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宁眨眨眼。“可是府里面的姨太太们,全都感激他,说他是个大好人啊!她们个个都是被爷儿所救,是爷儿改变她们的人生。如果你愿意去听听那些姨太太们说的话,就会知道了。我觉得爷儿当初绝非有心要抛下你娘的,他说不定根本就不知道……”
“我不想再谈这事儿。”表现出拒绝的态度,子乔把搀扶水宁的工作移给靖云,自己一人脱队说:“我要先回去睡了,晚安。”
“唉……”水宁嘟起嘴,看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这个胆小鬼。”
靖云摇摇头。“没用的,水儿,和子乔争论这件事是白费力气,你就别再管他。还有,酒也别多喝,你已经醉得差不多了。”
“我还可以走。”推开哥哥的手,水宁固执地一跺脚。“我要去追他,非让他把我的话听完不可。”
“水儿!”
靖云看她摇摇晃晃地离开,忍不住要上前,却被况贤拦下。“让她去追吧。也许我们说不动的,她能办到也不一定,她就是有这点奇特本事。”
“水儿行吗?阿贤你是高估了她吧!”
况贤嘻嘻一笑。“身为兄长很难接受这点事实,我能明白。不过靖云你应该也有所察觉才对,我是指水儿与子乔间的变化,他们两情相悦已是众所周知的事了。若心上人说的话,也听不入子乔耳中,那子乔就真的不可救药了。我想他还没到那么糟的地步,一切全看水儿喽!”
靖云是发觉到了这点,可是说要“接受”就接受,又不是那样简单的事。自己守护了十多年:相依为命、最疼爱的妹妹,如今要成为别的男人的……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好伙伴,这复杂的心境还是颇难消化。
“靖云,不要愁眉苦脸。,妹妹被抢走很不甘心吧?没问题,今晚我们几个会负责陪你大醉一场,你就好好地发泄吧!对不对,方、田齐?”况贤笑问同伴。
“包在我们身上。”
☆ ☆ ☆
说是要先回来睡觉,但子乔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回到金弥天的宅邸,这边与城中的热闹相比反而冷清许多。宅子里的人大概都出去狂欢了,见不到小猫两三只。
手中拎了壶酒,信步走在后花园的小径上,正要踏上凉亭的台阶,子乔看到已有人先占据那儿的位置——金弥天独自一人,也不知在想什么,对月举杯着。当下头一个反应就要转身离开的子乔,却听到了他开口——
“孩子的娘,谢谢你,没把子乔给带往身边去。这杯酒,算是我跟你道谢的。”哗啦啦,酒液洒入人造湖中的声响,在静夜中显得格外分明。
“算算,那小子到我身边也超过十年了,十年后的现在,小子还是不肯认我这爹,可见得他的心中有多惦记着你这个娘亲,你也该高兴了,是吧?”
这家伙,该不是明知他就在身后,所以故意说给他听的?抱持怀疑,子乔悄悄地打量金弥天,可是他背对着自己的模样,又不像是已经察觉到后头来人是谁?这么说……他是当真在跟娘忏梅?
子乔打消了离开的念头,藏在凉亭子的梁柱后,默默倾听。
“我就算被儿子怨上一辈子也没关系,这本来就是我不好。即使是面对你声泪俱下的请求,我依然没好好地思前想后,这是我的错。害你一人辛苦地拉拔孩子,是我不好,请你康谅。”
“……娘哭着请求你什么?”子乔从柱后现身。
吓了一跳的金弥天回过头。“哟,儿子,你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
“回答我的问题。”子乔认为自己有权知道。
弥天搔搔头,这动作和子乔的习惯一模一样。血缘是欺骗不了人的,哪怕外表并不相像(子乔长得和母亲那方相似),但在某些不经意处,两人可相像得很。
“儿子,这种事倏关你娘的名声,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一顿,他又不胜欷歔。“要是她还活着,我也不必这么辛苦了。”
“你觉得我麻烦,当年何必硬要把我带到金家来?我并不稀罕!”绷着脸,子乔老大不高兴地说。
“你别误会我的话,儿子。我是觉得保守秘密很辛苦,不是嫌你麻烦。我最怕人家盘问我了,所以你就看在你娘的分上,别再追问我和你娘的过去。你要继续怨恨我,我是无所谓的,呐。”
要是告诉子乔,当年是由年长他十岁的子乔他娘主动灌醉自己,霸“妻”硬上弓,恐怕子乔心中神圣的娘亲形象会就此破灭吧!这件事扯裂他的嘴,弥天也说不出口的。
“娘她到死,都不曾说过你一句坏话。”
不甘心地握紧手心,子乔说出长久以来积压于心中的愤怒。“我不懂,像你这种个性软弱、逃避的家伙有什么好?她口口声声都在赞美你,说我的爹是天上地下最善良的男人。善良?真正善良的人,会抛下曾同床共枕的女人,会对她不闻不问七、八年?”
当年十五岁被大娘驱逐到乡下过日子,他原以为会老死在那小村子之中,哪晓得那么巧,和子乔的娘种下“果实”的隔日,便急急被召回金华城,接下金家庞大的产业,还一并接下了“都府大人”的世袭名号。
当时自己只有过着“天昏地暗”的忙碌日子,根本没心思去想起小村中的过往。偏偏老天爷捉弄,阴错阳差,子乔的娘唯一曾托过一名走货商人,要他转达这“怀孕生子”的事,那商人竟把信送到了晶花城的金家去,辗转多年才真正送到他手上。
这么多的巧合,要是弥天说出来,子乔也只会当成是他的强辩之词,弥天才会什么都不愿说。
“我很抱歉。”这也是弥天能说,并不知说了多少次的话语,可惜一次也没被子乔接受过。
子乔怨怒地垂下眼。他要的不是这样口头上的道歉,他只想弄明白——为什么?
……爷儿真抛下了你娘吗?
他何尝不希望这些全是场误会?流着同样的血,他又怎会希望自己的爹是个龌龊的家伙,玩弄完女子随手就丢?
他好像不是这种人耶!
那么这家伙到底是哪种人?胆小、窝囊?子乔已经分不清了。
“你……明天的行动,要小心点。”窥探着子乔的脸色,弥天战战兢兢地开口说。“我知道你很气我这为父的,可犯不着用生命开玩笑喔!”
“这不必你说。”子乔转身背对他。“我没有寻死的念头,我会活到送你终为止,这才是替娘尽孝。”
“是吗?这样也不坏。”弥天笑笑,说。“你好好休息吧。”
只有这些话吗?子乔真想狠狠地揪住他的衣襟,摇晃着他、问着他:如果你有把我当成儿子看待,那就修理我也好、骂我不知变通的死脑袋也好、怪我为什么没有以儿子该给父亲的尊重来尊重你也好!
不要用“客气”来替代“父爱”!
子乔明白这是自己的任性,明明先摆出拒绝的面孔,偏偏渴望着对方的让步。像况贤直言不讳的话一样——他不过是讨糖的三岁孩子罢了。他索讨着自己所唾弃的父爱……
“你也一样。”软下了肩膀,子乔回头看他一眼。“早点睡吧。”便离开了凉亭。
弥天叹息着,再度举起酒杯望着明月而笑。“听到没?孩子的娘,那小子头一次表现出对我的关心了呢!要是你在天之灵愿意原谅我,那就保佑儿子明日在战场上能旗开得胜,为我们金华城解除危机吧!”
咕、咕咕,夜鸩孤单单的低鸣声,在这样的夜晚中,格外的凄凉。
☆ ☆ ☆
一回到自己的寝室,子乔便看到蹲踞在门边的娇小影子。
“水宁?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吗?”连忙跑过去探望,幸好抬起来的小脸上虽然有着醉醺的红晕,可是神智还很清醒。
“你去哪里了?不是说要先回来睡觉?害我在这边等好久,等得脚都酸了。”水宁边抱怨着,边在他的扶持下站起。
……因为睡不着,所以去散步。”子乔看她细细地颤抖着,以为她冷,于是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她身上说:“时间这么晚了,我送你回房吧。”
隔两排长屋就是她的寝室,虽非遥远的距离,但子乔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醉酒的情况下单独回房。
水宁摇了摇头,谢绝他的好意说:“我刚刚提及爷儿的事,你还在生气吗?”
“没有。”
漆黑大眼认真地盯着他。“真的没有?”
子乔苦笑了下。“你得给我点时间,小水儿。我和老……家伙的问题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没办法说解开就解开。可是我答应你,往后我会重新思考的。明天还有重要的战役,我们都早点休息吧。”
一移开搭着她肩膀的手,水宁迅速地一握。“我……还不想……回房。”
诧异地扬起一眉,没听懂她暗示的子乔,好奇地反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谈吗?”
水宁无语地凝视着他半晌。
“好吧,可我们别站在这儿,外头天冷,到我房间说话吧。”
让她进入房门后,子乔忙点灯,烧旺了炉火,然后回到摆设在寝室里的一张木桌前,泡着热茶递到她面前说:“这可以醒醒酒,你小心喝,别烫着。”
水宁伸手去接茶杯,与他的指头擦过,脸儿唰地红烫起来。
“想说什么就说吧,我洗耳恭听。”完全没察觉到她异状的子乔,温柔地笑道。
水宁咽了咽口水,回想起当她下定这个决心,是在前天聚会时——
原本预计封城三个月都没问题的金华城,却因为天公不作美,本该降下的雨露不仅没下,还因连日白昼高温把城内积蓄的净水都快晒干了。照说这三月天,日夜温差大,晚上凝聚的水气会在白日化为雨水的,不知为何偏偏是一滴水也没有。
这逼使封城计划不得不稍作更改——他们得化被动为主动。
首先是安排今晚的盛宴,掩敌人之耳目,让他们产生金华城内物资充裕、长期作战也没问题的错觉。再来第二步便是明日的奇袭——计划先将高大人阵营的粮草给破坏殆尽,好令敌人丧失斗志。第三步,也是最终的决战——以目前金华城上上下下约两百名的斩妖客,与为数近千的鬼卒军正面对抗。
这紧密而环环相扣的攻势,将决定未来金华城的命运。
生,抑或死。
水宁颤抖着,喝干手中的一杯热茶。“子……子乔……”
“嗯?”
她舔舔唇,羞赧地抬起头。“……亲我。”
张大嘴,他怀疑自己的双耳出了错觉。
这时她采取更积极的行为,扑到他怀中,以双臂紧紧地抱住他,那因为害臊而不住抖动的娇小身躯,隐忍着羞耻心,贴靠在他温暖的胸怀里。
子乔随即明白了她的心意。“水宁,明天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我不希望你觉得有必要在这一刻牺牲自己的清白……”
“才不是。”她闷在他怀中,反驳着。“明天我也会上战场,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去奋斗了,我要和你并肩作战。生或死,我都想和你一起。这不是什么牺牲,我就只是想要你。”
但不能否认,如果不是因为战斗迫在眉睫,她绝不会采取这样激进的……他又怎能乘人之危地占这种便宜呢?
“你难道不要我?”她声音转小,没自信地问道。
子乔回她一个紧得足以断气的拥抱。“傻瓜,我不是很早以前就说了,我要你,只有你!你怎能说出这么蠢的话?”
“那就不要拒绝我。”仰起小脸,她央求着。“给我勇气,让我没有遗憾地战斗,我不想在‘万一’的时刻,有任何的遗憾。”
“你不信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我不相信的是我自己。我曾经一度差点失去你,我不想再有第二次。如果命运不能逃避,起码让我在去面对这命运之前,了无遗憾。”
子乔陷入了两难。
渴望……他当然渴望她,他全身上下的每一滴血都在沸腾。
可是与那莫大渴望相当的,还有隐隐约约的不安。倘若自己真的要了她,而又遭遇什么不侧,是否会造成另一场悲剧呢?就像自己早年没有父亲一样,他会不会令水宁尝到和娘亲一样的苦头?
“子乔……”她捉住他的大掌,放在自己的胸前。“今夜不要叫我离开,我想在这儿、想陪你、想要……”
不行的,这是不对的,他不可以这么做的。
脑中的警钟不住地在鸣响,然而一望见她那鲜艳欲滴的红唇、那双如凄如诉的湿润黑眸、那颤抖着的唇瓣……他,情不自禁。
子乔先试探地亲了亲她的唇角,而她热情地回吻。就像星星之火,撩起……
错了,也没关系。
水宁真心这么认为。
比起犯错,她更害怕失去。
要是她始终都不知道除了亲情以外,自己还能对另一名男子产生这样强烈深刻的情感,那么她也许不会有这样鲁莽的勇气与冲动——主动勾引他。她是如此绝望地想在失去之前,保有更多更多他的回忆。
她不想死,不想到死也不知道他的怀抱是什么滋味,也不想孤孤单单的死。如果这是她的末日,她要先碰触过所爱的男人身上的每一处之后,再离开这人世。
他们是何时移到角落的床上,她不记得了;她只记得他温柔如雨下的吻,怜惜地洒落在她身上的每一处地方。
水宁伏在他的胸口上,爱怜地亲吻过每一道伤痕,他沉重的喘息因她而更加急促。这多少给予她些许的骄傲及戏弄之心。她在吻过之后,犹如顽皮的小猫,以舌尖轻舔。
“……水儿……你在玩火。”他胀红的脸上,有着难抑的激情。
以指尖探索他坚硬富弹性的胸肌,水宁微微一笑。“火是我的专门,你忘了我可是铸剑师。”
“嗯……”他眯起眼,含住她的唇瓣,恣意蹂躏过后才分开说:“我的小水儿果然是天生的铸剑师,连……这儿的剑也被你磨得锐利无比。”
水宁感觉到两人紧密贴合的身躯间,那不安分的欲望蠢动的触感,马上晓得他在说什么,当下红着脸嗔道:“你少低级。”
“这都得怪谁啊?”他呵呵笑着,磨蹭着她柔软的身躯。
“啊嗯……”火仿佛从相触的地方烧了起来。
“水儿,你真的不后悔吗?”他凝视着怀抱中的人儿,再次确认道。“如果你希望我停下来……”
抱住他的头,水宁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把我变成你的鞘,子乔。”
够了!他不须再多的鼓励,也不须再多的犹豫,他发誓自己绝不会松开她的手,无论生死,他们明天绝对要形影相随,永不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