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甸甸地没入大海之中,静静地浮沉在不见底的黑暗深海里,逝去的记忆告诉着他,用不了多久,他会成为鱼群的裹腹之食,形体也将灰飞烟灭,他会无声无息地从这人世间消失。
老天似乎不想让他默默而终的心愿得以实现,没入海底的他仍然被过往的捕鱼工作船给捞上岸来,绑在身上的铅块已被取下,肿胀的尸体惨不忍赌地躺在临时架设的篷子底下,而检察官及法医正在验证死因。
众人议论纷纷地看着这一切,他的身分在经由随后赶至现场的人群证明之后呼之欲出,在面对一具冰冷且失去往日神采的尸身,驻足围观者有人摇头惋惜,有人冷眼相待,更有人气愤地破口大骂。
“罗小弟,你仔细看清楚,他是不是你那失踪三天的父亲罗仲天?”陪他一块前来认尸的管区警员摇头叹息地低声问道。
其实这根本是多此一举,他只要一眼就可以确定了,罗家在这地带可是大户人家,罗仲天这个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万万想不到竟然会搞成这番局面,他的悲哀遭遇够让人为他洒下一把同情泪了。
罗子钧紧咬着下唇,胸膛剧烈喘息着,脸色白的吓人,就说不出一句话来,双眼只是愣愣地看着篷架下的尸身,他的耳朵甚至听不见围绕在他四周闹烘烘的议论声究竟是在说些什么?
“少爷!子钧少爷……少爷……”远远地又跑来一名中年妇人,她是在罗家帮佣的阿桃,同样铁青着一张脸,气喘咻咻地冲上前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拉住小男孩的手,劈哩啪啦大声吼道:“快点!快跟我到医院去……少爷——快点……”
“阿桃,什么事?你别急啊……等等!把话说清楚……别拉他走,他爸爸——他爸爸……”管区警员替茫然失措的罗子钧问道,但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太太!太太她……”阿桃又慌又急下支支吾吾地道:“太太——太太一时想不开,在房间上吊自杀了,还有——还有……小姐她!她吓坏了……结果心一急……跑出去找人救太太,没想到被——被车子给撞倒了,两个人现在都躺在医院里,医生说——说……哎呀!少爷你快跟我来啦,晚了——晚了我怕会来不及。”阿桃突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得柔肠寸断,体力不支、双脚一软,跌坐在罗子钧面前。
霎时,四周空气凝结住,议论纷纷的声音全因阿桃的报讯而停止;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睁大眼睛瞪视着罗家仅存的唯一男孩子,在等着看他在经过接二连三的致命打击后,接下来将会采取什么样的举动,管他的年纪是那么的小,小到根本无所作为,他们仍然忍不住地升起一股想探索结局的欲望。
罗子钧微微一震,眼前是一片深沉的黑暗,神智几乎已陷入飘忽的状态;他看见的景况、听到的事实,这不正是黑白电影里头那种赚人热泪的悲惨情节吗?怎么会——怎么会活生生地跳脱到现实当中,而且还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简直无法相信。
罗子钧感到好冷,细弱的双臂环抱住自己冰凉的身体,瘦弱的身躯更为形销骨立,无限的黑暗漫天袭卷而来,他抑制不住狂颤乱抖的身子,慢慢地蹲了下去,抖得牙齿卡卡作响,脸上除了无血色的苍白外,还是苍白;空洞的双眼硬是挤不出一滴眼泪来,他哭不出来!完全哭不出来……
哈!哈!哈!无神的他痴痴笑了起来,无视众人讶异的眼神,小小的身躯直挺挺地横躺在地上,笑声尖锐地响彻云霄,声声刺耳。
疯了!罗家唯一的幸存者看样子已经神智不清了,这小子大概受不了一连串的刺激和打击吧!
摇头惋惜的同情者头摇得都快掉下来了,而冷眼旁观的人眼光瞬时转变成不屑一顾的鄙夷,咆哮震天的粗俗辱骂声,不堪入耳。
只是没多久,这些别有目的人全走了,走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在他们眼中,罗家算是完了,已没有巴结阿谀的必要了,也顺便把罗仲天过去对他们的帮助恩情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他们心里唯一的遗憾就是与罗仲天的财务纠纷永远没有解决的一天,就算拍卖掉罗家所有的产业也拿不回全数的损失,至于罗家的孩子将来的生活该如何,谁也懒得理他。
躺在地上的罗子钧狂笑声震耳骇人,一张小脸迸射出一道怨毒的光芒来,他不断诅咒一个名字,可是他拼命的不让这个名字发出来。
蓝耀焜——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那怕天不惩罚你,我也会让你付上比我悲惨十倍、百倍、千倍的代价……
他——狂笑着……
转载自POOH乐园 雨扫图 BANG校对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桃园中正机场。
相机、录音机、摄影机……全副装备整齐的记者共三十来名,全集中于入境大厅里,有的翘首张望、有的紧盯住萤光幕,全期待那张让他们足足等待一个上午的脸孔出现,可惜的是,他们又大失所望,这架由美国飞来的班机上并没有搭载他们寻觅已久的主角。
“怎么搞的这么慢?他到底来不来啊?”胖胖支撑不住地靠在墙壁上哀声叹气道:“天啊!我这两条纤纤玉腿都快站断了。”她呻吟地喊着。
“要是能当面采访到这位大名人,就算站断腿也值得。请问一下,这句话是谁在一分钟前说的,怎么一眨眼工夫,我又听到截然不同的抱怨声。”蓝苡情啼笑皆非地睨着她。
“你别拿我说过的话来糗我嘛,我怎么知道他那么——那么大牌,还故意跟我们玩捉迷藏的游戏来呢!”她理直气壮地辩驳。
蓝苡情诡异地笑起来,那表情让胖胖不由地浑身起鸡皮疙瘩来。“胖胖,你狡辩的工夫可是愈来愈不得了了,已达到脸不红气不喘的境界了。什么不知道他会耍大牌,夏严寒讨厌记者可是出了名的,即使是在美国,他接受记者采访的次数也寥寥可数,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干记者干假的啊!而且我还记得很清楚,有某位小姐跟我说过,只要能让她见到夏严寒的庐山真面目,那怕只是匆匆一眼,她亦此生无憾,可惜那位佳人已经沉不住气了。”
“蓝苡情,你要是继续损我,我可不客气了!”胖胖嘟着嘴,面红耳赤地瞪着她。
“生气啦!这可不像我们星讯的开心果哦!”蓝苡情拍拍她圆嘟嘟的粉颊,话题一转,说:“不跟你玩了,工作要紧。为了这一期星讯杂志的销路,我们得拼着点,多赚点年终奖金过个肥年。”
“蓝大小姐还需要靠年终奖金过日子吗?”胖胖嗤笑三声,说:“喂!我觉得你比那个夏严寒还古怪耶,真搞不懂,千金大小姐居然自讨苦吃跑来当记者,你是那条筋不对了?”
“少说废话,工作啦!”她轻拍她的脑门,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快来,夏严寒到了。”
“真的?”胖胖那对眯眯眼迅速转向大厅萤光幕上。“哇塞!太棒了!”她立即生龙活虎地跳起来;为了见他一面,跟他说上一句话,她可足足耗费五个钟头的时间,不捞回来怎么行,她立即运用她庞大圆润的身躯用力地往记者群里挤。“借过!借过!”她卯足全力,扭动圆滚滚的身体,硬是往最佳位置钻,挤得她身旁的人大呼吃不消,皱眉哀叫,纷纷让路,她果真杀出一条血路来,而蓝苡情则轻轻松松地跟在她后头,不必花费一点力气。
“苡情,就这里,这位置好。”她摆好架势,准备好收录音机和快流出口水的嘴脸,等待萤幕上的那个人真真实实地出现在眼前。
夏严寒那黑色墨镜下的浓眉不禁纠结成一团,他故意晚五个多钟头才踏进台湾大门,没想到这一堆宛若豺狼虎豹的记者群们,犹不死心地守候在这入境大厅里,不知是该为他们胡搅蛮缠的功力而懊恼,还是该为他们的尽忠职守而喝采?!
“大哥,让我来应付。”夏竣斐附在他大哥耳旁轻道;他很清楚这个比他年长一岁的兄长最痛恨这群无所不用其极、专挖人隐私、喜爱无事生非制造小道消息的记者们。
“拜托了。”
夏竣斐点了点头,接下这烫手山芋。
当笑容可掬,浑身自然散发贵族般温文尔雅气质的夏竣斐,和被墨镜遮住大半脸孔,却仍然瞧得见他高挺的鼻梁、性格又略带性感的嘴唇、以及拥有异常冷酷气质,宛若一座冰封雕塑的夏严寒,迥然不同的两个人并肩一站,的确耀眼夺目,连机场里的大灯也为之黯然失色,仿佛失去光亮,夏氏兄弟强烈地吸引住在场所有异性的目光。
短暂的鸦雀无声,真的只是短短的一刹那停顿后,记者们立即恢复高超的缠功,一窝蜂拥上前去,紧紧包围住他们等待已久的目标。
“夏总裁,可不可以请你谈谈这次回台湾最重要的目的是什么?”
“夏总裁,听说夏氏集团有计画想把公司重心移往台湾,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请问您这回到台湾是否如外传一样,是想找寻合作的拍档,那您属意那个集团呢?是不是蓝天企业?”为抢最新消息,记者们七嘴八舌地询问道。
夏竣斐停住脚步,朝着包围他们的记者们说道:“各位记者先生小姐,非常抱歉,我们目前无法回答你们所提出来的任何疑问;我只能告诉各位,夏氏此行的目的只是想多方面了解台湾的市场,然后再做评估,纯粹属视察性质,夏氏并没有所谓的计画,麻烦各位先生小姐不要随便臆测,但我可以向各位保证,如果夏氏集团有任何决定,一定会召开记者会让大家都知道,但今天我们是不会做任何访问的,各位请回吧!”
夏竣斐保持温文有礼的态度应付各方的询问,与面无表情静静伫立在一边,冰雕似的夏严寒形成强烈的对比。
摆明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后,夏氏兄弟立刻迈开步伐摆脱记者亦步亦趋的围绕。
“夏先生,您请留步!我们不说台湾,那您可否谈谈夏氏集团在美国的情形?听说夏氏的营业成绩在华人社会里是数一数二的,您是如何经营夏氏的,怎么能在短短几年内就让夏氏的业绩一飞冲天,成为财力雄厚的企业王国?”
记者的追问只换来夏竣斐的浅浅微笑,和夏严寒的更形冷默。
“夏先生,您就透露一点消息嘛,当是可怜我们在这里站了五个多钟头的代价。”有记者改采哀兵策略,想换取他的同情心。
“没有人拿着枪逼迫你们在这里等我五个钟头,这是你们咎由自取的。”
夏严寒低沉的嗓音不带温度地冻结住记者们的听觉,还有人猜测墨镜下的眼神一定尖锐得吓人。
发问的记者自讨没趣的摸摸鼻子,倒是没有动怒,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数,今天碰上的角色可是出名的排斥访问。
“各位,你们还是请回吧!我再重申一次,夏氏集团一有决定,绝对会请各位前来做见证,非常谢谢各位的关心。”夏竣斐算是相当客气的回应,但脸上已摆明到此为止的表情。
再纠缠不清也探不到消息,反而只会引起更大的纠纷,记者们看破了,只好让出一条路来。
胖胖望着夏氏兄弟慢慢远离的背影,陶醉其中地道:“苡情,我说得没错,对不对?夏严寒好帅、好酷、好有型。”
蓝苡情做了个不敢领教的表情,说:“我看你是想男人想疯了,拜托你清醒清醒一点,行不行?撇开他那古怪脾气不谈,你难道没发现,他寥寥可数的照片千篇一律是这副德性,在这大冬天里还带着一副黑不隆咚的大墨镜遮住大半边脸,除了故作神秘外,我在怀疑他是否另有隐疾,我劝你先别把他想的太完美,搞不好他是因为眼睛出问题,有严重的斗鸡眼,所以才会带墨境遮丑。”她俏皮地伸伸舌头,非常满意自己对他的推测,接着又说:“不过,他身边的夏竣斐温文尔雅,看起来就顺眼多了。”
“嘘!你小声一点行不行?不怕他听见啊!”
“放心!他没有顺风耳,听不见的。”她笑眯眯地道。
“是吗?”胖胖往夏氏兄弟的方向探去,正巧迎上夏严寒迅速回头一望的表情,随即就见他低下头,对前来接机的秘书窃窃私语,不久,两个高俊挺拔的身躯没入黑色高级轿车里,绝尘而去。
“苡情——苡情……”胖胖回神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猛拉她的衣襟。“他——他刚刚回头看我们两个耶,完蛋了!我看这下子真的完了,他一定是听到你刚才说的话,他一定会告我们毁谤的。”
“你别那么夸张行不行?!我保证,他绝对不可能听见我说的那些话。”
“那他回头看我们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是他对我们有意思?”胖胖兴奋得难以自持。
“胖胖,你真的没救了。”蓝苡情拍着额头猛翻白眼,咕哝地道:“我拜托你别再胡思乱想,人家带着墨镜,你怎么知道他在看我们。”
“直觉啊!你没听说过,女人的直觉是最灵的。”胖胖突然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她,说:“说正格的,你难道一点都不心动,我总觉得你和他很相配耶,尤其你的家世不比他差,人又长得漂亮,嘿!嘿!大有机会哦!喂!找你老爸帮忙撮合、撮合嘛!”胖胖出自真诚的建议,她只是爱疯爱闹而已,其实是很识相的,这会儿倒想扮起红娘来。
“得了吧!以为有张颠倒众生的脸就了不得了呀!这种高傲的男人就算送给我,我都懒得看他一眼,你还是留着自己用。”
“你当真能坐怀不乱?”胖胖简直不敢置信,她怎能安然躲过夏严寒那自然散发出的惊人魅力。
“什么坐怀不乱,你打的是那门子的烂比方,懒得跟你胡扯了,回去吧!今天一事无成,得赶快想个法子补过来,不然准备挨骂。”蓝苡情拉着她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放心!就算你两手空空回去交差,老总照样舍不得骂你,倒是你得替我多担待担待点,老总生起气来,同样叫人吃不消的。”她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道。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她不满地嚷起来。
“我说蓝大小姐,你一向精明能干的令人生畏,可有的时候却糊涂的吓人,公司上上下下每个人都知道老总对你有意思,你自己难道完全没有感觉?”胖胖圆滚滚的身躯因小跑步而显得上气不接下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