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下床。」韩纱起身,不能再躺下去,否则骨头会懒掉。
看顾她的侍女小圆立刻趋前扶她下床,并且再三打量她的脸色。「你确定自己的身子没问题了?」
「没问题。」她保证道。
小圆审视她红润的脸色,应该是无恙了,於是答应替她张罗衣衫,换上衣服。
「韩姑娘稍坐一下,我去叫人泡壶热茶进来。」
「不用了。」她不习惯被人服侍,连忙拒绝。「小圆,你不用招呼我,我只想到屋外走一走,可以吗?」
小圆紧睇著她,深怕一个眨眼,韩纱就会像烟雾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公子有交代,只要是韩姑娘的吩咐小圆都得照办,唯一的例外就是:你不可以踏出别业的范围外。」她像在朗诵般地念出规矩,不过看得出来她很紧张,深怕有一丁点闪失,那她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韩纱知道她的畏惧源於何处,也不想带给她麻烦。「你别怕我,我不会为难你的,我也不想害你被伏衣欺负呀!」
她大胆地批评主子,小圆只敢把嘴巴抿得紧紧,不敢作声。
「我想去琴房,你能带我去吗?」韩纱想瞧瞧这些天来是谁在抚筝?
「好吧!」小图照办,带著韩纱离开云楼,沿著廊前行,走过小楼与小楼间的拱门,朝著琴音所来的方向移步过去。
一路所见,净是雕梁画楝,韩纱边走也被屋宇的雄伟格局给震慑转。伏衣家大业大,不得了哪……两人走了好半晌,终於走到殿阁前。
大门是敞开著的,远远地便瞧见一名男子正在抚筝。韩纱好奇地愈走愈近,当走到门槛前,瞧见那位抚筝者的脸色十分的苍白难看,连嘴唇都泛出不正常的铁青色,再仔细一瞧,红色的血丝正不断地从他的唇角流下,连弹筝的手指也在流著血,把筝弦都染成鲜红色,不——不只如此,筝板上和地上都是一片一片的血渍。
「天!」韩纱大惊失色,撩起裙摆就要进屋瞧瞧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韩姑娘——」小圆拦住她。「你别轻举妄动呀!」
「小圆,你没瞧见那位公子正在吐血吗?还有他的脸色好难看,明明就是受伤了。」地挣开小圆,疾步进房,但才跨过门槛,就见抚筝者又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呕……」男人一吐血,筝结顿时断裂,他整颗头无力地趴在筝面上,嘴角仍然不断地流出血来。
「喂!」韩纱冲了进去,手足无措地顺拍他的背,著急问道:「你怎么啦?喂我去叫人,呀,你也在这里?」方才把全副注意力都投注在弹奏者身上,一时之间没有注意到伏衣也在常「快来帮帮忙呀,你没瞧见这位公子一直吐著血吗?」生命重要,她并没有想起先前与他的纠缠,急急唤他帮忙。
伏衣端坐著,眼皮一瞬也不瞬,对於这样的景况视若无睹,始终维持著淡然。
「你为什麽不来帮忙?」他安若泰山,不动不移,韩纱又气又急。「大夫在哪儿?!大夫——」
「姑、姑娘,你……呕……」弹筝者忽地抬首抓住韩纱。「你别、别管我……
别……呕——」
「你一直在吐血,我怎能不管你呢。」她看向伏衣,见他竟然还端起几上的茶杯闲适地凑在唇边饮啜。「你怎麽可以无动於衷?你怎麽可以?」这也太无情了。
「大胆!不许你对……对公子无礼。」受伤的男子居然还替伏衣训斥她。
「你替他说话?」韩纱糊涂又不解,为什麽有人会不顾自身的病体,替个无情的男子辩解。
「你、你不懂……是我犯了过错,是我办事不力,有负公子的期许,合该受此教训,呕——」
「你说受伤是应该的?」她不敢相信。
「没、没错。」
「纱儿,你可是亲耳听见的,他自愿承受这种责罚,还能怪我无情吗?」伏衣这才掀启嘴皮微笑反问她。
「是、是我的错,我没有完成任务……呕……」他再也支撑不住地从椅子上跌下,倒在地板上。
「喂?!」韩纱紧张地探著他的鼻息。「你没事吧?喂,你醒一醒——」
「他死不了的。」伏衣倏地拉起她,不让她靠近,然後唤进其他佣奴进来收拾残局。
「他真的不会死?」她看著不断吐血的男子被四名大汉抬出去。
「就算死了也是他的命。」
韩纱睦瞪他,好半晌後才能说出话来。「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她气愤的模样好可爱。
她指著他叱道:「你根本不是以德服人,你的属下全是因为畏惧你、骇怕你,才不得不服从你。」
他扬起笑纹。
「说你傻,偶尔还挺灵光的。」伏衣当然知道手下为何会服膺他,还不是肇始於他强大的力量,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中,为求保命、生存,懂得选择最强的一方当依靠才是聪明人。
指著他的食指因为愤怒而颤抖著。「你好坏,你真的坏透了。」
他慢慢收起笑脸。「我不养废物。」
「可是他们会失败是因为你这个主人教导无方。」
「是我的错……」波涛汹涌的狂潮隐在犀利的冰眸中。
「是你的错。」她与他对峙。
「纱儿,你骂我,不怕我生气起来又*惩罚」你。」她打算再尝一次苦头?
「我不怕,随你惩罚。」
「你倒是挺倔强的。」
「我只是跟你讲道理。」她不畏不惧地道出心中想法。
「讲道理?」他轻轻嗤了声。「在我十岁过後,就没有人敢跟我讲道理。」他轻喃道,却清楚地告知这个绝对的事实。
「你觉得很威风吗?居然希望世间人都怕你?」这是哪门子的怪异思想?她摸不透,被人畏惧有什麽好得意的?他会、永远交不到知、心朋友。
他蓦地朝她丢出一抹善意的微笑。
「不过你除外,我倒*希望*你能接近我。」她胆敢排斥他,这可是有生以来的第一项新鲜事。「纱儿,你可愿意陪伴我?」在他软硬兼施的「制裁」下,这回她会同意了吧。
「不,我还是得走。」她却没有改变决定。
「你还是不愿改变、心意……」阴郁逐渐浮上眉宇间。「难道你不怕我再度翻脸?难道你想再尝一次被教训的滋味?」
「怕也要走,因为我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我找不著。」这个地方一点都不温暖,也不有趣,她只想回家跟村子里的朋友在一块儿,也要照顾阿婆。
他深深凝视著她。「我也不能成为你留下来的理由?」
「不能,我不会为你留下!」她跟他非亲非故,而且思想南辕北辙,怎麽相处呢?
「你确定?」他幽幽再问。
「确定,非常非常的确定。」她极为慎重地强调道。
冷然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漫扬,直到两名奴才捧著一把筝进来,才稍稍打破沈滞。
琴房的污秽已然清理乾净,那把新的筝是由梧桐木所制成,整架筝都漆成艳红色泽,十分的醒目与美丽,韩纱见他不再为她的执意离去而发怒,全部的注意力就转移到这架筝上头。
「好漂亮,原来这种乐器能够发出这麽悦耳的声音来。」她好奇地打旦里著这架高贵的乐器,然後大指*托,中指再勾、食指又一抹,流畅的指法弹奏出」小段曲子来。
伏衣眸中闪过一抹讶然。「你会弹筝?」
“这叫做筝。」她看著自己纤长的手指,自顾自地道。「很好玩呢,婆婆要我记住的指法原来是会发出一这样的乐曲来。」
「你会弹筝?」他再问」次。
“这算是会弹筝吗?」她不明白。「我也不懂自己会不会弹筝。以往婆婆身子要是舒服点时,都吩咐我拿丝线绑在木头上当弦用,然後要我记住指法,可是丝线又弹奏不出声音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会弹筝还是不会弹筝?」
伏衣走近她。
「你婆婆为什麽要用一这种方式传授你琴艺?」他疑惑地问道。
「我不知道。」
「不知道?」修长的手指倏地外扫过筝结,筝弦发出尖锐的音调来。
「我的确不明白。」她蹙起眉头,心口被那尖锐的弦音给轰得极不舒服,脑子有点昏昏胀胀地。
「那位凌婆婆挺神秘的?」他敛下眼眸,手指用力再一内扫。
「呀!」她身子颠了下,小脸一白,头好痛。
「你喜欢弹筝吗?」伏衣倏地停下手,不再运用内力伤人。
疼痛的感觉消失不见了,方才是怎麽一回事?
她晃了晃蛲首後才道:「喜欢,弹筝好像挺有意思的。」她爱怜地又抚过筝弦。
「想不想再试一试?」
「可以吗?」她惊喜地问。
「坐。」他引诱地道。
韩纱坐好,兴致勃勃地挺直身子。
「先弹奏一曲给我听听,用你从凌婆婆身上学来的指法弹奏给我瞧瞧。」伏衣再度哄诱她。
她看了看他,腼腆道:「如果弹得不好,会不会吓坏你呐?」
「没关系,试试。」
「那——那我就试试了。」
韩纱吸了吸气,静下、心後开始弹奏——清脆悦耳的音符一串串地从她指上流泻出来,这是一首常听到的筝曲——「琵琶词」,不过听起来馀音缭绕,并且有一股绝妙且特异的感觉蕴藏在其中。
一曲弹毕,她红了红脸道:「这是我第一次弹筝,不怎麽熟练,你别见笑。」
她害羞地低下脸,浅浅笑著。
那张满足的甜美笑靥十分的煽诱人、心。
伏衣的心思跟著她的甜笑而浮动著,猛然间,很想很想让这抹笑靥常常出现在他面前;甚至忘了数个月前第一次见到她的笑靥时,只有撕裂它的意念。
「你很容易满足?」这样就能开心。
「很新鲜的,我作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能够摸到真正的筝,而且还能弹奏它,我们村子穷,没办法买下昂贵的乐器。」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虽然被他掳来,却也能碰到这种新鲜事。
他深沈一笑,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纱儿,你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假以时日,在我的调教之下必成一代乐仙,如何?想不想学?我教你?」
「你要教我弹筝?」水汪汪的眼隆凝满惊奇。
「只要你留下来。」他跟她讲条件。
韩纱怔住,圆圆的杏眼疑惑地盯著他,慢慢地有些明了了。「说来说去,你就是要留下我。」
「是蔼。」他抓住她的手,牵引著她的手指拂过筝弦,滑出一道连音。「反正你也走不了,不如找个理由留下来。」
「我真的不懂你。」她愠怒地想挣出他的掌握。
他手握得更紧。「哪里不懂了?」
「不懂你为什麽会不满足?不懂你为什麽一定要困住我?我有自己的人生,我有自己的生活,你很清楚咱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你生在大户人家,有权有势,有一堆佣人伺候你,有1群下属供你差遣,要什麽有什麽,但是你为什麽一直觉得不满足?」她激动地抽出手。
他嘲弄地反驳道:「我要什麽就有什麽吗……可惜我偏偏就要不了你,抓不住你的心思,这是我的失败。」
「你好贪心!」她叱道。
「我不接受不完整。」
「你贪婪……」
「纱儿……」
恍惚之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她,虽然声音忽隐忽现,而且很不真切,可是她感受到了。
「好像有人在叫我。」她望向门外,更加仔细地聆听。
「没有。」伏衣否定。「我没有听见有人在叫你。」
「难不成是我听错了?」
「纱儿——」可是呼唤声却愈来愈清楚,而且还伴杂著剧烈的怒骂声。
「有,真的有,是小丸她们,我确定是她们!」她听出来了,是桐村的村民们,她的朋友。她又惊又喜地奔出去,往别业的大门口跑去——伏衣闭了闭眼,桐村的蠢东西来找地狱门吗?他随後慢步移身出去。
「把纱儿还给我们!」一群二十来人齐聚在大门口前,个个情绪高昂,喝令门口的守卫交出被伏衣绑架的韩纱。
连日来不眠不休的找寻,总算查出伏衣在城内有座别业,他们不敢懈怠地立即赶过来探个究竟,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真的打探到了消息。
「你们再不走,休怪我们不客气。」面对一群老弱妇孺,守卫们也不敢太嚣张,尤其他们要找寻的韩纱姑娘在主子面前可是极具分量的。
「只要把纱儿交出来,我们立刻走!」
「叫你们滚出去听见没有?」
「把纱姊姊还给我们!」一群年轻的孩子们已经忍耐不住,急切地要冲进大门内找人。
「不听劝,就别怪我们拿人。」护卫开始拔刀拔剑,亮晃晃的刀锋十分骇人,但是桐村村民已经忍无可忍,决意要跟他们打上一架。
「要是不交出纱儿,咱们也不怕跟你们拚了!」
「对!」
「你们不怕死的话就过来吧!」守卫也残了心。
「咱们上」
「不要动手!不要!」韩纱的嚷叫在冲突即将发生的关键时刻适时传了过来,村人见到清灵的身影快速地奔过来,喜出望外地停下手。
「是纱姊姊耶!」
「不要动手,千万不要打架呀!」她气喘咻咻地吼著、嚷著,千万别发生意外。
「真的是纱儿。」众人看著奔出来的韩纱全都笑开来了,她平安无事,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韩纱虽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感动极了,村人们在村长的带领下前来救她,即使每张脸孔都显得风尘仆仆,不过那一张张充满决心的表情,令她不知怎麽回报众人的恩情才好。
「大家……大家都来了……」美丽的杏眼弥漫著水气,她差点掉下眼泪。
「纱、纱儿……咳……」一个佝搂的身躯跟著慢慢踱出来。
「婆婆?」连婆婆都拖著病体前来找她,韩纱觉得罪过好大呀……「纱……纱儿,你没事吧?」见到她无恙,凌婆婆终於松了一口气,先前还担心纱儿会惨遭不测,甚至做出最坏的打算。
倘若韩纱真的惨遭不幸,即使拚了老命,她也要伏衣以命相赔。
「我没事,我很好。」她连忙扶著阿婆。「倒是您,您怎麽也来了?您的身体不好呀,怎麽受得住?」
「乖,先别说这些,咱们快回去,咳咳,回去再谈——」
「婆婆到现在仍然不死心,非得困死韩纱才甘心。」戏谵的口吻阻止了桐村村民的脚步,守卫们立刻挡住罪人。
阿婆连忙将韩纱拉到身後,回应道:「纱儿是我的女儿,照顾我是天经地义,何来困死之说。」
「可惜她已经把性命献给我,不再属於你。」冷眸渐渐转为阴幽。「当我在桐山救她的那一刻起,她今生唯一能效忠的对象就仅止於我。」
「纱儿天真无邪,你不要欺负她。」凌婆婆一眼就看出伏衣绝美的表象底下包藏著一颗无情、心,他想强留韩纱目的不外乎是为了欺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