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配不上你。」她强辩道。
「配不配得上由我决定,不必劳烦别人来替我做主张。」柳随风甚是不耐。他认识十多年的李画意个性一向温柔谦和,绝无这种执拗性子,难道只因得不到所爱,就变得极端?「李姑娘,悬崖勒马,及早回头,天下男子不独我一人,你冰雪聪明、美貌如花,凭你的条件、家世,绝对可以遇上比我好上千倍、万倍的男人,又何苦执迷不悟地深陷下去呢?」他再劝说着。
「对!凭我的条件是为上选,但你却弃如敞屣不屑一顾,甚至将就一位来路不明、差我甚多的贱丫头。」她口不择言地骂道。
「媛媛天真无邪,请你自重不要羞辱她。」柳随风脸一沉。
「仗着一张绝世姿容,到处蛊惑人心,说穿了她根本是只狐狸精。」她口不择亏口。
「李姑娘……」他一喝!俊逸的面容霎时变得可怕。「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再侮辱媛媛,否则……休怪我不念情谊。」
李画意被他板起的面孔一骇,噤口无法再言。
悲哀情绪涨满整个心房。
李画意啊李画意,你忍耐着点,此时的他已将一颗心全部系于媛媛身上,别执意地惹恼他呀,若叫他真铁下了心,断了两家情分,自己多年的付出岂不真的付诸流水,再无转圜的余地。
「柳大哥,对不起,我……我……我失言了。」她哽咽道歉,泪沾湿了胸襟。
「算了!」柳随风吁一口气,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实也不忍相逼于她。「李姑娘,能说的、该说的,你都应该知晓了,柳随风言尽于此,望你好自为之别再沉沦下去,告辞了。」语毕,他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李画意脚不能栘、脑不能思,就这么地呆呆伫立原地,望着他渐渐消失。
良久,良久,都傻了!
直至一串冰冷的水滴惊醒她,她仰首无言向天,细雨不知何时竟滴滴飘落下。伴随这股细雨来的,还有那伤人寒风。已止的泪水再度成双成双地滑落下,串串滚落在胸前,瞬间化成一道深深的伤痕,烙印在心上。
不!不要!她不要认输。
李画意拂袖抹去泪水,对自己喃喃自诉道:会抚平的,她会抚平这伤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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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身侍婢李容儿实在看不下去了,从李画意手上抢下绣花针。「小姐,别再绣了,瞧瞧你心神恍惚地把自个儿的手刺的伤痕累累。」她赶忙从药箱取出药水,替主子被绣针扎伤的指头抹着药。「瞧你一颗心都飞上云端,恍恍惚惚的,再继续绣下去的话,我担心这幅鸳鸯戏水图会变成血溅塘西图。」
鼻头一酸,李画意哪会再意手指上的疼痛,得不到所爱的锥心之痛可比肉体的伤害更胜千万倍。
失神地望着侍婢,她凄楚问道:「容儿,你自幼伴我成长,我俩虽名为主仆,但实际上却亲如姊妹。对我,你比着外人多了份深刻了解,也唯有你才敢当我的面吐出真话来,我问你,我李画意真是那么不得人爱吗?」
容儿眉一皱。「怎么会,李画意之名早已扬名洛衡县城内,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姐怎么会说出这种丧气话来呢?你不该对自己没信心的。」
她轻抚自己为情所困的脸庞。「你不会是在安慰我吧?」
「容儿据实以告,哪是安慰,就算小姐不信我的话,那柳庄主说的呢?」她含笑替她倒水,满心欢喜地说。「昨夜柳公子相邀,是为婚事向你徵询意见吧?容儿恭喜小姐美梦成真了。」
闻言心碎。她并未责怪容儿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刺激,从昨晚与柳随风谈开到现在为止,她独自一人躲在房内暗自饮泣,谁都不见,容儿哪会知道她的小姐已成输家、梦想成空。
眼眶倏地一红,泪如雨丝纷纷落下。
「小姐怎么哭了?」容儿大骇,放下手中茶水,连忙握住她的柔荑安抚着,她当真被李画意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得茫然失措。
「容儿呀容儿,你可知道?一片痴心的我,梦想已然成了泡影,他昨晚……昨晚的相邀并不是如你我所想像的那般,是来求亲,其实他真正目的是想与我斩断关系的,他说他从来不曾爱过我,全是我的一厢情愿,他是这样的狠绝,是这样伤我的心,这样让我无地自容,我好恨……」李画意抱着她痛哭流涕。
「怎么搞的?事情怎么会突然转折成这结果?莫非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她一愣!不敢置信地问:「又是媛丫头?」
「嗯!」她点头。「柳大哥挑明说了,除了媛媛之外,他谁都不在乎。」
「天!这小魔星究竟施了什么法,竟能紧紧拴扣住柳庄主的心?上回她被我们攻击得自惭形秽,我预料她会知难而退的,或者再也不敢去招惹柳庄主才对,怎又……」
「我也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出现大转变,容儿,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了,都没有用的……」她哭成泪人儿。
这对主仆哪里知晓,一个成天在客栈里说故事的老丈人,竟然在无心之下改变了媛媛的生命与想法。
但容儿护主心切,对媛媛的横刀夺爱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小姐别哭了,这么着,我们现在去找她谈一谈。」
「不行,柳大哥若知晓,会恨我的。」
「那我们就……就……」容儿抓着头,想着法子。
「难不成天意注定我该孤独一世。」李画意自怜地。
「不会这么糟的,会有方法的。」容儿突地灵光一闪,兴奋叫道。「小姐,有法子了,我们去找老爷,老爷会有办法。」
「我爹?」李画意不抱希望地摇头。「他能有什么方法?」
「行的,小姐难道忘了吗?羽毛令箭啊,当年柳老庄主赠送给老爷的信物,那只可以得偿一个承诺的羽毛令箭。」
「是啊,我怎么给忘了。」她握住容儿的手破涕为笑。「容儿,幸亏你聪明。」绝处逢生的滋润让她再次充满希望。
「赶快把眼泪擦乾,快去请老爷帮忙,一定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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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李画意裙摆轻提,双膝一曲,扑通跪倒于地。面对着一脸错愕神情的父亲,她泪眼婆娑、语带哀怨地祈求道:「女儿求您,求您为我作主。」
正沉浸在柳家丰富藏书内的李员外被女身这突如其来的跪拜举动给吓得掉了书本,急切问道:「意儿,出什么事?无缘无故你跪着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不!若爹爹不答应女儿的请求,女儿将长跪于此,一辈子都不起来。」她意坚志决地道。
「意儿,你……你这是……哎!你要爹帮忙你做事,也总得起来跟我说个清楚明白呀,没头没脑地跪我,爹都叫你给弄糊涂了,」李员外一向钟爱这个女儿,而这位从小到大不曾让他操心烦恼的李画意,自然也具备一切让人疼惜的条件,这回突然跪倒在他跟前,脸上全是哀怨莫名的神色,叫他如何心不慌、意不乱。
「爹只要答应女儿的请求,女儿自然会把情况详细告知,爹,您就答应吧。」
「你……你这是……哎!」李员外叹口气,真拿她没辙,谁叫她是自己的掌中宝、心头肉呀,自是不舍让她受到丝毫委屈。「好!爹答应你就是,别跪了,快起来,爹心疼啊,快起来。」
「谢谢爹。」李画意感激地朝他盈盈一拜,崭露了这几日来头一回发自内心的笑靥。
李员外扶起女儿,两人坐入舒适的木藤椅中,他这回被女儿吓得不轻,赶忙啜了一口人参茶安定紊乱情绪,过了好半晌,这才问着泪已成乾的女儿道。
「你现在就说,你想要爹爹帮你什么忙?不过你可要顾虑到爹已经是老骨头一把了,可别出个超出爹爹能力范围以外的事情为难我。」
「这事不会为难你。只要爹肯开口说上一句,就成了。」她忙道。
「说话?这倒简单,你要爹说什么话?」
她脸儿虽是一片嫣红,仍道:「女儿央求爹爹去向柳大哥提亲。」
「提亲?」李员外闻言一愕。
「是的,请爹爹代女儿向柳大哥提出……白首之约。」
李员外一脸不解,这丫头是不是兴奋过了头?十余年来两家往来频繁,他自是了解女儿倾心于柳随风,而这柳家公子也应当对意儿颇为欣赏才是。论私心,他对这段姻缘当然乐观其成,只是既然小俩口已到了互许终生的地步,那理该由男方请媒婆前来女方家提亲下聘才是,哪有反过来由女方上门的道理。
他拍拍女儿脸颊,轻笑道:「意儿,既然你和风儿情投意合,为父当然替你们高兴,但这种婚姻大事自古有着不变的一贯定律,要该由男方请来媒婆向女方提亲下聘,哪有姑娘家反其道而行向男方求亲的道理,这不合规矩的,是会叫人看笑话的。这么着,我去找风儿谈谈,让他找个媒婆来爹爹这里提亲,爹会应允这门婚事。」他犹不知根本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
「不!不能这么做,倘若这事没有爹您亲自出面,柳大哥绝对不会答应的。」
「此话怎讲?怎会有这种事?你们不是情投意合?风儿又怎会不应允?」
「因为他移情别恋,不再心系于我,当然不赞同这门亲事。」李画意牙一咬,吐出了令她难堪的重点。
「他……」李员外从木椅上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柳大哥让那个不明来历的媛丫头给迷了心去,决定与我恩断情绝。」思及委屈,泪珠儿又一颗一颗地流下来。
「媛丫头?谁是媛丫头?」李员外一头雾水,怎么从没听过这号人物?
「就是那个成天总爱装扮成男不男、女不女的女孩,那个日日黏在柳大哥身边的媛媛。」她咬牙切齿地再道:「那臭丫头不知施了什么法术,短短一年时光,竟让众人惜她如宝,又掳获柳大哥的一片深情,害得我与柳大哥维持十余载的感情瞬间冰消瓦解,道行之高简直是个名副其实的女妖怪。」
李员外和媛媛只见过几次面,更从未深谈过,虽然拥有一张倾国姿容,却绝对是位个性奇特的小姑娘,而柳随风会为她而失魂,这倒叫人讶异。
「爹!正因为有个媛丫头从中作梗,所以女儿才要您替我作主,无论如何您一定要让柳大哥回心转意。」
他望了望女儿,尔后,竟露出无能为力的表情来。
「意儿,你要明白,即使风儿尊敬为父的我,可也不代表他会顺从我意,你柳大哥是位奇男子,他会钟情于媛姑娘必然有他一番道理,若你强行介入,对你而言未必是件好事,这种情形你可考虑过?」虽然钟爱,李员外可没有糊涂到任由女儿骄蛮无理的地步,既然明白原来都是女儿的一厢情愿,他也就不愿女儿再去掀这波涛。更何况依柳随风的个性,可以预见,在搅得天翻地覆之后,最终受伤的人仍然是自己的宝贝女儿。
「我不管那么多,爹爹您可曾思量过,或许柳大哥是被媛媛的美貌所一时蛊惑,他和媛媛的条件相差这么多,他们怎么可能白首偕老?柳大哥将来会后悔。」
「意儿,我问你,倘若爹向风儿提这门婚事,风儿仍是不肯答应,那你怎么办 ?这可攸关你的面子问题。」
「他会答应的。只要您亲自开口要求他信守当年的承诺,他绝对会答应。」
「你要爹拿当年的承诺来压他?」这下李员外为难了。
「我知道这样做有损爹爹的清誉,但情非得已,为了女儿终身幸福着想,恳请您勉为其难,答应我这一次。」
李员外沉默地思索着……想当年在无意间,他帮助了遭受数十名蒙面歹徒殂杀的柳老庄主逃过一劫,受人点滴之恩必以泉涌相报的柳家父子,在李员外推却所有谢恩之礼的情况下,许下承诺,愿意毫无条件为李家完成一件事,十七年来,为人仁慈敦厚的李员外并未想过让柳家替他完成什么心愿。当然,柳家人同样也信守这项承诺,不曾因老庄主辞世而故意忘却。如今,女儿要他开这个口,实在是……
「爹!您难道忍心看女儿孤苦一世,一辈子活在被情字折磨的痛苦深渊中。」她再次跪下,泪流满腮。
「意儿,感情事不可勉强,你要三思,更何况风儿有可能不照约定而行,毕竟当年我帮的是他父亲,不是他本人。」
「他会答应的。柳家人对誓言的重视远比性命还重要,他不会反悔。」
「可是……」
「爹,您当是救女儿吧!女儿若不能达成心愿,必定憔悴而死。」她拿生命要胁。
女儿执意如此,他又能如何?叹一声!点头答应了。
第五章
内院花厅里,茶味缭绕,清香扑鼻,本该是品茗聊天的好时光,不料一股沉重却把气氛彰显得很僵硬。
经李员外的请求,柳随风和秦观山两人齐聚厅内,在肃静中,就等一脸为难表情的李员外开口道出慎重邀约的目的为何。
柳随风清冷深邃的眸子淡淡扫过伫立在李员外身后,特意抹上胭脂、穿上丝绸华服、娇柔更添上几分的李画意一眼。心中对李家父女来访之意已然明白大半,但见李员外一张老实面容布满心虚与无奈,他实在为他感到难过,对一位好心肠的长者,他不会为此事而稍减对他的尊敬,反倒是为李画意的执迷不悟而深感痛心。
「贤侄……」李员外吐了两个字,话又缩回去,毕竟强迫人家答应不能答应的蛮横事,在这一生中,还没有做过,所以才会矛盾得冷汗直流。
「李员外,你身体不舒服吗?瞧您满脸汗水,要不要我去请大夫过来替你把把脉?」秦观山关心地问道。
「不用麻烦,我没生病,我……只是……我……」李员外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外加结结巴巴。哎!想做个坏人没一点本事还真是做不来。
「伯父,您和我亲如家人,不必有所顾忌,有话但说无妨。」柳随风弧形优美的唇浮出一抹微笑,和煦的面容,沉稳的语调,倒安抚了无措的李员外。
「爹,既然柳大哥当我们是一家人,您就直说吧!」李画意急得仿如热锅蚂蚁,她担心敦厚老实的父亲再这么欲言又止下去,一辈子都开不了口。
「我……这……好!那我就直说了。」他直搓着手,轻轻问道:「贤侄,我是想问问你,对我家意儿,你印象如何?」他仍是不敢一针见血。
他瞥了她一眼后淡漠回道:「李姑娘秀外慧中、温柔娴淑,是难得一见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