想又干脆将那盒巧克力拿出来,直接的放到总经理的桌上去。
“小熏,见到总经理了,有没有什幺特别的感想?”李秘书试探地问。
“呃,没有。只是很不好意思,我一直以为他是别的单位的同事……喔,老天爷!”小熏想到自己说过的话,忍不住的捂住脸发出呻吟声。
“怎幺啦?”李秘书的打字声突然停了下来,关切地看着她。“哪儿不舒服?”
“没有,我只是想到……”小熏把自己告诉他,她认为总经理会是个秃头突腹的老头子的事,都源源本本的说了出来。
李秘书都快笑弯腰了。“老天!原来如此,那天他还问我是不是每个总经理都得秃头才符合形象呢?放心,璞臣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的。他啊,还有足够的幽默去接受这种小误会,你别太在意了,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我也这幺希望。”小熏叹了口气道。
李秘书突然正色地看着她。“小熏,我真的很喜欢你,你是我接手的助理中头一个让我满意的。我希望你别像那些女孩子们一样,一见到璞臣就昏了头。这里是办公室。下了班我什幺都不管;但是在这里,我什幺都管,你明白吗?”
“我明白。”小熏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才不会一见到总经理就昏了头哩!
因为在心底还有个人影在晃动:阿臣哥哥。虽然她已经记不起他的长相了,可是那个蒲公英坠子却仍然跟随着她,到底能不能再见面,她也没有把握,但是她却深深的相信阿臣哥哥所告诉她的那个古老传说——有个白发白眉白胡子的老人,拿着一本姻缘簿及一大把的红绳子,替天底下的男男女女牵红线。
阿臣哥哥说过,那条看不见的红丝线会永远的绑住那两个人,即使隔着千山万水,他们也会找到彼此的。她常常在想,阿臣哥哥会不会就是她命定的那个人?
否则她为什幺会一直对他念念不忘呢?在事隔多年,连他的容貌都在记忆里模糊了的今天。地想到这里忍不住轻轻的叹口气,伸手去摸摸衣服内的蒲公英坠子。
“怎幺叹气了?这些报表是会计部刚送来的,麻烦你帮我把它归到A4檔里,我要去COPY这些估价单。”李秘书将文件丢给她,自己则捧着其它的资料出去。
小熏正要将档案夹拿下来时,一道人影露到她桌前,她诧异的看着那个提着大小皮箱,肩上还背着旅行袋的女郎。是她!小熏记得她就是孟达说的那个朱慧中,她到这李来干什幺呢?
慧中手忙脚乱的将行李堆在桌上,两手随便的抓抓头发算是整理了凌乱的发丝,她深呼吸一口再转向小熏。“请问……咦,你不是孟达的那个妹妹吗?你怎幺在这里?”她瞇起眼睛地问。
“朱小姐,我在这里工作。”小熏简单地说。
“呃,李秘书在吗?”朱慧中沉吟了一下才开口。
“李秘书去COPY东西,马上就回来了,需要我帮忙吗?”小熏指着地上的那堆行李,友善地说。
“呃,我不知道,我要先等李秘书或璞臣回来才能决定,我可以在这里等他们吗?”慧中有礼的询问着。
“可以,你要不要到会客室去等,那边有沙发,还有杂志。”小熏指指旁边的小隔间。
“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他们。”慧中坐在其中一个皮箱上,有些迟疑的看着她。“嗯,我可不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
“可以啊,你说。”小熏倒杯水给她,又坐回去和那些报表奋斗。“什幺问题呢?”
“孟达,孟达最近好不好?”慧中轻声地问。
小熏抬起头,支着下巴的看着她。“好不好?看你问的是哪一方面而言。”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什幺好,什幺不好呢?”慧中困惑地说。
“他的生意很好,心情不好。”小熏阖上那些档案夹,专注的和她说话。
“我看他的心情简直是恶劣到极点了!昨天我听阿美说,喔,她是会计,孟达前天晚上喝醉酒,骑摩托车摔了一跤。我昨天去时,看他只能坐在办公室发呆。”
慧中的脸上马上就挂满关心。“他有没有受伤?”
“嗯,说严重也不很严重啦;他的手脱臼了。吃饭穿衣服都很不方便,他又不肯去住院,只好自己一个人住在车厂后面的宿舍里,三餐都是随便吃吃,衣服也没人帮他洗,我是想去帮忙,可是他说我每天加班太累了,不让我去!”小熏一提起来就满腹牢骚地说。
“难道他没有别人可以照顾他?譬如说——他的女朋友。”慧中话中有话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