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活见鬼的家伙竟敢在我头上浇水?要死了!”雨蓉一边叫骂着,一面吐了好几口泥水。
曹皮比雨蓉先睁开双眼,但他早已经吓得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口,只好用手推着雨蓉,“公……公……公……”
“公什么公?这儿又不是皇宫哪来的公公!”雨蓉不耐烦的挥开曹皮的手,转身抡起拳头凶悍地叫道:“谁这么大胆在我头上动土的,给我──”
她所有的话在看见席毅那张好整以暇的俊脸时,全都无疾而终了。雨蓉连忙倒退两步,怕肮脏的自己弄脏了席毅整洁的军服。但她还是满脸欢欣地大叫:“是你,席哥哥。你回来了!”
穿着剽悍军服的席毅比以前要更高大俊挺了,脸上也慢慢摆脱了青涩的少年模样,逐渐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军中果真是最适合一个男孩成长的地方。
“我是回来了,但是没想到迎接我的是一堆怨言喔,小蓉。”
稍后他们坐在屋中,小蓉换好干净的衣物,乖乖地听着席毅说教。从来都没有人能像席毅这样,有办法令小蓉安坐于位上并且毫无怨言的。因为对小蓉来说,席毅不止是她的救命恩人,在她小小的心灵中他就是她的一切。
“我一直很乖的,席哥哥。”
“是吗?这么说来,那些去偷摘别人果树,或是把蛇放在厨房灶顶,甚至半夜三更带着一群孩子到河边游泳的人,都不是那个名叫小蓉的小女孩啰?”
她不禁微红了脸,“那只是好玩嘛!”
“唉,我该拿你怎么办好呢?”席毅蹙眉低语:“或许他们说我把你宠坏了,一点也没错。”
“不!”小蓉拼命摇头,“你没有把我宠坏,你是全天下对我最好、最仁慈的人了,我最最爱的人也是你,席哥哥。”
当她抱住席毅时,她期待他像过去一样温柔的拥住她,并且亲吻她的发顶告诉她。“不用担心,我会永远永远在你身边,保护你的。蓉儿。”
但是这次席毅却很尴尬地咳了两声,轻轻把她推开来,“不可以这样,小蓉。”
遭到拒绝的小蓉心中刺痛着,“怎么了席哥哥?”
“听我说,小蓉。”席毅拍拍她的脸颊,“你已经十四岁了,再过几个月你就要行十五岁的成年礼了,到那时候我就不能再把你当成是小女孩看待了。你必须要学习如何做人家的贤妻良母,必须遵守礼教,必须……”
“不要!我不要!”雨蓉摇着头,再度抱住席毅说:“如果要我离开席哥哥,那我永远都不要长大!我不要!”
“蓉儿。”他为难地拍着她的肩,“你以后就会懂了。”
怎么跟一个心中还不愿长大的孩子说清楚,不论她喜欢不喜欢、要不要,她都必须要长大不可呢?真没想到时光荏苒,小蓉也到了行成年礼的年纪了。
“咳,我没打搅你们吧?”
她从席毅的肩上抬起头来,看见一位不速之客站在珠帘后方,如果不是他身穿着军服,雨蓉光瞧见那张面孔绝对会以为是哪个仙女下凡了。揭帘走进来的男子有着白皙光滑的肌肤,俊美的容颜比女人家还要秀丽,一双微扬的凤眼配上英气的两道眉,挺直的鼻梁配上唇红齿白的模样,真像是画出来的美人。
“龙翼!当然不会,进来吧!正好介绍你认识一下我的蓉妹妹。”席毅起身相迎,热情的勾着那名男子的肩膀,微笑地对雨蓉说:“小蓉,叫一声龙哥哥。他是席哥在军中的好弟兄,我最要好的伙伴。”
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她胸口刺了一下,雨蓉莽撞地冲口而出,“我怎么不知道军中也可以收姑娘做军人的?”
“……”
她自己在话说出口后,也尴尬地红了脸,看见席毅意外的表情,还有龙翼那微微一愣的模样,真想挖个地洞钻下去算了。她怎么会对席哥哥的客人说出这么没礼貌的话呢?为什么这张嘴巴这么笨!
“哈哈哈。”席毅豪爽的笑为她解了危机,“小蓉你别搞错了,龙哥哥长得虽然很漂亮,不过他可是货真价实的男儿郎,饶勇善战不说,战场杀敌的技艺超群,更是连席哥哥都要怕他三分的可怕敌人!”
“别胡扯了,阿毅。你酒喝多了吗?”龙翼微微不悦地横他一眼。
“耶,反正也不光是我在说,所有军中的人都称我们的龙少尉是玉面罗刹,光是这张脸就不知道骗倒多少的男人了,哈哈哈。”
龙翼抿紧了嘴不说话,小蓉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个男人,的确他很漂亮,比起她更是不知漂亮千百倍,但是她不是因为他漂亮而惊慌吃醋的。
看见席哥与他之间的友情,才让小蓉恍然大悟,当席哥哥离开她的时候,她一直孤独的等待他回来,可是他却一点也不孤单,他有一大堆的朋友作伴。她只不过是他生命中极小的一部分。
这点领悟让她的心好痛好痛,她想要席哥哥是属于她的,她想要无时无刻都和他在一起,她想要……她想要占有席哥的一切,不让别人入侵他们之间。
好痛!她紧揪住心口,不知为什么她的胸口与胃都一起作痛起来,像要将她撕裂成两半似的,她从未经历过这么骇人的疼痛,翻搅在她的下腹处兴风作浪的一定是凶神恶煞,它在惩罚她的厚颜无耻,凭她一个小孤女也敢高攀堂堂的将军之子,她太不知耻了。
“小蓉你怎么了?不要紧吧?”席毅觉察到她不对劲。
雨蓉睁开双眼,看见满面关怀的他,也看见了在席毅身后有一双冷冷的黑眼,那双眼好像已经看穿了一切,也深入了她的内心。
那个人……席哥的好朋友,他好像都知道了,他晓得她那羞人的秘密了。
“我没事!”雨蓉红着脸挥开了席毅的手,“你不要管我!”
说完,她冲出了门外,如果让席哥哥知道她刚刚所想的……,她宁愿痛死算了。
“对不起,小蓉她今天有点怪怪的。”
龙翼微扯唇角,“这年纪是小女孩转变为姑娘的敏感阶段,或许她这样才叫做正常呢!不过,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你在军营中老是念念不忘你的小蓉,她的确是很可爱而且过几年一定会很美丽动人,你打算将来纳她为情人吗?”
席毅瞪他一眼,“如果不是你那张脸漂亮得让人打不下去,现在你脸上已经多个黑眼圈了。”
“哎……”龙翼摇头,“你还真是老实。”
“当初收留了小蓉是因为我觉得她与我有缘分,她就像是我从未有过的妹妹一般,所以我才带她回家来。这些年下来,她已经变得像我亲妹妹了。”席毅烦恼地搔着头说:“可是,我发现近来我是越来越不懂她在想什么。”
“因为你让良知蒙蔽了你的双眼。”龙翼以他向来教人捉摸不清的笑脸说道。
“良知?这和良知有什么关系?我们在谈我的妹妹耶?”
龙翼摇摇头,低语:“顽石难度、对牛弹琴罢了。”
“你说什么?”席毅狐疑的看着他问道。
“没什么。我是在想那些女人们为什么老喜欢黏着你不放,可能就是因为你这个人啊──实在是个难得老实的好人,就算你花心了点,还是不令人讨厌的。”
“喂,龙翼你是拐着弯骂人还是在称赞我?”
“迟钝也不算罪过。”
“等我们返回营中,我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龙翼非常晓得他的恫吓是属于“会叫的狗不咬人”
的。
席毅泼了他一身水,龙翼也不干示弱,两人结果打起水仗,一发不可收抬起来……
☆ ☆ ☆
“龙翼!”他惊醒过来,席毅发现自己一身汗。他抬头看着窗缝外暗黑的天空,看样子还没有到黎明时分。
刚刚是一场梦吧?他竟然梦到了过去,梦到了蓉儿还小的时候,梦见当时还那么喜欢讽刺他,找他麻烦的龙翼。他们俩的友谊,他曾以为是金石难摧,足以维持一辈子的交情。但是,龙翼却已经死了。
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家伙,说话常让人丈二摸不着金刚的怪人,总是二话不说为他护着后方,战场上同生共死、浴血作战的好伙伴,甚至他带雨蓉远走高飞的时候,都让他无法恨之入骨的混球……听见他已经死了的消息,席毅几乎无法承担、无法相信。
他死了,留下一堆的麻烦与问题。
如果让席毅晓得他何时吞下最后一口气,席毅一定会不远千里冲到他的身边,勒着他的脖子警告他,不许他死,如果他死了,就算是追到黄泉,他席毅也绝不会放过他的!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席毅推开毛毯,下炕走向布帘遮起的小房间,雨蓉睡在里面,怀里抱着的是龙翼留下的遗孤,一个据说连父亲的模样都记不得的小家伙。难以相信的是──龙翼已经死了三年了,并且还有一个二岁的娃儿。
这几年雨蓉是怎么撑过来的?为什么她不去找龙翼的家族?为什么她不告诉自己龙翼已经死了?如果不是今天一场意外相遇,他紧追不舍的跟到她家里来,又让他逼问出个所以然,难道雨蓉打算一辈子不告诉他龙翼死亡的消息?
他与雨蓉之间,真的已经形同陌路到这种程度了?
曙光慢慢的照射到窗口,穿透竹栏与挡风的牛纸,为昏暗的小屋子带来了一点光明,模糊可见躺在简陋小炕床上一大一小的人儿,相偎母子恬静的睡容。
他悄声地走近她们母子俩,凝视着睡梦中的雨蓉,她的睡颜宛如童稚的孩子,那么脆弱而又极需保护。她曾经背叛过他一次,他怎么能再相信她,再接受她呢?可是……不容否认的,当他狂热的掳获她双唇时,席毅即刻明白了,她就像是燃烧在他体内的火山,他对她的渴望是永远无法满足,永远无法熄灭的,不管理智如何告诫他,不管现实怎么样的提醒他,她就像是层层缠绕他的咒缚,相隔千里也依然能点燃他最深处的火焰。
恐怕从他捡到那小孤女起,就注定了这一辈子他们纠缠不清的一生了。
况且现在又多了个孩子牵扯在其中。席毅目光移到那二岁的娃儿身上,小义生得白净可爱,胖嘟嘟的小脸上有着漂亮的大眼,他突然很羡慕龙翼,竟能拥有这么可爱的儿子做为他在这世上的承继者。纵然龙翼英年早逝,但他的后代正健康的茁壮成长着,他该心满意足才是。
☆ ☆ ☆
小义不耐烦的拉扯好不容易将雨蓉带出了她的梦乡。“噫……阿娘,阿娘,饿了,肚子饿饿。”
“嗯?什么……”雨蓉揉着惺松的双眼,看见宝贝儿子不悦嘟着小嘴,一脸饿坏的瞪着她。“噢,肚子饿了,对不起,对不起。
已经早上了吗?对不起,睡晚了。阿娘马上去煮稀小米粥,来,我们先洗洗脸好吗?”
哄着儿子先用冰冷的水洗完了脸与小手,雨蓉匆忙的也净过身子,随手换上一套陈旧的布衣裤,掀开布帘走出小房间。看到空无一人的前厅,她有点意外,他走了吗?
炕上的毛毯折叠得非常干净,似乎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昨夜只像一场梦。
“阿娘,阿娘?煮粥了。”小义扯扯她的手问道。
“好,小义乖。”雨蓉对儿子挤出温柔的笑容说:“来,你在炕上玩,阿娘去煮粥,马上就好了。”
看来,昨夜冒险告诉他龙翼过世是正确的。雨蓉自米袋中匀出一杓的小米,放入锅中洗涤着,指下搅动的水就像是她被波动的心似的。
当昨夜她告诉他龙翼死亡的事情后,他似乎非常震惊,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本来以为他听到这些事,应该明白她已经和他完全无关了,因为龙翼一死,从前三人纠缠的关系也该随之落幕。他已经没有必要恨她的背叛了,上天让她失去了丈夫,就是给她最严苛的惩罚。
但他却久久不发一语,也没有掉头离去,隔了半天才问她,龙翼是怎么死的。
“患病,一种无药可医的病。大约拖了半个月,有天夜里无声无息的走了。”
“他自己深黯医术,竟会得病而死?”席毅非常讶异。
“据他所言,这种病是无药可医的怪病,我……也找尽大夫想尽办法,但群医也束手无策,没有办法挽回他的性命。”
“为何不通知我?”
雨蓉没有办法告诉他答案,龙翼不会希望她说出来的。没想到,席毅并没有坚持问出答案,只是看了她一眼,“你似乎很累的样子,去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明天?”她惊讶地看着他。
“我就睡在前厅炕上,不用叫我离开,我不会走的。”他坚决地说:“你争不过我,等我想离开时我自然会走。”
她确实无法争得过他,从小就是这样。所以雨蓉递给他一条备用的毛毯,抱着疲惫的身子回房间睡,以为自己会恶梦连连,却没想到她这一觉睡得比平常还要香甜还要沉稳,简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但他终究是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了。
雨蓉眼前突然模糊起来,她吸吸鼻子,用拳头敲敲自己的额前,“振作一点,傻丫头。”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头都敲红了。”
她转得那么快,差点都要跌倒了,但是当她看见席毅双手抱胸的倚在门前时,心脏几乎都要跳出胸口。“你……你……”
“我在这附近逛了逛,发现没什么东西好买的,于是骑马回到上城区,带了一些吃的早点回来。”席毅提着一只竹篮,放到炕桌上。“你可以不用煮了。”
“可……可是……”
“睡一觉起来,突然间连话都不会讲了?”
“我以为──你不是走了吗?”
“显然不是,因为我还在这儿。”他打开竹篮,取出里面的东西,冒着腾腾香气的一笼笼包子、蒸饺,还有三碗盖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睡得应该很好吧?早上我去看你与小义,两个人都睡得好沉。”
想起以前他总嘲笑她睡得像只小猪,雨蓉不禁双颊飞红,“不关你的事,我睡迟睡晚都不用你管。”
耸耸宽肩,他以平静的态度面对她,“你不用装得像刺猬,我无意干涉你睡觉的自由。”
“你想干涉也管不了,”雨蓉无法想透他究竟有何企图,“我们母子也不用你的好心,早餐我自己可以弄给小义和我吃,我们不吃你的早餐──”
“小义,好吃吗?”
那只狡诈的恶狼!雨蓉瞪大双眼,他竟然挑衅地在她面前拿包子给小义吃。小义哪里懂得大人间的暗潮汹涌、恶浪翻腾,只懂得吃和睡的小义很高兴的咬下热腾腾的包子,全然不知自己正在接受敌人的贿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