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呢?」袁皓玄不甘心地轻吼。
「你们在这里闻香。」她不驯地道。
「什么!?」他大声咆哮。
「能让你闻香已经是恩宠了,按理应当把你们赶离厨房三里之外的。」
他为之气结。
「算你够狠!」
「幻夷,若皓冰嫌东西太多吃不完,记得我在后花园里除虫,我很乐意替你解决没人吃的萝卜糕、香芋糕、冰糖莲藕……」
「谁说没人吃,我已经向皓冰领牌排队了。」
「且慢!你们都别吵了。」米幻夷正色道。
「难道你有更公平的办法?」袁皓玄问。
她神秘一笑。「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
美食当前,圣人变凡夫。
吃完最后一块入口即化的茉莉花雪饼,袁皓冰不得不认输。
「我输了。」
这么干脆?
「你不需要这么快决定要不要认输,还有荔枝球、杏仁甜汤、香瓜酥、红豆泥、凤梨糖片、香酥葱饼、西瓜冻还没尝呢!」
「我输了!」袁皓冰又说了一遍。
「真的不需要这么快认输,来,喝一口雀舌润润喉。」
袁皓冰一口饮尽杯里的雀舌,飞快地进攻左手拿着的香酥葱饼。
好吃、好吃、好吃,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味佳肴?不只是花样繁多,而且能将身边的蔬果运用得如此巧妙,普天之下大概只有米幻夷一人。
「幻夷姊姊,能不能收我为徒?」
什么?拜她为师?有没有搞错?
「你是袁公子唯一的妹妹,实在不需要走进油腻的厨房。」
「你做的点心好好吃喔,我想自己亲自下厨做给喜欢的人吃。」
米幻夷愣了下。「你已经认输了,不是吗?」她提醒着她。
「我明白,我不会再去打扰赫圣哥和米二小姐的好事。」
愿赌服输,她认了。
米幻夷松了一口气。「谢谢你。」
「收我为徒好不好?」
袁皓冰认真的看着她。
「不会只有三天的热度吧?」吃过她做的点心的人,有太多人想拜师学艺的,可往往只有三天兴头,热度一过就因为吃不了苦而打退堂鼓。
「不会,我想学。」
「我怕袁公子不同意。」
他保护娇滴滴的妹妹都来不及了,会同意她整日与厨娘下人为伍吗?
「我哥一定会同意的。」她掩嘴轻笑。
「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他现在正在外头流口水呢!」
米幻夷也觉得好笑,堂堂七尺男儿,怎会为了吃不到她做的点心,像个小孩子一样殷殷期待。
「袁公子过分抬爱了。」
袁皓冰喝完杏仁露,肚子才有饱足感。「这些东西我都想吃耶,可是我现在吃不下。」
「吃不下就别逞强。」
「你准备怎么处置这些剩下的点心?」她好想直接占为己有,藏在房里慢慢吃。
「送去吴大娘家。」她很自然地回答。
「吴大娘?」袁皓冰不认识这么个人。
「她的丈夫和儿子全死了,自己照顾六个半大不小的孙子,很可怜。」
「吴大娘的媳妇呢?」
「走了,一年半载没有一丝消息。」
她将点心放进点心篮里,走出厨房,不顾众人望穿秋水的目光,骑上马儿直奔吴大娘家。
袁皓玄骑马追了上去。
「你上哪儿去?」
「吴大娘家。」她不想说谎。
他伸手拉住她的缰绳。「不许去。」
「我有行动自由。」她怕身下的马儿受到惊吓,止住马步。「你阻拦不了我。」
「你忘了令妹偷了我买下的人?」
她自知理亏,但仍嘴硬地道:「又不是不还你钱。」
「什么时候还?」
他瞪着她搁在马背上的点心篮。
「只要我活着一定还。」她说。
「你准备把点心拿到哪里去?」他关心的是这一点。
她微微一笑。「知道你追出来一定是为了这一篮点心,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像你这样的男人没理由为了一篮点心这么缠人。」
他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我花了四百两黄金买下你的厨艺,直到现在,还没机会验收,我不该关心一下我的权益吗?」
「也对,可是这篮点心我要送去给可怜的吴大娘。」
「我陪妳一起去。」
她拍了拍马,并没有阻止他。
※※※
两人并辔到吴大娘家,吴大娘见是米幻夷,先是很高兴,但在看见体面的袁皓玄时,高兴转为吃惊。
「大娘,这些点心全送给你。」
吴大娘打开点心篮。「这怎么好意思呢?」
「多做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她说。
「我们欠你实在太多了。」从药钱到米钱,吴大娘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报恩。
「不用客气,我并不是刻意帮你们,只是举手之劳。」
「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恩惠了。」
吴大娘是苦命的女人,早年守寡,将唯一的儿子拉拔大,好不容易盼到他娶妻生子,没想到儿子却因病死了,留下六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让吴大娘陷于愁海之中。
「孩子们呢?」
「到后山采野果去了,大的带着小的,我老了,不能不训练他们早一点独立。」
「明天我会教荣叔送些白米过来。」
吴大娘感激得快哭了。
※※※
离开吴大娘家,袁皓玄忍不住问道:「你常常这样行善?」
「呃?」
「我觉得你很善良。」
「也没什么,不过是恻隐之心在作祟。」
他听她这么一说,心里觉得很温暖。
「皓冰的事多亏你的巧思。」他真心谢她。
米幻夷没有得意的心情。「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自已,幻丹捅出的楼子,我有责任收拾,我不希望有人因此受到伤害,这是赎罪。」
「你很爱护你妹妹。」
「你不也一样。」
「我和你比起来,很惭愧。」
「四百两黄金不是一笔小数目,你却肯为她砸下重金。」她就花不下手。
「钱能摆平的事通常不是什么大事,怕只怕钱不能摆平的事。」他的心头闪过一抹对她的好感。
她时而成熟顽固,时而孩子气的笑容,教人恨不得想要一窥究竟,想看透她真正的性格,真实的内心世界。
「我到现在还是觉得花四百两黄金买一个男人,是不是太贵了点?」她提出她一贯的看法。
「是贵啊,但有什么办法呢?皓冰爱上了嘛!」他笑了笑。
「皓冰现在同意放弃方赫圣了。」她总认为自己牺牲了自己妹妹的幸福。
「你也不喜欢方赫圣对不对?」他想确定。
「只有笨瓜才会喜欢那样的男人。」她知道自己有点自以为是。
「我和你一样不认为方赫圣是个好丈夫。」他很高兴她不喜欢方赫圣。
「你应该多笑一笑。」她突然说道。
「什么?」
「你笑起来很好看。」她出自肺腑之言。
「我不笑的时候不好看吗?我从没听人说过。」他看见晴天山庄的匾额就在前方不远处,忽地希望时间可以暂停,让他和她多聊一会儿。
「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拍卖会上,你好严肃。」
「因为我不是心甘情愿出现在那里。」
她点了点头。「我现在明白了。」
「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他对她头一回这么正式的使用请求的语气。
「不要是太困难的请托,我可以考虑考虑。」她不习惯把话说得太满。
「以后做善事时不要忘了我一份。」
听他这么一说,她笑了。
※※※
「为什么从刚才到现在,没见你停止笑过?」袁皓冰学着削芋头。
「因为我觉得我可能收了一名高徒。」灌迷汤的话她不是不会说。
「才开始呢,我只能保证做一名有始有终的徒弟,可是不保证会是个出色的徒弟。」
踏入厨房,才知道厨房的活没有一件是轻松的,好在哥哥发达得早,否则她可能会累死。
「这就够了,有始有终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今天特别开心?」
「我没有特别开心啊,我一直不是个愁眉苦脸的人,你现在看到的我是原来的我。」
她们现下站的地方不是晴天山庄的厨房,而是米家大宅的厨房,她不知在这里完成过多少美味的点心。
「我哥最近也是笑容满面。」
「喔,他也有喜事上门吗?」
「哪有什么喜事啊?哥哥知道我要拜你为师,高兴得跟什么一样。」
「因为他知道你不会阻止他吃你做的点心。」
有的时候,她只是想逗逗他罢了,并不是故意刁难,看到他在意她的点心时的眼神,她有丝得意。
「幻夷姊,我实在很想知道赫圣哥现在过得好不好,你能不能把我做好的点心拿去让他尝尝?」她削完三个芋头和两个萝卜后,怯生生地问。
「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了?」她谨慎地道。
「没忘。」
「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与你不再有任何关系。」她敛起笑容。
「我不会打扰他们,真的。」
米幻夷叹了一口气,停下手中搅面糊的动作。「本来为了要让你死心,我应该骗你他们过得很好。」
「他们过得不好吗?」
「方赫圣没有谋生能力,你觉得这样的男人能带给女人幸福吗?」
「如果有座金山银矿在后头撑着,是不是有谋生能力并不重要。」
「问题在于他没有金山银矿撑着。」
当初,幻丹由帐房处拿走的二百两银子,因为他们的只出不入,已差不多用罄,回头求她是迟早的事。
「赫圣哥好可怜。」
「别再滥用同情心了,他是活该,一点也不可怜。」
「我可以向我哥借钱……」
米幻夷打断她的话:「你哥哥没有义务帮助方赫圣,他的懒病现在不治更待何时?」
她为幻丹不值。千挑万选的男人很快就要令她心碎了,怡然自得的日子已慢慢远离她。
第八章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箪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清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唐 长相思 李白
夏日炎炎。
池里的睡莲无精打采的开着,米幻夷百无聊赖地在树荫下吹着难得拜访的一丝微风,暑气难消。
「好热!」
朝米家大宅走来的袁皓冰,一见米幻夷就嘟嚷着。
「本以为今天会下雨的。」
「是啊,天公不下雨,晴天山庄却下起一阵西北雨。」
「这么好?那我干脆搬到晴天山庄去避暑好了。」
袁皓冰抿了抿嘴。「此雨非彼雨。」
「什么意思?」
「晴天山庄下的是泪雨。」
「泪雨?怎会有泪雨?」酷暑的阳光实在毒,她的脑门被晒得发晕。
「月颜郡主嘛!哭得伤心欲绝,肝肠寸断的。」
好久不曾出现的名字──月颜,消失一大段日子后居然在忘我城又出现。
「月颜郡主是客来哥喜欢的人。」
「没错,可是月颜郡主喜欢的人却不是客来哥,她现在正和淳秀姊吵得不可开交。」
「月颜郡主已经嫁人了不是吗?」
袁皓冰吁了一口气。「搞了半天原来那月颜郡主仍然云英未嫁,之前的传闻只是误传。」
「梁姑娘和月颜郡主有怨有仇吗?」
「她们现下是情敌关系。」
这意谓着她们喜欢的人同样是袁皓玄?
「没道理啊,我以为月颜郡主和客来哥才是一对,是造化弄人才会劳燕分飞。」
「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结果大家都猜错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原来月颜郡主进了太子府后被禁足了一段时间,直到得到皇族的认同,才得以享有部分自由,这次她来忘我城,也是因为乔装成卖艺女子才得以成行。」
「她们……她们在晴天山庄吵得很凶吗?」光想到那种画面,她就觉得可怕。
「原来外表柔弱的月颜郡主为了喜欢的人,也可以这么强悍。」
「你哥……你哥怎么说?」
「怕她们吵得过头会打起来,所以硬是将她们隔离谈话,想弄清楚她们是不是错认对方为情敌了。」
「后来呢?」不知为何,她的心竟没来由的狂跳了下。
这是一种不寻常的现象,她不该在听到二女争一男的消息时有这么反常的反应的,这与她无关啊,就算月颜郡主和梁淳秀大打出手,也不干她的事啊!
难道……难道……她对某人产生了非分之想。
不该啊!她讨厌他,他也不喜欢她,为了抢夺方赫圣,两人不打不相识,可为何她的心会有一阵失落感呢?
「后来我就跑来这里啦!」
「客来哥还好吧?」
「他从绿竹屋赶来,见到月颜郡主的喜悦非常短暂,因为月颜郡主的真心话把他伤得很深。」
「我想我有必要去安慰安慰客来哥。」
又是一缕失恋的灵魂,这事对客来哥的打击不可谓不小。
※※※
月颜觉得自己的泪水已哭干。
「为什么不留在长安城等我?」
袁皓玄失笑。「我为什么要等你?」
方才的哭闹阵仗他很熟悉,为了方赫圣,皓冰不知在他面前上演过多少回。
「等我嫁给你。」她说得直截了当。
他又是一笑,突然发现最近常常有机会这样发笑,难怪米幻夷说他成了爱笑一族。
「我知道想娶妳的人很多,但不包括我。」
「我不相信你宁可和梁淳秀那种不可理喻的女人在一起,也不愿娶我。」她很受伤。
「淳秀是淳秀,我是我,你别乱点鸳鸯谱。」真受不了,老戏码为何天天上演?
「你可知我为什么肯回太子府?」
「认祖归宗是你娘死前的心愿。」
她黯然一笑。「不是,我是为了你的前途,我希望能为你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
「我不需要什么一官半职啊!」
「进太子府后,我写了一封信函托人送给你,信中盼你留在长安,没想到你还是离开了。」
「信?我不曾收到你的只字片语。」
他陷入回忆之中,完全感受不到月颜所谓的倾心爱慕,他总觉得月颜和客来走得近,两人是情投意合的一对,事情怎会演变至此?
「信托福嫂的女儿小如交给你,千万叮咛她务必亲自交予你,怎会没见过我的只字片语?」
「福嫂的女儿小如在我到忘我城的第一个月,就上吊死了。」
月颜骇住,喃语:「小如上吊死了?」
「是的,没有遗言,没有遗书。」一个下人不识字,根本不可能留下遗书。
「为什么?老天啊!她为什么要自尽?」
「连福嫂都想不透为什么,小如死前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说很想吃长安大街的包子,这并不是很正常的自尽理由。」
月颜一脸茫然。「为什么小如没有将信交给你?为什么?」
「月颜,听我的话,回长安去,这里发生过的任何不愉快就当做了一场梦。」
「不可能的,你在这里,我没法回长安生活了,那对我来说太煎熬,我撑不下去。」
「你要替客来想想。」
方才,他看见客来的表情十分难看,原来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件这么令人难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