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双双回头。
“亢伯父。”司寇舞蝶凭直觉推断这名睿智的老者一定是奉天苑的上一代领导人亢扬,在毫无准备之余,却立刻浮上最甜腻的笑意,把方才的纷争甩到一边去。“亢伯父,您好。”
“好、好。”亢杨笑咪咪地对着天使容颜,完全不隐藏对她的好印象。“舞蝶娃娃,你也好哇!”
亢袭天淡漠地望着总算知返的父亲,对这一老一少的和乐融融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没理由有这样的交情。
“小子,舞蝶娃娃见了人都会喊一声、问候一下,你怎么目无尊长,看了我半天,尊口却连开也不开。”亢扬居然还大刺刺地指责他。
“是啊,实在太不应该了。”这两人立刻成了同一阵线。
“你的游戏难道还没结束?”亢袭天向来低沉的磁嗓终于变调,从不知父亲的体内居然蕴有丰富的搞怪细胞,而且发作起来还活跃过了头,现在他的每一个举动……不,根本是到了每句话都是有所图谋的。
“什么游戏?”被儿子指责,亢扬老脸满布无辜。“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好。”亢扬当然了解儿子的心性,打马虎眼是没用的。无所谓,司寇舞蝶既是他所邀请来的客人,他理当要负点责任,若说客人有不适当的举动,该下逐客令时就得要下。“那你就说吧,舞蝶娃娃给你惹上了什么麻烦,让你必须赶她走?”他直截了当询问。
她所惹起的麻烦全来自她喜爱挑战他的权威,喜欢在他身边团团转,做什么研究工作。然而除此外,他竟举不出任何实证说明她危害了奉天苑的安危。
她宛若一只翩翩彩蝶,东飞飞、西绕绕,再对他不得不为的命令发了不平的阻止,若说这是容不下她的主因,未免显得他小器、无理。只是,他没理由让她介入他的生命轨迹中,因为在他二十五年的岁月里,甚至在未来人生中,他执掌自己的目标、进行自身的意念,任何人都干涉不得,也不许牵扯进来。
而这个俏精灵,却让他自身的坚持开始有了摆荡的机会,即使她的干涉从未完成过,但……却不免担心,因为他曾经晃漾过。
“快点,举个例来给我听听呀!”亢扬表面不耐,心头暗忖偷笑。
“亢伯伯,别等了,亢大少爷举不出例子来的,因为——司寇舞蝶,根本没有惹麻烦的本事。”亢扬同意道:“舞蝶娃娃聪明伶俐,一看就知道是个明是非、讲道理的好女孩。”
“谢谢亢伯伯的夸奖。”
这两人一搭一唱,还配合得天衣无缝,亢袭天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对父亲的了解根本是零。在他的认知下,父亲从不跟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这种过分聪明的丫头。
“亢伯伯,您才刚下飞机,这一路很辛苦吧,要不要先进房休息一下,还是想先吃早餐?”
懒得理哑口无言的亢袭天,她转而对老先生巴结,而亢扬居然也一副欣然接受的模样。
“娃娃别忙了,看看你还存在着伤呢!”他睨了睨儿子。“你真是乖,不像某些人,一点都不顾念父子之情。”他风尘仆仆回国,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就是质询。老子心头很不爽。
这老家伙已经公然倒向敌方。
“没关系,我们别理不孝顺的儿子。您看,林妈在招呼我们了,”被编派是他活该,而她就好好利用这机会彻底的兴风作浪一下,气死了他最好。
“走,好久没吃到林妈的手艺,太想念了。”
结果,司寇舞蝶就在亢扬和林妈的扶持下,往香阁房的方向准备大快朵颐去。
留下瞠目结舌的亢袭天。
这是什么样的奇怪景象?怎么会发生在他面前——简直是不可思议。
方才激昂的心绪竟不由得缓缓沉淀而下,再升起时,却是一股满足的感动。
满足?
第五章
千万别以为她和亢扬伯伯是旧识,其实在早上之前,她和亢伯伯连面都没见一次呢,比素昧平生还要素昧平生。
会和亢伯伯一见投缘,她猜想,除了倚靠着她甜美动人的好长相、以及灵巧的好心思、和给人一种很容易打成一片的观感外,凭藉的,应该是那种人与人之间的无形牵系吧。
那是一种缘分。
而目前的情况则有点好玩,刚刚三个人才壁垒分明的分成两派大战一回合,现在则是齐坐一堂食用林妈做好的精致早餐,没办法,民以食为天嘛。只不过冷面修罗一直不辱其名号,彻底的冷情到底,整张面皮完全见不着一丝情绪,用餐时间就听他们一老一少尽情谈笑风生,他则连呼吸声都有省略的可能。
就这么一冷一热的用完餐,亢伯伯舟车劳顿,决定先休息去,只是走回房的一路上,仍旧直嚷嚷地说着,他要有她这种贴心女儿,可是天大的福分,顺道也贬低那位冷漠到底的冰雕。
谁教他老爱摆着姥姥不疼、爷爷不爱的冷酷脸,即使帅气得要命、俊酷得要死……想到这,璨亮的乌眸不禁又偷偷地觑瞄他一眼,然后终究得颓丧的承认,他的风采是无法漠视的。上天对他可真是宠爱有加呀,净给他好的一切,可惜就是个性坏了些,要是他能改过的话。
停!等等,她哪时成了大花痴啦,净想这种有的没有的。
司寇舞蝶忙收回失序的理智,埋怨自己最近好像鬼迷心窍,老是犯这种毛病,不行,不行,正事要紧。
总觉得奉天苑实在不该易人掌管,要是亢扬伯伯继续执掌主权到底,也许不会生起这么多风波。
她是否该考虑找个机会直接和亢伯伯敞开谈一谈,不必绕着这个未知的亢袭天团团转。
撑着拐杖;这又不免想到那亢大少爷的奇怪行为。她手中这把铸有造型、又轻、又实用的白色拐杖,是他拿给她的——这算什么?关心,开玩笑,她可不必往自个脸上贴金,他这份慈悲大概是出于压力之下吧!人在他的管辖区内受了伤,怎么说都削了他的面子,交代不过的。
撇撇嘴,她一步一步踏出香阁房,来到花园,本想恣意欣赏园内绽颜的各式品种花卉,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但才望去,竟瞧见一名美人坐在青葱郁绿旁的一张凉椅上,娇躯轻散出缕缕悒郁,和着身畔妍丽的淡粉花瓣,筑构出一副美女坐愁图来。
啊!司寇舞蝶差点逸出低呼……她……不是那个……那个?
眨眨眼,她敛下心惊后,旋即决定怎么做。悄悄声地,她小步小步地,朝着那名女郎所坐的方位轻步踅去。
那日因为夜深,以致看不清楚其五官长相,只朦胧的感应到她有荏弱纤柔的体态,以及不染尘理的气息。现在就近看个真切,赫然发现,这女孩的年龄与她相差不多,并且拥有与她有得比较的雪白肌肤,宛如玉、恍若水、剔透得令人心动,再靠近些看;她那张脸蛋细致得一如阆苑仙葩,是美丽无瑕的,较可惜的缺点,就是她好像少了股生气,似乎很容易受到惊吓一般,司寇舞蝶立即将她归类成是搪瓷娃娃那一型。
这样的女孩配亢袭天适合吗?软棉球与硬石头。嗯?值得商榷。
“嗨。”司寇舞蝶终于来到她身后,轻唤一声。
但小仙女好像在神游太虚,对她的轻唤没有反应。
“你?”她花容失色的猛然回头,盯看司寇蝶,秀颜布满惊恐。说实话,她这份娇柔模样非但不惹人生厌,反倒逼出人人有之的呵护欲来。
“我吓到你啦。”司寇舞蝶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略带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真是对不起呀,我很小心了,没想到还是吓着你。
女孩立刻把小脸垂得低低的,极怕生。“不……不是你……是我自己不好。”
“我的长相很可怕吗?”司寇舞蝶冷不防地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女孩一怔,仰起头。
奸计得逞,她果然把脸抬起来。
“这样才比较好讲话嘛。”司寇舞蝶很满意可以和赏心悦目的脸蛋对话,而非对着她的发漩谈天。
“我……我……”知道自己上了当,但生性羞怯的她也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好,从小到大,她的生活圈一直被严密保护着,一切事务有人替她安排,乍与一个精灵似的同年龄女孩相处,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聊天”。
“你叫什么名字?”司寇舞蝶看穿她的腼腆,干脆执掌主控权。
“觉儿,商觉儿。”她轻声回道。
“商觉儿。”她拄着拐杖绕到她正前方,俏脸蕴带友善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觉儿,你知道我是谁吗?”舞蝶热切地又询问她,慧黠的风情使商觉儿不再那样惊惶,只余些许羞怯。
她不假思索的点头。“我知道你是奉天苑的客人。”
“那么你也是喽?”司寇舞蝶反射性的想弄清楚商觉儿的身分,她也不知道焦急所为何来。就她所知的奉天苑里,除了她与林妈之外,甚少有女性客人造访,尤其能被允许住进奉天苑的,更是前所未闻的。莫名地,有商觉儿这么一位集年轻、美丽的女孩进驻,亢袭天怎么允许?
商觉儿摇了摇头,否认舞蝶的猜测。
“我不是奉天苑的客人。”
此话一出,司寇舞蝶的心脏霎间漏掉了两拍。
“不是客人,那么你……你是?”
“亢大哥是我表哥。”她毫无隐瞒的说出。
表哥、表妹、爱情小说最佳的配对人选——这是司寇舞蝶闻言后的第一反应。
然后莫名的惶悸又忽然直冲她脑门,灰暗的情绪倏地也往她的身子罩下。
“原来……”她喃喃反覆,挫败的心绪使她精力全散,提不起一点劲。
“怎么啦?”眼前的娇俏女怎么突然变成一颗泄了气的球。
“没事、没事。”舞蝶挥挥手,急欲甩掉汹涌而上的不踏实感,她讨厌自己这不该的忐忐忑忑。
“可是你……”
“可能中暑了吧!”她随意搪塞了个理由。
“中暑?”这话可把觉儿吓惨了,忙用小手直替她扇风。“要不要紧,头昏吗?快坐下,我替你倒杯冰水去。”
“不用了。”她赶忙拉住她,这才发现觉儿有副好心肠,声音更是闷闷的。“亢袭天有你这么一位情人,算是他前世修来的好福气。”
“情……情人?”什么意思呀?商觉儿迷糊的咀嚼由她口中逸出的这段话,完全不解其意。
她的笑意更落寞,自顾自的陷入泥沼中,完全不见商觉儿的莫名其妙。
“跟他交往还好吧?”
“什么?”
舞蝶忽然仰起脸蛋,捉住她的手,带着焦急又说:“请恕我多嘴,你要是和亢袭天那个男人交往,有些细节你自个儿可要注意呀!”
“我不明白?”她一脸茫然,和亢大哥相处,得注意什么?
她就知道搪瓷娃娃不懂防范人心。
“你难道不觉得他过于冷情?”好吧,就由她来当一次咨询专家。
“不会呀!”
不会?这么说来亢袭天一定没对她有过不近人情的毛病。合该是的,前些日子她不才亲眼瞧见亢袭天对她温柔以待,不过本性难移,像她这种娇柔的小白兔,怎能堪受得住霸君的折腾。
“觉儿,要和那种独裁又霸道的男人交往,最起码要能掌握住他的心理,这样才不会吃亏。”
觉儿柔柔一笑,不以为然。“你多虑了,其实亢大哥是很好沟通的人,并不需要费心去猜他的心思。”
闻言,司寇舞蝶差点晕倒。天呀,她现在说的对象和她所认识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个。
“觉儿,我指的是亢袭天。”
“是他呀!”见舞蝶一会儿嗔、一会儿恼、一会儿又焦躁不安,活灵活现的表情变化看在商觉儿眼中,除了深觉好玩外,对司寇舞蝶完全没了戒惧。“司寇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亢大哥什么啦?”她胆子愈来愈大。
“误会?”她手一摆,重重一哼。“我才没有误会他咧。”她终于掌握到了更重要的讯息,原来亢袭天是个双面人,在某些人面前做一套戏、在某些人面前又是做另一套戏,这男人深沉得教人难以捉摸。
“觉儿,容我再罗嗦一句,感情别糊里糊涂,先要好好看清楚亢袭天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值不值得去爱。”
“司寇小姐。”她开始觉得哭笑不得,更是惊觉到伶俐的司寇小姐似乎掉入某种泥沼中,而且设陷自困。
“对不起、对不起。”司寇舞蝶忽一愕,随即气馁的拢拢被风拂乱的发,她好像太逾越了,而且扪心自问,她说这些话出自何因?纯粹是提醒她,又或者……“不好意思,我真是太多嘴了,麻烦你把我先前的胡言乱语通通删除掉,当我没说过。”答案是她存心不良。
“别这么说嘛,我知道你是出于一片好心,我还是要谢谢你。”商觉儿绽露感激的笑意。
“但结果反倒是造成你更多的因扰,没帮到你半分。”刚才她心事忡忡,本是怀着想替她分忧的心情而来的,结果话一谈,偏离了原意,不仅弄巧成拙,还制造出更多的混乱。
“也不是没有收获。”商觉儿抿唇一笑,微扬的唇角蕴带某种神秘的认定,相当耐人寻味。“我有事,不能再继续和你聊天了,很高兴认识你。”她起身。
“那……下回再聊吧!”司寇舞蝶目送她飘然离去。
愈看她愈像是一朵无瑕的白莲,清雅得教人忍不住想亲近她、呵护她。商觉儿,这种纤柔雅致的女孩跟亢袭天那种凛若寒霜的男人,合适吗?
愈看愈不对劲。
“你又在挑拨些什么了?”如冰的指责蓦然劈过来,这回不用回头看清面孔,也晓得是那位罗刹大人。
“又把罪名往我头上栽。”她没好气地旋过身去,对着他。为什么?他总是认为她居心叵测,每每一开口就轰然指陈。
“没事别接近觉儿。”这丫头心性鬼祟、肚子里装满不安分的搞怪细胞,天晓得她会不会故意接近觉儿,进而对她造成伤害。远远看她俩在窃窃私语,阻止的念头就油然而生。
“办不到。”自尊心被狠狠刺了下,好疼。他的警告好烈、好绝。
两道寒幽冰凉的射过来,司寇舞蝶咬着牙努力接招。
“她是我朋友。”她坚决道。
“觉儿未必认为。”
“你错了。”她才不要认输。“觉儿愿意把我当成至交,而且对我的意见也颇为在意,尤其是对选择另一半的方式,她可是听得津津有味。”
“你倒懂得出馊主意。”他嗤之以鼻。
“我见识广,条条分析都是金玉良言,不叫馊主意。”不满的反驳。虽然……好吧,好吧,自个儿承认一下。虽然至今她从不曾谈过恋爱,但在加拿大的日子,周遭朋友几乎个个都有另一半相随,从交友到热恋,甚至有人结婚生子,所有的恋爱过程,就算她没参与,看也能看出心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