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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会游龙  第10页    作者:雷恩那

  “你躺下啦!我要回去了,放开啦!”很快瞥了他一眼,复又调开头。

  李游龙叹息,竟乖乖放她自由。“你明明心软了,特意来寻我,为什么还要板着俏脸儿,笑也不对我笑一个?”

  姑娘家脸皮恁薄,而他们之间自相遇便延生出太多摩擦,要带弟向他承认自己确实心软、确实为他担忧,以她骄傲刚毅的性子,如何能得?!硬着头皮也要否认到底。

  “你以为我主动寻你来着?!少往脸上贴金了,谁教你……你不要脸地喊着我的名字,害旁人误以为我和你有什么牵扯,身为天下名捕的鹰爷才会亲自相请,要我前来瞧你。他有恩于四诲,既已开口要求,我岂能推辞?”她喘着气,僵硬地嚷着。“我才不会对一个无行浪子心软,你是死、是活都不干我的事!”

  唉,又狠狠挨了一刀,砍得他毫无招架之力。

  李游龙不由得摇头苦笑,抚着胸口低咳起来。他的亲亲温柔待他,从不是出于自愿,上一次是为卸除他的戒心,好逃离他身边,这一回却是应承第三者的恩情,才朝他走来。他早已心知肚明,却仍要期盼着、想像着,不能放弃。

  听见沙哑的咳声,带弟咬着唇,忍不住偷觑着他,心中兀自天人交战。

  “躺着便躺着,你坐起来干什么?”她的语气绝对称不上温柔体贴,有些恶狠狠的,好似怕他瞧出什么端倪,故作粗声粗气。

  好不容易松开皱折的眉心,李游龙疲惫地瞧向她,淡淡地咧嘴一笑。

  “你为什么哭?”他没头没恼丢出一句。

  带弟一惊,反射性摸着颊,泪痕早已干了。“我没有!”

  “有。你哭过。”他记得的。

  “我没有!”她撇开小脸。“你烧昏头了,胡思乱想。”

  静默片刻,李游龙长声叹息,幽静而无奈:

  “带弟,你总是这么固执,不肯妥协……在你眼中,我李游龙什么都不是,屁也不值,无奈,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我也不想这个样子,若可能……我也想将你潇洒地置诸脑后,再也不去理会……”唉,对她,他潇洒不起来,却把自己送到她面前任人糟蹋,偏使不出狠劲回报。

  带弟很怕听他用柔哑的语气说着这样的话,字字撩拨心弦,要她悄悄不安。他的感情仿佛是没来由的、极其自然的对她涌来,刚开始是一厢情愿地纠缠,然后,她害怕了、迷惑了,弄不清方向了,只懂得将他远远推拒。

  “你不要说这些话,我、我不听,我要回去了。”道完,她头也没回,急急地推开木门,门外,鹰雄悄然而立,不知是刚转回,亦或在此站立许久。

  带弟和他对望了一眼,又迅速地撇开脸,双颊热烫如火,不知所措,无语地越过他,快步便走。

  “二姑娘,鹰某送你回去吧。”他唤住她,声音徐平,无半点试探意味儿。

  带弟挺了挺双肩,却不回头,清冷地道:“不必了。他……他藏身于此,又身受重伤,鹰爷还是留下吧。”不等回答,她唇一咬,疾奔离去。

  鹰雄在原地稍伫片刻,终于旋过身,举步跺进屋中。

  床榻上的男子扬首,面容虽说虚弱,两道眸光却熠熠生辉,直勾勾地射来。

  两名男子正不动声色地彼此打量着,在心中暗自斟酌。

  忽地,李游龙打破沉默,嘴角略带嘲讽。“我这个人最最受不了的有两件事。第一,是和当官的人打交道,第二,是欠下人情。”

  鹰雄微微一笑。“我有些事想打探,问明白了,我自会离开。”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能说的,我当然会告诉你,不能说的,你也无须知道太多。”他咧嘴露出无害的笑容,话锋突然一转:

  “我听说了,你在找一把剑吗?”

  鹰雄情泰然。“龙吟宝剑。”稍顿了顿,道:“你知其何处?”

  揉着胸口,李游龙轻咳了咳,神色随意。“既然你欲寻龙吟剑,我自要将其寻获,送到你手上。我说了,我最恨欠谁人情,特别是个当官的。”

  鹰雄不置可否,扶起一只横倒的木椅,坐了下来。

  “你出手相救,还以内力为我疗伤,这么大费周章的,说吧,到底想干什么?”李游龙直来直往,问得干脆。

  “你我的意图其实是相同的,都跟三王会扯上关系。”

  李游龙挑了挑眉,等待下文。

  鹰雄道:“或者……你我可能合作。”

  “我说过了,我这人最受不了当官的。”他淡淡地说。

  “我也不见得喜欢你。”鹰雄淡淡地回。

  忽地,李游龙哈哈大笑,目光如电,望向鹰雄,后者亦唇角勾勒,彼此竟生出惺惺相惜之情。

  半晌,鹰雄眉微蹙,忽地启口:“你的脸色真差。”

  闻言,床榻上的男子抹了一把脸,疲惫而无奈地笑道:

  “你来试试看,教人打成重伤,吐了好几口血,都快成废人了,而自己最最心爱的姑娘明明来到身边,却板着脸蛋儿,冷冷地骂你是无行浪子,你的死活和她半点儿也不相干……这么连番打击,脸色还能好吗?!噢……我心好痛……”最后一句略带玩笑,却是再真切不过了,他真的心痛,想到那个姑娘,他的心真的好痛——

  第七章  青眼垂垂

  一年半后 春末

  若在九江,这个时分是极美、极繁忙的,鄱阳湖上舟只点点,野鸟争食,而骚人墨客群聚,诗篇美文尽出。又因九江是长江南岸的大镇,水运与陆运皆便捷,成为东西南北货物交通的吞吐口。

  总之,这个温柔时节,是不容谁清闲的。

  四海镖局外墙上,好大的一张启事已从去年夏天贴过冬天,又从冬天贴到这个暖暖的春末,上头白纸黑字,明白地写着“诚征镖师”四个大字。前来应征的倒不少,但合格的却寥蓼无几。

  唉,实在是忙,寻常时候勉强能应付,但一到春夏二季,镖局接到好几件护送药材的生意,时往东北长白、时往四川成都,人手调遣成了大问题,幸得云姨脑筋动得快,让窦大海出面请动九江上名望颇佳的几家同行合作,利益均沾,才安然度过难关。

  这几日,招弟和带弟领着一支镖往东北行去,随行尚有五、六位经验老道的镖师和几名弟子。一行人刚人黄淮,打尖歇息或在路旁茶棚小憩时,已听闻许多人窃窃私语,打探之下,才知前些时候太行山麓下发生激载,是“天下名捕”与塞北某神秘势力联合,直捣对头巢穴。

  听闻此讯息,窦家两个姐妹皆心中一凛,待再追问详情,得到的消息却夸大不切实际,十个人有十种说法,添油加醋的,教人啼笑皆非。

  往北再行三日,一路虽风平浪静,但招弟众人不敢掉以轻心,这日黄昏,一行人策马赶过荒凉土道,进到太行山麓下一座小镇,人烟一多,便安全几分,因此,四海镖局众人决定在镇中唯一的客栈落脚,养足精神,待明日继续行程。

  用过晚膳,一番梳洗后,带弟亲至柜台要来一壶茶,端进房中。

  “大姐,店里没什么好茶,只找到寻常的香片,我泡来一大壶。你喝不喝?”姐妹俩同睡一房,带弟推门人内,见姐姐正在整理剑器。

  “出门在外,有什么喝什么,我不是云姨。”招弟随意道,此话一出,两人却相视笑出声来。

  “云姨只喝太极翠螺,始终如一。”带弟斟上两杯茶,推一杯至姐姐桌前。

  “始终如一……”招弟微怔,拭剑的动作稍顿,忽地嘴角露笑。

  “大姐……你在想什么?”那样的笑好神秘,像参透了某事。

  “我在想你所谓的始终如一。”招弟缓而坚定地回剑入鞘,眼神温和。“这疑虑藏在心中很久了。你觉得……云姨为什么要守着四海、守着咱们六个、守着阿爹,自我懂事以来,登门向云姨求亲的人就不曾断过,这些年仍是如此,带弟,你说,为什么云姨不嫁人?”

  “为什么……”带弟眨了眨眼,到底是聪颖性子,前后连贯推敲,真已浮现。“大姐是说……说云姨其实是喜爱阿爹吗?她不嫁别人,是因为早巳认定阿爹,如她喝惯的太极翠螺一般,在感情上也要始终如一?”

  招弟笑容加深,双手合握杯子,捧着香片轻啜。

  挑开这可能性,带弟并无多大震惊,相处这么多年了,云姨在她心中早与娘亲同等地位,若阿爹与云姨真能成双,她绝对是乐观其成的。只是……心中泛着淡淡感慨——男女间的感情真的很奇妙,想云姨是如何爽直的脾性,既娇又辣,却为着一段模糊的情感,默默守在四海,虚掷了青春。

  “大姐,你……你喜爱过一个人吗?”带弟忽地轻问,眉睫扬着,又腼腆地收敛。“我是说那种、那种男和女之间的喜爱,大姐,你爱过吗?”

  招弟啜茶的动作略顿,眸光倏地闪动,语气仍旧温和。“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带弟脸泛红晕,一时间说不上话,她也不知为什么,只是心中好生迷惘。

  若她肯细细思量,自一年多以前遇上那名蛮横的男子,这么纠缠摩擦、恩怨难明,是砍向他胸央的那一刀,在他与自己的心上同时刻划了血痕,将这份迷惘持续下去,终不能安宁。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只是……好奇。”她扯着笑,有些无措。

  招弟知她心思沉静,常将烦恼往心底搁着,叹了一声,手主动伸来复在妹妹手背上。“带弟,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是关于一年多前在仙霞岭将你劫走的那个李爷,那次意外发生,四海出动能手寻你数十日,你最后却安然地被人送回九江,是那个李爷主动送你回来的吧?你和他……”

  “大姐。”带弟紧声一唤,抿着唇,片刻才道:“我和他没什么的。”她嘴硬心虚,却不敢看向招弟,一迳地垂首。

  回想那些事,男子黝黑方正的面容陡地浮现,总带着戏谑又温暖的笑意,那深渊似的黑眸喜欢深刻地注视着她,若她肯理睬他,目中便要燃起两蹙兴愉的火光,若她板着俏脸冷然以对,很容易便在他眼底瞧见了懊恼。

  带弟……亲亲……嫁给我好吗?我李游龙要娶窦带弟为妻……

  即便自己以鸳鸯刀伤了他,说了这么多难听的骂言,他仍是温柔对待,这是真情真意吗?!是吗?他一次又一次的求亲,只是顾及所谓的责任问题?抑或有更深刻的意念?

  浑蛋、淫贼……你这无行浪子,是死、是活都不干我的事!

  为什么要这么骂他?这一年多来静静回想、缓缓沉淀,她其实也不太明白。她从不如此泼辣、口出恶言,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失控。

  她动了怒……也……动了情吗?

  大胆地自问过无数遍,她仍是迷惘,只觉得男子的面容挥之不去,想起他,方寸微酸、微苦,微微的,还有些什么……

  一旁,招弟静瞅着她欲盖弥彰的神情,思绪亦幽幽浮荡,丝缕无形,不知不觉间,绕向心底那个总裹着件藏青披风的沧桑男子……

  *  *  *

  外头打更敲过,已过子时。

  带弟神智仍十分清醒,无半点睡意,再过一个时辰就换她和大姐轮守护镖了,可她躺在榻上好久,偏无法合眼入睡。

  内心长叹,她索性掀被下床,轻手轻脚地穿上外衣,提着自己的鸳鸯双刀。睡在另一榻上的招弟微微翻身,模糊地喃着:“带弟……”

  “大姐,我上茅房,一会儿就回来。”她轻声交代,不等招弟回应,人已闪出房门外。

  厢房外是个小天井,近山麓,夜风颇具寒意,带弟极爱这般的清冷,不禁深吸了口气,尽吐胸中莫名的烦躁。她伫立许久,像是着了迷,让遥挂的一抹寒月吸引,觉得那光华似远似近、清冷却又温和,这么矛盾,如此地美丽。

  惆怅如潮,在这幽静的时分,自然而然地涌来,她垂下眼睫瞅着自己的影儿,恍恍惚惚地扬唇,却逸出一声邈然长叹。

  “唉……为什么叹气……”

  “唔——”一只大掌已由后头迅捷捂上。这人无声无息地欺近,然后是忆过千百回的低沉嗓音,带弟惊愕万分,提在手中的双刀竟掉落在地上,两眼傻傻地瞪住地下与自己重叠妁高大黑影。

  眼眶陡热,她抬起手正欲扳开捂住嘴的大掌,想转身将他瞧清,才一有动作,腰间忽有一股劲力撞人,这男人真……真气死人了,他竟是故计重施,不由分说,指头再次掐按她腰上穴位,带弟闷哼一声,人整个软倒下来,跌进他早作等待的胸怀中。

  他似乎作过周详计划。突袭地捂住她的嘴,点她腰间麻穴,跟着抱住她纵身一跃,跳出墙外,刚着地,一匹骏马已奔驰过来接应,他挟着她翻身上马,显露一招绝顶轻功,跟着马蹄狂撒。

  带弟半句话也说不出口,男子将她的脸蛋压进前襟密密护住,只闻疾风呼呼掠耳,她喘息着,心跳飞快,觉得一切恍然若梦,好不真实。

  天啊!她又教他绑走了吗?!

  这个男人……他、他……带弟脑中翻翻转转,她想骂人、想狠狠咬他一口,却有一股酸涩情怀充斥胸口,惹得身躯隐隐颤抖,分不清悲喜。

  或许久、或须臾,风声消止,四周旷野无尽。

  男子从挂在马匹肚腹上的皮袋中抽出一条旧毛毯,像裹住初生婴儿般将她包着,只露出一张可人脸蛋,接着俐落地抱她下马,哪儿也不去,就直接让她躺在夜月星空下的草地上,而自己则一骨碌儿挨着她席地而坐,双目炯炯,光华流转,几乎要瞧痴了她。

  “你、你……李游龙,你你——”带弟“你”了很久说不出话,感情澎湃激荡,极力压抑下,胸脯起伏甚剧。“你一见面就点人家的穴,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李游龙被问得哑口无言。

  是自然反应吧,他想她想得心痛、心悸、心慌呵……

  自九江郊外的小屋一别,他寻了个隐密的地方继续养伤,后来痊愈,他曾暗中潜进四海瞧过她几回,却不再莽撞现身,一是身负重责大任,答应“天下名捕”所提之合作后,他忙于布署,与鹰雄、齐吾尔设下连环陷阱引蛇出洞,耐心等候下,终在前些时候扯出对头的狐狸尾巴。二是这个姑娘啊,她不乐意见到他的,二人相见总难堪收场,她讨厌他、瞧不起他,却占着他心房不肯离去。

  为什么一见面就点住她的穴,这还用问吗?!不这么做,她肯教他抱在怀里、肯让他近近、静静地瞧着、肯给他闻一闻身上的幽香吗?!心痛呵………

  “我知道你心里头恼我。”丢出一句,他忽地坐直上身,在带弟幽然似怨眸光的注视下,双臂陡扬,劈哩啪啦地左右开攻,竟是甩了自己五、六个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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