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兑现。”聂涛撩起左脚裤管,拔出暗藏靴子里的短刀。 他的举动吓着了珍珠,原先混乱的情况,在他拔出刀来的那一刻,完全得到了解释。她顾不得一切,扑上前按住他拿短刀的手臂,“你是什么意思?为了一个你们加诸在我身上莫须有的指控,你打算刺几个洞换取我的自由?简直可笑!”
聂涛没理会她,抬头环顾周遭的兄弟,当年师父护卫那名女子,对帮内众人狠下杀手的情景,一幕又一幕在脑海浮现。他的身体骤然灌入一道冷流,觉得自己仿佛碰触到师父那时的心境。
不要,千万不要!他不能变成师父那样,一旦感情凌驾一切,他就不再是自己了。 “我和你,只有敌对。以这三刀,洪帮绝对遵守诺言,放你离去。下次相遇,如果你的存在仍是威胁,我不会留情,我会把这三刀回报给你。” 他甩开握住臂腕的小手,猛地将珍珠推开。表面上,他恼恨着她;内心深处,他更恼恨自己。 “聂涛有愧、甘受三刀刑责。”说完,他扬起短刀,眼底无情无惧,刀上的锐光闪过,轻哼一声,第一刀已刺入左胸口。他用力猛速,刀身穿透胸膛,在后背露出半寸刀尖,一刀两口。
这下,不禁他疼,珍珠更是痛彻心扉。她既震惊又无法置信的望着他,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着他,然后,她一下一下的摇着头,愈摇愈快。周遭的人在她眼里全成了石头,她不顾一切的扑上前想抱住他,可是她力道过猛,一个踉跄,人又摔倒在地。
伏仆于地,她抬起头来,聂涛正拔出刀子,登时喷出的血液溅洒在她的脸上,又腥又咸,又苦又涩。 “你太傻!太傻!”她怔怔地对着他大喊,不及抹掉脸上的血,也不及支起身子,凌扬已由后头紧紧地按住她的肩臂,不让她往前。 第二刀,他刺入腹部,紧接着第三刀,刺进左大腿。他下刀狠、猛,仿若那不是自己的躯体。他在身上开了六个口子,兑现承诺,付出代价。 但心最痛的人不是他,而是珍珠。 他本就冷面冷心,又对她存有误解,即使情感侵入,他或许觉得迷惘而浮动,但绝不会像珍珠那般深切感动,而坦然示爱。时间之于他十分重要,一切都要靠他自身领会,而太浓烈的情感,他本能地逃避着。
而此刻的珍珠,她真希望人可以没有感受的能力,这样至少她就不会心疼得几要痉挛,而对他的误解和不信任,又气得七窍生烟。 帮主一个眼神示意,华医生马上趋前替聂涛止血裹伤。聂涛推开华医生的手,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捂着腰部,想站直身,但力不从心,又单膝跪了下去。冷汗不断的冒出额头,他的脸色苍白惨然,衣上尽布殷红。
双臂遭制,珍珠仍奋力的移挪着身子靠近他;见到如此状况,凌扬自然的放松了力道。 聂涛垂着首,长发覆下;隔着凌乱的发,她搜寻着他那对利眼,幽幽的、轻声的、不容他逃避的开口,“你早已认定我有罪,昨夜的温存,是你恶意的侵夺吧?我一心一意的待你,同样盼望你能一心一意的侍我。我们到底该不该相恋,你一定也心存迷惑,才会用这种决绝的方式,强烈的惩罚自己,藉以斩断因我而生的感情。如果你心里没有我,何必如此?如果有我,你如何能摆脱干净?”她轻笑着,叹息的说:“这一切全是枉然的。你心底肯定有我,即使只是一丁点的位置,也已立定生根。你怎能不爱我?怎能?”
聂涛无法回答,他害怕,怕她的了解。他惨白的脸顿时变得青森可怖,抖着薄唇,哑着声这:“滚!滚出我的视线! 珍珠对他的厉言无动于衷,双眼如星,哀怜的凝视着他。而他,却反常的暴躁,狼狈的掩藏心绪。见着珍珠的执意与坚持,聂涛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他一生走至此,从未这般彷惶不安,此时此刻的他,其实是非常非常脆弱的。
他布满红丝的眼睛转向她,夹着一份莫名的乞求,艰涩而无奈的吐出话:“走吧,快点走,我不该遇见你,这一切全错了。 “没有我,你怎么办?”泪珠滚荡在眼中,珍珠努力的不让它们模糊视线,不依的摇头。 “凌扬!”聂涛沮丧的大喝一声,朝凌扬狂啸,“不管用什么方法,立刻把她带走! 心绪太躁太急太乱,一阵晕眩袭来,他整个人往前栽,一波波黑潮汹涌迎来,将他卷入沉沉的黑色漩涡。
第九章
“珍珠,那份有关日本减肥拖鞋的报导要麻烦你翻译。明天上午可不可以给我?”编辑部的陈姐在离开办公室前急忙的交代着。“OK!晚上我赶一赶,明早先把初稿给你。”珍珠敲着电脑键盘,头也没抬的回应。“谢啦!我赶着接我儿子,明儿见!”“Bye!”“珍珠,别那样拚命嘛!要不要一起走?”邻座的同事过来邀约。今天是小周末,大伙打算下了班去KTV唱歌,轻松一下。“不了,我手边有三份日文稿,不赶夜车挤出来是不行的。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去。”“你的保证真不值钱,每次找你,总有理由搪塞。”珍珠苦笑着,举起手发誓,“这次保证货真价实,食言的是小狗。”“好啦好啦!我们得走了,不然预约会被取消的。”同事们朝她挥挥手,几个人聊着天,鱼贯地步出了办公室。着着他们的背影,听着笑声渐渐地传远了,珍珠有些发怔。有好一阵子,她不曾真心的笑了……她环顾冷清的四周,何时,她也习惯了独处。离开他,已有半年光阴,他过得可好?那一日,是凌扬硬拖着她上车的。聂涛一失去意识,华医生和一群人便拥向他,硬生生地将她挤开,她想看着他,可惜再也上前不了。凌扬死命的抱住她,趁着混乱,拖着她离开大厅,接着将她丢入车子的前座,载着她下山。
上了车,她不吵也不闹,就是哭,拼命的哭,决心要哭个够。凌扬不善言词,根本不知如何应付,默默地在她膝上放了一盒面纸,供她尽情挥霍。六个月的日子不是不短,刚开始的两、三个礼拜,她十分的消沉;已经熟悉他冷冷的面容,他霸道又简洁的言语,善变难料的个性,虽然这些没一样称得上是优点,但他突然不在身旁,她真的不习惯。
进入这家杂志社担任日文译稿的工作,她变得很忙很忙。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喜欢这样劳碌着,不让脑子闲下来,一空闲,她又不得不去想那个人。
他的伤痊愈了吗?没她在他身旁逗他生气、磨着他,他将如何?他过得好不好呢?聂涛,你不可以过得好,一定不可以!没有了我,不准你过得好……这份感情,有遗憾、有惋惜。她将自己的心赌在他身上,而他的心,终究无法同她一样。但纵使如此,她还是想念着他,强烈且难以遏止。电话铃声尖锐响起,珍珠震了一下,思潮蓦然被拉回现实。她抬起落在地上的原子笔,慢条斯理的接起电话,“喂,天喜杂志社,您好。”“珍珠!你怎么还待在公司?还加班吗?”话筒那头传来母亲的声音。“老妈,”她一向如此称呼,亲切温馨。“我是加班,可是没加班费拿。公司采责任制,只要能将配给的稿件译完,几点下班也没人管的。”虽是如此,她却从未提早下班,工作到午夜一、两点倒常发生。
“在外头工作自己身体要顾好。上个月你汇回来的钱我收到了,其实你该良己存着的,我和你老爹又不愁吃穿。你拿些钱买点化妆品、首饰、漂亮衣服,女孩家本来就要打扮打扮的。”“老妈--”珍珠拖着长腔,开始翻白眼。这番话,母亲不知对她叨念了几次,轰炸又轰炸,她都听累了。“别又不耐烦的翻白眼。以为我不知道啊?”知女莫若母,她料得真准,还是继续炮轰,“这礼拜天,你大哥和会计所的几位同事上台北办事,有一位姓甄的年轻人挺不错,人品好又有礼貌,叫大哥介绍给你。”
“我不要!”珍珠急急的喊,眉眼全皱成一团。“你反对什么?打算做老姑婆啊?”海母的声音比女儿还大。“老妈,我才二十五岁,别忙着推销我,我的行情看涨,别操心。”珍珠边说边盘算着如何说服母亲,“况且-况且我有中意的对象了。”“当然?不说谎?没骗人?”海母的反应好激烈。珍珠支吾了一声,事到如今,头皮不硬都不行了。她讷讷地说:“没骗你,是真的。所以别再要我相亲啦!”“他。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做什么工作?住在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生辰八字知道吗?我拿去给人合一合。几时带回南部来……”母亲一连串的问题让珍珠根本措手不及,她害怕谎言会愈扯愈大,急忙说:“妈,我们认识没多久,时机到了,会让你知道的。不说了,我还有工作要做,下个月我会抽空回南部的。”
不等母亲回话,珍珠迅疾的将听筒挂回,长长的吐出口气,四周又陷入一片寂静。她抬起头,窗上的玻璃映出自己的容颜。谁伴着她?只有自己的身影。合上双眼,她的叹息更深了。聂涛,我真想你。真的想你呵……
这回,珍珠再逃不掉,被爱闹的同事们拖出来大闹居酒屋。最近日式风格的居酒屋、烧烤店在台湾十分盛行,一家接着一家的开。店内有日式的隔间,让客人可以扯着嗓门喧闹聊天,烫壶清酒或冰凉的啤酒、沙瓦,再点些日本口味的下酒小莱,加上店内装璜走传统风格,很受欢迎。
珍珠啜着沙瓦,边听着同事相互传递的八卦消息。大多时候她是安静的,偶尔会插上一、两句,沙瓦里含着伏特加让她的脸蛋微微发烫。聚餐完,同事们决定要杀到KTV大唱通宵。珍珠婉拒着,一个礼拜下来,又忙译稿又处理文书,她真的累了,不单是肉体上的疲惫,精神上,也被思念的病菌啃咬得体无完肤。
和同事分了手,拎着小提袋,一个人在林森北路上闲逛,懒得招计程车,更懒得等公车。两旁闪烁的霓虹招牌映得夜亮晃晃的,马路上呼啸来去的车辆,来来往往与她擦肩而过的人群……这个世界,极尽热闹;而她,落寞吗?有一些吧!孤独吗?也有一些吧!
聂涛,你看你多大的本领!本想偷了你的心,逼你好好爱我的,何时我被你同化了,开始跳出人群,甘愿伴着孤独。这次,亏大了!她自嘲的苦笑着。珍珠打算散步回租赁的小套房,转身弯人一条捷径。这条小巷隐在繁华之内,和外头的喧嚣热闹形成强烈对比。以往她不是没单独走过,但终究是在白天;黑夜笼罩下的小巷透着一股诡异气氛,她不由得联想到那些骇人听闻的凶杀、强暴事件。
二话不说,她马上掉回了头,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了交谈声。珍珠心头惊愕,迅速将自己隐藏在暗处。换作平常,她绝不会干这种无聊事,躲着听人说话,可是那个声音模糊里带着特殊的娇软,呢呢哝哝,她认识的人之中,只有萧瑶。珍珠看不到那女郎面貌,但由婀娜多姿又玲珑有致的身影,她百分之一千地肯定是萧瑶。至于正同她讲话的那名男子……珍珠眨着眼努力看清楚,竟是当日捧来一大束花给她的人!一股冷意由脚底窜上,她脑海中有一个答案正在形成。萧瑶和那名男子不知在商议什么,只见她不住的比手画脚,神态十分急躁,男子却沉着一张脸,双手横抱胸前,似乎在思虑着。汗冒出手心,珍珠心跳得极快,想走近些听他们到底在谈什么,却不敢往前。由北海道回来后,萧瑶判若两人的怪异态度,还有那名男子假借送花,引她离开客厅,让萧瑶在小熊背包上动手脚……再有,是谁拍了那些照片?天啊!潜藏在洪帮的武山连合会的手下,绝不只他们两人!
真相呼之欲出,使珍珠的身子颤抖得如同落叶。她不冷,心中充斥着震惊和兴奋。萧瑶是偷溜到这里来的吗?还是这一带也纳入洪帮势力范围?珍珠思忖着,心中有个声音偷偷地在问:他呢?是不是也在这附近?突然的,一双男性的大掌无声无息地欺近,从珍珠背后迅捷的捂住她的口,另一只手则围紧她的腰,用力的将她往后搂。珍珠根本不及喊叫,低低哼了一声,便撞进宽阔的胸膛。他的脸磨蹭着她粉嫩的颊,声音低哑,附着她的耳道:“是我。“我知道。”他的气息,多么熟悉呵!珍珠将头往后靠,不由得叹息,两行泪毫无预警的落下。他手指沾上她的泪,烫得他连忙抽回覆在她嘴上的手。“你在怕什么?你全身抖得像受惊的小兔。”他的语气温柔中带着怜惜,让珍珠受宠若惊。他不记得那日咆哮着要她离开的情景?不记得他指控她,说她背叛吗?可她却记得清清楚楚。心头一酸,她难过的开口:“我是害怕,怕你不爱我。”圈着她腰际的手一僵,他缓缓地说:“傻气。“你才傻,抵死不要我爱你。“这世界真有爱吗?”他疑惑着,态度不再是坚决的否认。“有。”珍珠回答得斩钉截铁。“你怎么知道你爱我?拜托!这是什么场合、什么时候?他竟还专心一意的同她争辩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可是我就是知道。”珍珠急躁的说,撇过头去,他的脸庞离她好近,“我还知道,我讨厌你脸上现在的笑。”他真的在笑,因为得到一个女子的感情,而笑得洋洋得意。“你真奇怪。一下子爱我,一下子又讨厌我。”珍珠真想端他一脚,一生气,语气和声量全不自觉的加大,“‘这不一样!”这下,真的糟糕了。她一叫,惊动了前面两个人,萧瑶迅速的转过身,处于备战状态。那名男子缓步踱近,目光扫向珍珠躲藏的暗角,喝道:“是谁?”不再被动了,聂涛大掌牵着珍珠由暗处现身,双眼直勾勾地逼视敌人,语气平淡的开口,“萧瑶,你真该死。”他嘴角微扬,闻不出一丝不悦,而这种反常的态度,更让萧瑶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