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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铁郎心  第6页    作者:雷恩娜(雷恩那)

  瞧贺兰伏在丹心身上,秀眉紧蹙、唇角溢出血丝的模样,铁无极心一紧,神智整个清醒过来,炽烈怒气瞬间跌入万丈冰渊,疾速冷却、疾速消散,才体会出自己加诸在丹心肩上的冀望,厚重得难以承担。

  他对他责之切,皆因爱之深。

  缓和气息,铁无极趋向前蹲在贺兰身旁,"我瞧瞧你的伤。"

  "不用。"躲开伸来的大手,贺兰瞪着他勉强启口,"丹心犯什么错?养不教,父之过,没问清事实就不由分说处罚他,您想张扬什么?身为寨主崇高的地位吗?!他只是个孩子,不是那些听您号令、为您尽忠的手下。"自然地,她又出现那种表情,每回,为了护卫某人、某件事物,甚至某项真理,她潜藏的固执慊嵯稚恚鲂灾械娜崛醪恢上蚝畏剑馨喝幻媪倜陀スセ鳎癫卦谧约悍嵊挠鹨硐隆?br>  铁无极研究她的神态,炯目扑朔迷离,对那些犀利的指责,竟是无言以对。

  而丹心真的愣住了,让人双手紧紧抱在怀里,有人为他出头,这种感受难能可贵,她怀中柔软馨香,一时间,仿佛体会出娘亲这个词的意义。

  娘亲呵……忽地心中狠狠扯痛,将丹心拉回现实。

  "你走开,别来碰我。"语调少了凶恶,他单纯地叙说,咬牙挣脱贺兰的双手,又觉自己矛盾。吸吸鼻子,那挨了他拳头的孩童所说的话闪进脑海,他望向父亲,小脸的悲伤不合稚龄。

  "为何打架闹事?您今天问了丹心无数遍。"停顿了顿,所受的家教要他不能在人前哭泣,"他说……我是没爹没娘的杂种,我的娘做出不知羞耻的事,与人苟合,我爹……我爹遗弃了我,不顾我的死活。"

  "丹心,陈大娘的孩子胡说的,你不要理会。你爹对你用心极深,难道体会不出?quot;赵蝶飞焦急地跺脚,盼望大哥能开口贵言,安抚丹心。但铁无极却无所动静,凝着刚峻轮廓,双唇抿成一线,有些淡情,有些薄凉,往事陈旧如利刃,锉开底层最深沉的痛楚。

  温软的触觉覆上,下意识地,丹心垂眼瞧着,是那怪女人的手,白白小小的,紧紧包住他的手背,他没有甩开反倒抬头看她,发现两行泪挂在她脸上,两眼汪汪地凝视着他,那眼中透露清明的感情,是对他的无限怜惜。

  "我知道我有爹。"他对贺兰说,又缓缓调开视线,望着铁无极,"丹心没有娘,但我有爹,他教我养我,是我唯一的亲人。"

  丹心的身世流言在寨中早成公开秘密,至于真相始末,铁无极从未隐瞒,自他懂事便一清二楚的让他知晓。娘亲自戕、亲爹弃他,毫无选择权利,只能咬牙承受下来,他必须勇敢,要教旁人瞧得起,他定得坚强。

  四周静得空洞,往事……一些想忘记偏又记起的痛苦,在铁无极的思维间辗转不去,他的爱妻、他的手足,要他一世的椎心泣血。

  "我不是你亲爹。"他的声音低沉单调,表情亦同,明白的要男孩难受,"你该明了。"或者,这便是他锻炼他的方法,在铁无极心中,丹心不是孩童而是一个成人,他毋需顾及他的感情,在残忍现实里才能坚强意志。

  受伤闪进双眼,丹心还没法做到无动于衷,小脸泛红,呼吸由慢转快,"对……我无父无母,别人说得对,我是没人要的杂种!"忽地,他大喊一声,奋力推开贺兰,又快又急的冲出大厅。

  "丹心!"贺兰喊着,没来得及拉住他,那模糊的事实震荡着心胸,让她好难适应,她迅捷站起身,美眸冒火,灼灼地烧着铁无极。"你好过分!好残忍!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丢下话,贺兰头也不回亦奔了出去。

  而伶牙俐齿的赵蝶飞半句都不敢说了,大哥阴郁的神色似暴雨前的死凝,他化成一尊石像,不言不语,视线追随奔离的身影,复杂得理不出心绪。

  ???

  望着不远处的身形,贺兰微松了口气。

  出了大厅,早不见丹心的影子,几番追问,才得知他往雪梅岗来。

  雪梅岗,名实相附。她步进一片梅花似雪的林地,在梅树簇拥中,寻到男孩的踪迹,静默地跪在坟前。

  没敢惊动他,贺兰缓缓走近,直到看清墓碑上的名字,她怔了怔,觉得方寸紧缩,透着些微儿酸疼,无法抑制地,她幽幽叹息,终于知道这小小山岗何以命之为雪梅。

  "她生了我,又不要我,将我的生时变成她的忌辰,宁可结束生命,也不愿守着我一日。"听见后头脚步声,那古怪女人竟跟他来了,丹心瞥了贺兰一眼,随即转回头,没有叫喊,稍少激动,他望住那石碑,态度难得和平?quot;你想笑就笑吧!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天气诡谲多变,该是寒末时分,天空飘起小雪,稀稀落落,一片片分得清明,恰如散乱的梅瓣,离失了蕊心而独自飘零。

  "我为何要笑你?"贺兰双眼湿润,对丹心有满腹怜惜,原来,她与他皆是同病之人,注定一生失恃。清了清喉咙,她紧声地说:"天下的可怜人又岂只你一个。我从未见过娘,不知她长得何等模样?"

  男孩扬起脸,澄明双眼闪烁质疑,等着贺兰说明。

  "我娘为生我死于难产,我的生辰成了她的忌日,我爹--"贺兰陡地煞住,不想提及那些无情与残酷,拭净颊边泪痕,她笑得不自然?quot;瞧,咱们同病相怜。"

  "你……"丹心暂缓悲伤,不可思议于她的身世,心中敌意乍减几分,可顿了顿,他又钻牛角尖,"你娘是不得已,而我的娘亲分明有选择余地,依旧弃我而去,我比你可怜一百倍。"

  "唉……"贺兰再度轻叹,掌心搁在他头顶上,"我相信……她定也是逼不得已。还有你爹,虽然他的表现差劲透顶,别要恼他恨他呵。""我爹?"丹心冷哼一声,撇撇嘴,"方才在大厅你耳聋了吗?!他亲口说了,他不是我亲爹,我没爹没娘。"

  "他不是你亲生阿爹,却对你万般用心,我是个外人都能感受得到,莫非你不能体会?今日他责备了你,因你犯错在先,不该动手打人。而他也犯下和你相同的错,竟一时气愤而出手伤你,现下,他肯定后悔难当了。"按下内心澎湃,贺兰努力想压抑自怜的情绪。那男孩还有个爹,而自己呢?!她的亲爹盼着她死。

  淡淡地,她笑,"到底,你比我幸福。"

  丹心不仅最后那句话,瞪着她片刻,嗤了声,"少自以为是。"

  他站起身拍拍衣裤,雪愈下愈大,沾了满身花白,然后有只手轻轻拂拭他的肩。

  又是她,他不爱她碰,她偏要作对,视他的警告为耳边风。打算叫她滚远一点,别来招惹自己,可一抬头,视线正巧对住那女人微肿的下颚,她靠得好近,替他拨掉身上的雪花,他安静地任由她摆布,喉头蠕了蠕,什么狠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了。"贺兰整理完他的,开始拍着自己衣裙上的雪花,这场雪似无停止之势,反倒愈落愈急,纷纷飞舞。

  忽地打着哆嗦,贺兰才觉寒意侵袭,刚拨掉的雪花很快地覆上,自己与丹心的衣物不够暖厚,急急奔出寨子,根本忘了要带件披风御寒。

  "赶紧回去吧!待会儿下起大雪就寸步难行了。"她拉着他的手。

  "你真唆!烦不烦--哈啾!哈啾!"丹心一脸不耐,话说到一半鼻头发痒,竟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你瞧、你瞧!再待下去会生病的!"贺兰跺跺脚,不管男孩意愿如何,她使出强硬手段,拖着他欲往梅林外走去,只想赶快回寨,跟厨子讨两碗热呼呼的姜茶祛寒。

  这女人又动手动脚了,丹心理不清心头的感觉,不十分讨厌、不特别难受,在她面前自己仿佛是个普通小孩,这样的角色令他好不习惯。

  "我有脚,自个儿会走,用不着你拉!"反射地,丹心甩开她的手。

  他绝非有意,更没设想这一甩竟会出事。

  那林地原就不平坦,下着雪则加倍湿滑,贺兰脚步踩得过急,那男孩用力挣扎,她站不稳步伐,鞋尖被突出的树根绊住,踉跄地跌倒在地。她试着站起,又坐了下去,右脚踝使不出半点气力,微微一动,就紧紧地抽痛。

  丹心见状也怔住了,有些过意不去,但口气依然冷冷淡淡的,试探地问?quot;喂,你怎么样了?到底还走不走啊?赖下去,天都黑了。"这回,换他催她。

  "脚……好痛……"贺兰吸着气,皱紧眉心,"我好像扭伤了,脚没法儿动。"

  丹心瞪住她,烦躁地爬了爬头发,他声音好低,不知在诅咒什么。"别赖着!"雪势渐剧,这是春临之前最后一场瑞雪,足可掩盖万物。

  "哎呀……我好疼……"一动就痛,贺兰根本撑不起来,难得她没掉泪,还笑得无所谓,"你快先回去,再请人来救我,我可以独自在这儿,不会害怕的。"

  至少还有个墓冢相伴。下意识,她回头瞧了眼不远处的坟。

  "不行!你找死吗?再不走,就等着被雪活埋。"丹心突然凶她。蠢女人,她存心让他难过吗?若想挑起他的内疚,她的确办到了。

  贺兰不由自主的打颤,抬眼望着满天飘雪,不知如何是好,又想起水月庵的孩子们,她跟着丹心跑出来,竟忘了将这事说予铁无极知晓,若他瞧见了孩子们,肯定要发顿脾气了,还有,适才一气之下对他说的话,是否失了分寸?这真是一团糟。无可奈何,她幽幽叹息。

  这时,丹心的手忽地伸到她眼前,贺兰微怔,不明白地瞧着他。

  "哦……那个……附近有个山洞,攀住我的肩膀,我扶你过去啦。等这场雪过去,我们再下岗。"丹心脸红了红,随即清清声音,粗鲁地说:"喂,你快点行不?女人就属你最婆婆妈妈!"

  讶异又带欣慰,贺兰朝他缓缓地笑开,似能明了男孩冷淡表相里包里的心绪,觉得心间有份柔软感情,没人爱她已然无谓,她能够爱人便行了,她要爱他,做他小小的娘亲。

  "你哭什么呀?!"丹心挫败地喊,有些手足无措。

  "谁说我哭?我在笑呢,你没瞧见吗?"

  她将手搭在男孩肩上,唇边绽放一朵美丽的笑花,笑中带泪。

  第四章  茕茕白兔

  洞穴不大不小,足可容纳三、四个人。

  丹心扶着贺兰靠土壁坐下,随即又旋身出去,丝毫没理会贺兰的叫唤,片刻后,他踏进洞中,手里抱着一小堆干木枝。他动作十分利落,堆好木柴,掏出随身的打火石,摩擦了两下,火苗在干枝上蔓开,瞬间驱逐四周的幽暗。

  贺兰瞧着男孩的一举一动,那身手迅捷熟练,面容虽与铁无极相似几分,眉宇间却少了份凌厉,多了些许阴柔,她看得入神,一时间竟忘了脚踝的疼痛。

  "喂,你瞧够了没?"丹心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边将折断的枯枝丢入火中,火焰窜烧起来,明亮的火光在两人脸上跳动。

  回过神来,贺兰弯唇微笑,心中有感而发,她轻轻开口,眸中泛滥着怜惜。

  "我已嫁进阎王寨,这辈子就跟着你爹,你与我是自家人,家和万事兴……我们和平相处可好?往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照顾我?你当我是三岁娃儿?!"现在是谁在照顾谁啊!丹心嗤了声,手中的木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火堆,一会儿,他闷闷地问:"你做什么对我好?"

  贺兰怔了怔,温柔道:"你和我是一家人。"他们俩皆是天下苦命人,以往,他无人怜惜,但如今有她满腹怜情,他将不孤单。

  那男孩又是嗤声却没反驳,只是若无其事继续着他的动作。

  "还有,想相处下去,彼此要有个称谓,嗯……"贺兰拧眉思考,忽而一笑,"你喊我兰姨,好不?我可以叫你阿丹、阿心,或小丹、小心。"

  小心?!还大胆咧!他忍不住抗议,"丹心就是丹心,你别喊那种古怪又可笑的名字啦!""好啦好啦!"她找到与他相处的模式了,有些计谋得逞地偷笑,"那……你先叫声兰姨。"

  丹心没那么好骗,撇撇嘴又耸了耸肩,"现在只有你我,没这需要。"

  "丹心……"她柔腻地喊他,掩饰心中微微的失望,反正有的是时间耗,她再度振作精神,"要不要告诉兰姨你的身世?"

  他望着她一眼,随即调开,"不要。"

  "为什么?我们是自家人了,得坦诚相对。"

  谁跟你是自家人来着?丹心如是想,不知为何竟说不出口。

  "没啥好说……我肚子饿了。"从早至今只喝了碗粥,跪在大厅许久,又被这怪女人累得无力,他饿得前胸贴后背。

  这时洞穴外突有声响,两人一致地转头望去,刚开始瞧不清楚,待那团东西跳进火光之中,竟是一只白兔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丹心悄悄起身,跨了两大步,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出手,那兔子已在掌握里。

  贺兰见状,急声开口:"我有饼,你先将就将就,别要将它烤来吃。"她连忙掏出怀中的硬饽饽,那是初定师太亲手做的,怕孩子们在路上饿着。

  "我说要吃它了吗?"又是没好气的脸色,丹心没伸手拿饼,他坐回火堆前,手掌轻轻抚着兔毛,静默了会儿,忽然启口?quot;七姨说,娘最爱小兔。"

  "看到免儿让你想起亲娘?"

  "嗯……"他漫应着,手指轻滑白毛,一些心思藏不住,不经意里缓缓述说:"爹爱娘,很爱很爱。他嘴上不说,可谁都清楚,娘彻彻底底伤了他了……"

  贺兰垂下手不发一语,静静聆听。心淡淡失落、莫名惆然,想起成亲那日床下小竹篮里的白兔儿,想起他凶悍的警告和复杂的神情,也想通了一些事情的因由--那白兔儿他不要她碰呵,因他对爱兔成痴的亡妻永难忘怀。

  说不清是什么,只觉得沉甸甸,她不要陷入自怜的深井里,怕一辈于便困在其中浮浮荡荡,猛地咬紧唇,乍临的痛觉将神智捉回。

  丹心没注意她的异样,稍顿了顿,继续说?quot;爹原是官家子弟,当年不知何因,失手打死一名朝臣的独子,对方位高权重、只手遮天,欲置铁家于死地,最后是爹请罪自首才免了众人浩劫。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铁家因而丢了官职,爹被判流放,那时他与娘成亲不久,迫不得已才将她托付给自己的亲弟代为照顾……"他忽然止住,火光在眼瞳中跳动,面无表情,"后来的事,你全知道了。我娘不贞,她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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