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什麽小小伙计?!我正是四海窦、窦……」险些露出马脚,他撇撇嘴,深吸了口气,在男子怪异的注视下连忙改口。
「我是说……我正是四海窦家的朋友。你想去四海镳局,没问题,我带你去,但你若是想踢馆找碴,就该光明正大地递拜帖、下挑战书。别以为窦爷和云小姨子不在局里,就可以任你为所欲为,四海镳局虽不是什麽龙潭虎穴,可也不是让你说来便来,要走便走的地方。」
关无双有些失笑。「阁下想得未免太多,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轻哼了哼,与关无双并肩而行。
「希望是这样。顺便提点你啦,这两年上四海镳局找碴的家伙,下场都挺凄惨的,不是被踢飞到墙外,就是被揍得半个月下不了炕,你最好别生什麽歹意。」
「呵,你对四海镳局的事,倒是清楚得很。」
「那当然。」下巴一扬。
「果然是窦家的好朋友,关系匪浅。」
「那还用说。」
两人沿著热闹繁华的九江大街行去,直走到了尽头,转个弯就瞧见四海镳局亮晃晃的招牌了。
「其实……我来这儿,是想见一个人。」没头没脑的,关无双忽然主动解释。
此时,两人一高一矮地就杵在四海镳局大门口,关无双那对细长的眼微微眯著,似是在笑,阴阴的又带点算计,是不太真诚的那一种。
「谁?」
他灰帽边缘不知不觉溜出一缕发丝,搁在小肩上胡荡著,但由於太专注关无双所说的话,竟没察觉。
视线随意地瞟过那缕长发,扫过那圆润的耳型,然後转回到他脸上,沉吟了一会儿,关无双终於慢条斯理地吐出话来。
「四海窦四。」
咦?!有无听错?!
伸出五指扳来算去,大姊、二姊、三姊,呃……这窦四不就是自己吗?怪啦,找她干什麽?两人又不相识。
窦盼紫学著眼前的男子将双臂横抱於胸前,正斟酌著他的来意,一个鹅黄身影却在这个时候冲出四海镳局大门,直率地扑向她,同时还放声嚷叫。
「你跑哪儿去了?!不是说好得一起看家吗?哇,你怎麽这副打扮?说,你是不是偷偷上珍香楼?呜呜呜……不管啦,你们都这样,连阿宝也溜出去玩儿了,偏把我一个留著,我抗唔唔唔——」
想也没想,窦盼紫一把就捂住孪生妹妹的小嘴,冲著关无双咧开嘴,笑得略显僵硬。後者则好整以暇地观望著,一根眉毛也没动。
「唔紫……唔干什唔……」窦德男搞不懂她玩啥把戏,使劲想扳下她的手。
「呵呵呵,她是我妹子,在四海镳局里打杂的。」窦盼紫抢著道。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她连对方姓什名啥尚且不知,底细还没摸透呢,岂能随便就暴露身分?
把窦德男的小头颅勾了过来,凑嘴在她耳边警告:「演戏呢,别来拆台。」跟著才放她自由。
窦德男楞楞站著,两颗眼珠子溜过来又溜过去,在眼前这两人身上打转。
「唔……你和你妹子长得挺相像的。」那一身鹅黄衣衫的姑娘明亮可人,关无双对著她颔首微笑。
「是呀,我和她是孪生兄妹嘛。」
窦德男佯装自然地回给他一个笑容,酒涡可爱地在双颊上闪啊闪的,但是话一出口,就被人用力扯了下衣袖,她调头,发现窦盼紫正眯起眼瞪人。
关无双扬唇,露出洁白的牙。
「是龙凤胎啊,呵呵,一男一女能长得如此相像,挺希奇的。」
「有什麽希奇的?!少见多怪。」
窦盼紫决定要讨厌这个男人!一是阴阳怪气不说;二是同他交谈,老半天抓不到重点;三是那一对细长的眼,乍见之下是温和无害的,但她就是不喜欢他看人的样子,像能把谁瞧透了一般。
总之三个字,惹人厌。
但窦德男对他似乎挺感兴趣的,装作没瞧见窦盼紫摆臭的小脸,迳同他说话。
「请问阁下是何大名?前来四海不知有何贵事?」
礼尚往来,关无双拱手淡笑,「在下岳阳五湖关无双,欲会窦四姑娘一面。」
「你便是五湖镳局的关二?」窦盼紫倏地瞪大眼,把他从头到脚再仔细打量了一遍。
江湖上,她听过有关他的风声,这人也是个使刀的能手,但万万没想过他竟会是这般长相,原以为……以为使刀的汉子都该长得像阿爹那样。
「我知道你!」窦德男心无城府地嚷著,小脸仰得老高,双眼亮灿灿的。「你找我家四姊,呃……我是说你找四姑娘干什麽?」
是呀,他到底想干嘛?!窦盼紫双手叉在腰上,也等著他回话。
关无双假咳了咳,淡淡地道:「听说窦四姑娘是使刀的。」
「是又如何?!」窦盼紫口气尖锐,压根忘了自己是女扮男装。
「那就对了。」他还是微笑,依旧淡淡地。「在下受人所托,专程来指导她的刀法。」
「什麽?!」孪生姊妹异口同声。
现场静了片刻,窦盼紫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青,然後涨得通红。
「好大口气啊你!你、你你想较量就趁早说了,我奉陪到底!」
简直欺人太甚,什麽叫作「专程来指导她」?还「受人所托」?浑蛋!想当她窦盼紫的师父?也不撒泡尿照照!
「阿紫,别冲动别生气,咱们问清楚再说嘛……」窦德男忙打圆场,就怕阿紫不禁激。
现下大姊、二姊、三姊和几位师傅都出门走镳,阿爹和云姨又在珍香楼,真正是「家里没大人」,阿紫若操起家伙和人斗起来,她都不知道该怎麽办好哩。
「问什麽问,先打再说!」
这会儿劝也来不及了。
撂下话,窦盼紫怒眸一瞪,双手顿成虎爪,疾如劲风地扑向关无双。
她双爪的招式俐落明快,抓住勾、扣、锁、拿的几个要诀,「猛虎出栅」、「虎啸山岗」、「奔雷震岳」,这整套武功变化而下,虽小小年纪又是女儿家,但每一式却都气道足劲,虎虎生风。
关无双心中除讶然外还兴起一丝赞赏,其间也有几分兴然。细长双目注视著那张气得红嘟嘟的小脸,他自然地伸出双臂格挡,见招拆招。
「你们两人!阿紫!住手啦!」窦德男见状,频在一旁跺脚。
「外人都欺到头上来了,怎麽住手?!」窦盼紫边打边喊,虎爪堪堪使完,又来一套南拳,拳风雄盛,对关无双步步进逼。
「是汉子就出招,只守不攻什麽意思?!」
「我不想伤人。」说得气定神闲。
窦盼紫气得浑身发颤,咬牙切齿。
「谁伤谁还没定数!」
她双臂大开使了招「双风灌耳」,却在距他宽肩三寸处被挡下,接著一个回旋踢腿,眼见右小腿就要扫中对方面目,竟教他以爪扣住脚踝。
窦盼紫登时大惊,手刀正要劈下,他突然劲力一送,把她整个人远远推开,「咚咚咚」地滚进四海镳局的大门里,跌在自家的练武场上。
「阿紫——」窦德男惊呼,连忙跑了进来。
「啊——」活了十六个年头,窦盼紫第一次发出如此气愤又刺耳的尖叫。
「阿男,拿我的大刀来,我要跟他决一死战!」她两眼发红地瞪著跨进门槛的关无双。
「嗄?!没这麽严重吧……」
「就有就有!」她倏地站起,眸光紧瞪著关无双,瞬也不瞬。
「你别冲动啦,这位关少侠远来是客,说不定有什麽误会,咱们好好谈不成吗?」
窦德男有些欲哭无泪,朝里边瞄了一圈,发现不少人已跑出大厅,何叔、傻二、阿俊、厨房的李大娘、滕大婶、张大妈,还有几名新进的弟子,唉……就是少个说话有份量的人。
「我只想见见窦四姑娘,没有歹意。」关无双欲笑不笑,自在地环视四海镳局里的格局。
「想见她,先过我这关!」窦盼紫气极大嚷,管不得能否使得顺手,已回身从角落的木架上抽出一把长剑,「刷刷」两声,直往他连下快招。
窦家的大小姑娘虽练就不同兵器,除本身专精之外,对其他兵器亦多少有所涉猎,像她,虽是以大刀见长,可拳、掌、剑、棍也学了点皮毛。
「闹够了没?」他沉下脸,对她执拗的脾气渐感不耐,明明已尽露马脚,还死要硬撑。
师父要他看顾的,就是这样一个娃儿吗?
窦盼紫根本无暇顾及他在想些什麽,气都给气炸了,手中剑走轻灵,弓步再上,他越是相让,她越要恼火。
「姓关的,你缩头乌龟吗?!打也不敢打?!」适才是自己没留神,才会被他一把摔进门里,她偏不信他有何才能,竟敢大言不惭地说要来「指导」她。
「锵」地一响,带动一抹绿光,关无双陡然自右脚绑腿里拔出一柄薄刃钢刀,其速快疾如电。
师父说对了一件事,这小姑娘臭脾性,不见棺材不掉泪。
窦盼紫清喝一声,剑欲挡,可那把刀削铁如泥,登时竟划断长剑。
「青玉刀?!」她定眼瞧清,圆眸瞪得更大,简直要喷出火来,「你从哪里得到的?!」
关无双使了一个漂亮的腕花,绿光随著刀刃摇曳,发出微微嗡鸣。
「恩师所赠。」
窦盼紫闻言,呆楞了楞。「胡说!不可能!」秀致的五官全皱了起来,恨不得咬他一口。
「家师便是『青玉刀』司徒玉,他老人家在回西域之前将此刀相赠,并嘱咐我前来九江四海探望一个小师妹,顺便指教她的刀法。」
「放屁!放屁!放屁!」窦盼紫连声粗鲁大嚷,一个字也不相信,愤愤地扔掷断剑,随手再从架上抽出红缨长枪,冲著他连续旋出小缠枪——
「阿紫呀——」窦德男和其他人完全一头雾水。
说时迟,这时快,窦盼紫手里的长枪才旋在他门面,绿光当前掠过,又是那把青玉刀,狠狠地、乾净俐落地削掉红缨铁枪头。
「啊!」窦盼紫二度尖叫,气得把剩馀的木棍往他用力掷去。
「锵锵」两声,绿光扫过,把一根木棍分成三段,「咚、咚、咚」落地。
「刚刀来也,接好啦!」是傻二,见窦盼紫不敌,急急忙忙冲回後院把她的大刚刀取了来,当空抛过。
窦盼紫精神为之大振,回身接刀。她的刚刀或许不比青玉刀耀眼,但亦是纯钢冶炼七七四十九天而成的利器,不容小觑。
「姓关的,来啊!我不怕你!」刚刀在手,如虎添翼,她手腕放松,刀法贴身,捧刀进逼,使上一招腾腾杀气的「大漠飞沙」。
唉,这小姑娘当真心不死?她的刀招,他还不烂熟於心吗?
「使这招时,背要直,胸要挺,最忌畏缩,你这样不对。」
他皱眉,用刀背迅雷不及掩耳地架开她的兵器,单臂随即切近她胸前,想也没想,大掌一推,猛然朝那尚在发育、已略具雏型的胸脯拍下——
「哇啊!」
第三章 冤缘不绝
「哇啊——」
「阿紫,牙痛啊?你这麽叫,要把两旁船里的人吵著了。」
西川锦霞刷上蒙蒙幽灰,天色沉了,临江的悦来客栈点上无数盏灯火,即便身处船内,客栈里未歇的喧嚣声仍清楚可闻。
「我生气嘛。」窦盼紫对著江面连连长啸了好几声,把几只水鸟吓得八方飞散,胸口淤塞感才稍稍获得抒解。「你说,那个臭家伙可不可恨?!」
窦德男当然知道「那个臭家伙」指的是何方神圣,却不明了阿紫和他为什麽一见面就斗?追根究底,是因为两年前那一「摸」吗?!
嗯……她脑子里悠转著,下意识摸了摸被小石子「亲吻」到的地方,整个人平躺下来,两眼定定地瞧著天上的星星。
「别生气啦,关无……呃,那个家伙最後还是把客房让出来给你了呀,而且还吩咐掌柜,把帐记在他头上,咱们这一次算是争赢了呀。」
本来可以睡在温暖柔软的床榻上的,一是她觉得没这个必要;二是她家的阿紫姑娘肯定不屑如此施恩的行径,唉唉……还是船舱的硬木板实在呵,况且,她也不想独自一个睡在客栈里,这可是怠忽职守哩。
闻言,窦盼紫扮出一个鬼脸。
「他是见你出现才放软态度,哼!假惺惺地装大方,我才不希罕!」
窦德男瞄了眼坐在船头的孪生姊姊,抿抿唇,终於问出心底的疑惑。「阿紫,你到底在恼他什麽?」
恼什麽?!
很多呵……他教她气恼的事真要细数,一日夜也说不完。
这两年,她一直想打探师父的去向,不知是否如他所言,真是回到西域地方?
现在她则是想当面询问他老人家,那把青玉刀随他闯荡江湖、贴身不离,为什麽要将随身数十载的成名兵器送给那个臭家伙?
难道,他才是师父最得意的传人吗?
而她四海窦四只是一个黄毛小丫头,难成气候,全是因阿爹盛意拳拳的请托,师父才勉为其难地教她刀法吗?
这问题已困扰了她足足两年。
那个阴险可恨的家伙,休想要她喊他一声「师兄」,说什麽受师父所托,来指点她的刀法?放屁、放屁!鬼才相信!
思绪转到这儿,她小手缓缓抚在胸前,那起伏的曲线带著柔软,没来由地,脸竟热烫了起来。
「阿紫,怎麽不说话?睡著啦?」窦德男轻轻唤著。
「嗄?」她猛地回过神,心跳得好快,「没、没有,我没睡。」连忙深吸了口气,让凉寒的夜风渗进心肺里,顺便醒醒脑子。
「阿男,你头还晕吗?」
皎洁月光下,窦德男轻松的笑声响起。
「哈哈……好奇怪喔,适才还挺难受的,可是看到你和那个人又杠上,注意力转移,还担心你们两人要打得天翻地覆、不可收拾,现在静下心,那股晕眩感倒不见了,只是头上的包包还有点肿哩。」
窦盼紫扬起下巴轻哼。「咱们往後都不走两湖水路,省得又遇上那个讨厌又自大的家伙,同他见一次面,寿命就减三年。」
「呵……云姨不会同意的。出入川、黔、云贵若不走这一段,就得花上双倍的时间,时间就是白花花的银两哩,太划不来啦。」
「哈,你适才还吵著不搭船呢?!」
「唔……」窦德男仰望天际,傻傻笑道:「还不是你造成的,刚才晕得难受咩,会胡言乱语是很正常的,现在清醒了,当然是就事论事。」
窦盼紫心里亦是清楚,走镳想完全避开两湖流域几乎是不可能,唉……就算不踏进他们关家的地盘,也不能保证不会在其他地方碰上他。
「睡吧,咱们明天就到家了。」她声音有些幽然,起身想回篷船里,岸上却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有人正朝这儿走来。
来者是个小少年,他对著江岸停泊的船只来回梭巡,一一审视大旗,轻易便认出四海镳局的篷船,然後看见立在船头的紫衫姑娘,他扬声一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