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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剑会英雄  第6页    作者:雷恩那

  “之后呢?你会与镖师们同回鄱阳九江?”他双目眯起,神色有些不豫。

  招弟沉吟片刻,诚实道:“若其他镖师有了线索,当然要继续追探,若没有……他们自会回九江知会众人,我不回去,我想继续留下来找带弟。”

  秀挺的眉飞扬,她思索地喃道:“或者,我可以先沿着瓯江两岸搜寻,你说过的,那个李爷很可能半途上岸,未至温州,我会沿途作记号,等阿爹和其他师傅领人前来。”

  鹰雄剑眉陡拧,对招弟的决定不能苟同,想到她要独力对付那个李爷,饶是她胆气机智,不让须眉,亦是危险重重。

  “不行。”低吐一句,坚定有力。

  招弟瞠目,小嘴微微张着,首次见他这么对她说话,好似她是个胡闹的孩童,提出一个可笑的主意,丝毫不值得采纳。

  “我明天就走,我们、我们分道扬镳。”招弟深深呼吸,语气虽然有礼,小脸却带着赌气的神色。也不瞧他了,抓来一个馒头张口便咬,用力咀嚼。

  鹰雄气息一重,内心苦笑,这姑娘从没惧怕过他,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性,他若态度强硬,恐怕要适得其反。

  “这几日,温州一带虽无消息,我已请江湖上几位朋友帮忙出力,昨夜早有讯息传来,在往北天台山附近,似是有人见过他们的行踪,我与那位朋友约定,他明日一早会传来最正确的结果。”能承他所托,本事自当不小,他只以“朋友”二字相称,不愿多说那人在江湖上的名号。

  “窦姑娘……”沉声唤出,他紧盯住她。“咱们再等一日吧,总胜过你漫无目的的寻找,别意气用事,可好!”

  她哪里是意气用事?真把她当成耍脾性的孩童?

  招弟俏脸微沉,径自咬着馒头,却不回话,她吃得好专心,眼观鼻,鼻观心的,将一颗馒头慢慢食完。鹰雄替她倒了碗茶,她亦是二话不说,双手捧着茶碗,静静喝完。接着郑重地放下碗,两眼盯住桌面,轻声道:“我吃饱了,鹰爷慢用。”她立起身子,笔直朝二楼客房去了。

  鹰雄怔怔瞧着她的身影,又怔怔地收回视线,在座位上愣了好些时候。

  她这是怎么了?同他耍脾气吗?

  一直以为招弟豪爽坦率,有男儿风,却忽略她也是个姑娘家,有其细腻而难以捉摸的一面。

  不欢畅时,那张女儿家的小脸微罩寒露,敛目垂眉,沉静严肃中,竟会生出可怜韵致,他想着那个模样,不禁一叹,心头浮满一股闷气,扎得难受。

  姑娘家想些什么,他总是猜不准呵……

  翌日早晨,鹰雄下楼,刚落座,一名鸠支劲装的少年由外头急奔而至,同掌柜说了几句,忽地调头向鹰雄追方看来。他双目陡亮,快步过来,直接由怀中抽出一封信递去。

  “这是鹰爷要的消息。主人说,您看了信便知。”

  “有劳。”

  “不敢。”少年拱了拱手,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鹰雄开封,摊开纸张一目十行,迅速吞噬信中讯息。

  搜寻了数日,终于有些眉目,那姑娘若是知晓,定会欢喜。持着信,他倏地起身往二楼去,来到招弟的房前。

  “窦姑娘。”他举手敲门,里头好生安静。

  “窦姑娘?”再敲,仍无回应。

  怪了,平时这个时候,她早醒来,已下楼同他用膳,今日为何……蓦地,一个假设闪过脑海,他双目膛大,“砰”一声猛地推开房门。

  “客、客官,大爷,您您这是……”跑堂伙计正巧帮人送茶上来,见他粗鲁可怖,吓得差些摔盘。待他回头,终于认出他的模样,抖声又道:“您的房在隔壁……不、不不是那间哩。”

  他当然知道不是住这间,但那个住这间的人呢!

  “小二哥,她去了哪里?”他铁青着脸,双掌猛然按住对方肩膀,目中几要冒出火来。

  那伙计吓得三魂七魄差些移位,猛咽口水,努力回想他到底间出什么。

  “您您、您是说那位姑娘吗?她一早,天蒙蒙亮,就、就独自儿离开啦,不过啊,您甭担心,她倒是把您和她这几日的房钱饭钱全结清啦,不、不会把账赖在您大爷身上的。”高兴了没?放心了吧?能不能放他走呀?!呜呜呜……肩膀疼呵……

  这算什么?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鹰雄脑中短暂空白,双手终于松开,见状,那伙计抱着拖盘茶壶连忙跑走,留他愣站在房门前,思绪全往她身上兜转,终是明白——

  这位窦大姑娘啊,除了不惧怕他,还是第一个有如此胆气把他说的话当作乱风过耳的人。

  招弟未依约定回隘口处那个茶棚会合,而是直接往北行去,心中虽恼鹰雄将她当成孩童一般,但昨日大堂里,仍将他道出的消息一字不漏地听进耳中。她自是猜测得出,他所托的朋友绝非泛泛之辈,既说那个李爷和带弟在天台山出现过,消息定是准确。

  这其中尚有许多关键处想不通彻,不懂那个李爷为何掳走带弟?为何要放疑阵,教他们在温州打转这么多日?!招弟心思全放在上头,却不多想自己就这么离开,不留只字片言,教她抛下的那个男子会有怎样的反应。

  沿途行来,向当地人询问方向,她在许多明显处作上四海镖局的记号,或刻在树干上,或画在墙角,心想,若是阿爹或其他镖局师傅追来,见到记号,就能知道她往何处去了。

  步行四日,终于瞧见马贩商人,招弟挑了一匹健壮褐马,快马加鞭继续北上。

  绕行夜宿,又赶了七八天路程,这日黄昏,骑马来到一个乡城,向人打听才知,此处称作昭阳镇,再北行已入天台山麓。

  这城镇虽不庞大,颇为繁荣,招弟翻身下马,牵着马匹缓缓步进,街道上人来人往,两旁店家林立,她很快便寻到落脚的客栈。

  在客房中稍作梳洗,吃了些汤面,她向客栈掌柜打探一番,并无所获,便在城中四处走走,希望带弟会留下一些记号,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巷弄中绕转了一个多时辰,接着走回大街,她向几名摆摊的小贩询问,皆无结果,此时,前头街心上忽地传出男人响亮的叫骂声和妇人的哭号,围着一群人,不知发生何事。

  招弟张望了望,尚未问出,已听卖豆汁儿的老伯摇着头、低声叹息:“没天理啊,可怜张家一家老小……”

  “阿伯,前头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街上有人起冲突了,那些衙役大哥都不出来管管吗?”她问,瞥见衙门就在不远处。

  她似乎说了一件极其可笑的事,那阿伯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一旁靠得近些的摊头也都笑了出来。

  “姑娘准是外地来的,刚到不久吧?”阿伯见她点头,接着道:“你道前头啥儿事?正是那些差大哥出来管事,不让张家大婶击鼓伸冤,从衙门口赶到街心来了。唉唉……”他顺手舀碗豆汁递来,招弟被动地接下,掏出钱要给他,阿伯却挥了挥手。“喝吧,这种世道,能吃就吃,能喝就喝,也不知还撑不撑得下去?”

  赶人出来的衙役已走回衙门,人群渐渐散去,街心上,一个妇人披头散发委地在坐,哭得肝肠寸断,好不可怜。

  “事情到底怎么发生的?”招弟拧眉静问。

  一旁卖桂花状元糕的小贩挤了过来,义愤填膺地道:“还能怎么着?不就是一个月前,咱们城里大户吴天霸看上张家十六岁女儿兰桂,硬要娶回去做姨太,那姓吴已五十几岁,家里也有七八个姨太太啦,还要这么糟蹋人家闺女,张大叔和大婶不肯应这门亲,可由得他们吗?!吴天霸的人硬是将兰桂架上花轿,当晚,兰桂就咬舌自尽,尸首还被丢在乱葬岗上。”他顿了顿,骂出一连串的粗话。

  “小声点。”阿伯忍不住提点。

  “怎么小声?咱们平时也受够吴家的气了,摆个摊子讨些微薄营生,也要派人出来收保护费,不给,砸摊子揍人,再不骂骂,等着憋死?!”

  招弟神色凝重,心中一股热流,这吴天霸如仳鱼肉乡民,未免可恨。她目光瞄了瞄失神坐在地上的妇人,又问:“这位大婶为什么变成这模样?”

  阿伯未说先叹气:“唉……事情发生后,张大叔上吴家理论,被狠狠打了一顿,浑身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扛回家才两天就没气儿了,张家大婶又哭又买,告上衙门,唉……有钱可使,连官都能收买,张大婶每天上衙门告状,每回都教当差的挡了回来,县令大爷根本不理,唉,这世道啊……”除了摇头,还是摇头,能怎么着?

  阿伯转身招呼别的客人去了,招弟瞧着街心上的妇人一眼,慢慢收回视线,将一豌豆汁缓缓喝尽,接着将空碗递回,仍放上几钱铜板,对住那阿伯微笑静语:“这世道,总会转好的。”

  近山小城,夜晚颇有寒意,空气沁凉如水。

  大街上,那打更的提着灯笼慢慢走来,嚷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敲了几响,继续往街尾走去。

  招弟一身夜行装束,黑衣黑裤,踏着一双半筒功夫靴,剑在背上,她藏在巷弄暗处,小心翼翼地打量周遭,接着,双目锁住不远处一块牌匾,“昭阳衙门”四个烫金大字在黑夜中已然失色。

  一个提气,她身形迅速移动,双脚踏蹬,已利落地翻过府衙的高墙。

  她脚步既轻又灵,入公堂,绕到院后,几个守夜的当差倚着门柱睡得昏天暗地,口水流了一摊,根本不知有人闯进。

  衙门后院,招弟没费多少功夫便寻到主卧房,条地移近身躯伏在墙角窗下,待要细听里头状况,颈后没来由一阵泛麻,她思绪转得极快,已知身后有人靠近,没多想,回身便是进招,欲先发制人。

  这角落本就昏暗,再加上此际惊险,行动全凭直觉,招弟对那黑影连续快打了十余招,全教对方挡将下来,她攻得凌厉,那人挡得利落,几番来回,竟是无声无息。

  忽然间,那黑影将五指搭上她的手腕,腕上穴位甚多,招弟甩不掉对方的“黏”字诀,心下大惊,只觉腕部酸软,提不起力,而那人巧劲一扯,她整个便扑进对方怀中,清冽熟悉的男性气息混进呼吸,她一怔,反射性抬起头来,一只大掌已当面覆来,密密地指住她的嘴。

  “是我。”他贴得好近,两人鼻尖几要相抵。

  招弟眸子睁得圆亮,眨了眨,又眨了眨,真的是他。

  “鹰爷……”一开口,脸红心跳的,她的软唇如同亲吻着他的粗糙掌心。

  鹰雄似乎也感受到了,连忙放手,黑暗中的目光稍稍颤动,转为深沉。

  “我、我、你……”招弟尚处于震撼中,口拙难以言语,只懂得细细盯住他看。

  二人心中自有疑问,但此时此刻绝非相谈的好时机,他手指抵在唇上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眼神瞄了瞄窗里,招弟即刻明白,点了点头。

  房里忽地一阵细碎声响,接着烛光被点燃起来。

  鹰雄健臂猛地环住招弟,背脊靠在窗边墙上,而招弟则紧紧贴在他的胸膛,鼻中尽是他的气味,一颗心躁动不已,却是动也不敢动。

  此时窗内——

  “老爷……怎么啦?您夜半不睡,起来做啥儿呀……”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尾音带着卷儿,闻之教人心野荡漾。

  “没事没事,我的小心肝儿。”男人嘿嘿笑着,传出硬物致沉的敲撞声响。

  “哼,我还猜不到吗?您就怕半夜来了谁,把那堆东西搬得一个儿不剩,是不?”女子发嗔,使着小性,“您呀,自从吴天霸派人送来那些东西,您眼中就没有我啦,办事也不尽力,弄得人家没一次舒坦,只顾着对那些东西傻笑,连半夜也要下床瞧瞧,您您……哼……”

  “哎呀,我的小心肝儿,不气不气,我不瞧这堆东西,我瞧你便是啦,你可比这堆东西美多了。”男子嘿嘿又笑,而女子却又笑又骂,接着房中静了片刻,一会儿,细碎的声音再次响起。

  招弟不明究里,微仰起头,眸子清亮亮,正巧与鹰雄垂下的目光相接。

  她不太懂男子瞳中的火光,那是以往从未见过的,一明一灭,闪烁窜燃,好似翻涌着什么,她愈瞧,心跳得愈急,觉得周遭氛围好诡异,仿佛被下了咒,而他横在她腰间的臂膀正缓缓缩紧,两人贴合着,气息浓重。

  招弟嚅了嚅唇正欲说话,房中忽而传来奇怪的呻吟,男的粗重喘息,女的浅浅吟哦,夹在交谈中。

  “小心肝儿,这么着,舒不舒坦?爽不爽快?”

  “老、老爷……您真坏,别这个姿势……人家腰快断啦……”

  “轰”地一声乍响,全身血液皆往脑门冲上,招弟再无知,也懂得里头那对男女正在做些什么。她的脸热烫无比,几要冒出烟来,双脚不知怎地一阵酸软,更往男子壮阔的胸膛倚去。

  而鹰雄也好不到那里去,饶是他意志力顽强,这一时分,耳中传来男女交合时的呻吟,怀中抱着一副柔软躯体,然后是那对美眸,如星似月,迷蒙若雾,她的唇瓣轻启,徐徐呵出女子独有的馨香,形成一股巨大的诱惑。

  “鹰爷……”她幽幽一唤,眨了眨眼睫。此时,她不再是人人口中四海镖局里那个聪敏精明的窦大,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姑娘,不能抑制下,不知不觉对着心怡男子展现出女儿家的风情。

  她无辜又迷茫的神情如毫针一般,狠狠扎进他的心头,鹰雄浑身震撼,不禁思忖,他走跨江湖这么多年,历练之深,见闻之广,如今连这小小考验都难走过?竟欲顺遂想望,去欺一个纯洁的姑娘家?他这么做,担得起“天下名捕”这个称号吗?廉耻二字尽踏脚下。

  刹时间,鹰雄思如走马,问得自己冷汗盈额。

  他沉下躁意,手臂陡地放开,也不管招弟能否稳住身子,下一秒,掌风拍破窗子,他翻身跃入,鬼魅般立在晃动的床前。

  “谁?!”男子发出惊问。

  “老爷……有、有有人……”透过轻薄纱帷,那全身赤裸的女子已瞧见鹰雄高大身影,吓得缩进床内,扯着被子不住地发抖。

  招弟在外愣了愣,离开男人着魔似的拥抱,理智终于回笼,而适才一切恍然若梦,转眼间消逝无踪,只是心跳仍促,双赖红潮犹然未退。

  她深吸了一口气,跟着翻身跃入,站在鹰雄身侧。

  房中尚流动着一股媚惑气味儿,招弟瞥开头不去瞧床里的男女,却见近床地上堆着一座小山般的白银,烛火照耀下,银辉夺目。

  “你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竟敢夜闯本、本官宅第!你、你你不怕杀头吗……”那县官本来说得理直气壮,撩开纱帷,惊见鹰雄一对目光阴沉凌厉,声音忽地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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