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你真的肯?”莫紫乔转忧为喜,掀开被褥眉开眼笑,不是不能解决,只要找对人。
“我一直想成为季雍哥的妻子,如果你肯让贤,我会感激不尽。”
这个决定当晚被马员外和李诸祭否定,莫紫乔又成了愁眉苦脸的苦命人。
*
严季雍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他和莫紫乔之间把话全说绝了,才要结秦晋之好,他感到害怕。
明媚动人又如何?脾气不好是事实,但使他挣扎、不解的是,他的目光居然无法自拔的跟着她转。
从何时开始的?
爱一个人,与其朝夕相处是件多么沉重的事啊,光是想到,就让人震惊。
他不明白李诸祭为什么在斗鹌鹑比赛里做出了此等惊人之举,这不是李诸祭的作风。
一向按牌理出牌的李诸祭,牵这条红线有何用意?
“我和她相冲!”他说。
“我知道。”李诸祭说得坦率,他有他的考量。
“既然知道还把我们牵在一块儿,你是希望我少活几年是吗?”
要他过每天斗来斗去的夫妻生活,不如做和尚算了。
“我认为你们不该像仇人一样,所以我突发奇想,我觉得你们很相配啊。”
“哪配了?那个女人,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只会让我头发疼,诸祭,收回成命吧!要我娶谁都成,就是别让我娶莫紫乔。”他没像现下一样求过人。
“希罕啊,我才不想嫁给你呢,我宁愿嫁给一颗树,也不嫁给你。”
也想替自己解围的莫紫乔一进李诸祭家的小抱厅,就听见严季雍嫌恶她的话,她火大了。
“既然我们都无意婚嫁,在这里就把话说清楚好了。”严季雍正乐得轻松。
“不可能的,梅龙镇斗鹌鹑的传统不容你们破坏,地方父老不会原谅你们的。”
“诸祭哥,我们不合适,不然你娶我好了,我嫁给你,以后我们相亲相爱,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李诸祭笑了笑,“你要嫁给季雍,这是昨天定下的,地方乡亲父老兄弟姐妹都在看着这件事。”
莫紫乔苦恼的想躲起来。
“如果非要嫁,等我八十岁再嫁好了,反正又没规定我什么时候嫁人。”
“对不起,你八十岁的时候,我已不在人世了,你就嫁给我的神主牌吧!”
“你死了最好。”她情绪化的说。
“你们别吵了,成亲的吉时吉日我替你们看过了,下个月的初八,天赐良缘,早生贵子。”
一听早生贵子,两人不禁打了一阵哆嗦。
“他休想我替他生孩子。”她说。
“多的是女人愿意替我生孩子。”他反击。
“去找别的女人啊,告诉你,严季雍,如果你有一点点良知,请你照正当规矩纳妾。”
“随我高兴。”
*
莫紫乔仍在做垂死挣扎。
可街坊邻居却没打算饶过她,重阳节的心愿威力真的不容小觑。
主办人马员外发动人海攻势劝婚大队,轮番进驻紫乔姑娘,对她疲劳轰炸。
“严大人有什么不好?你配他是捡到便宜了。”
“严大人前途光明灿烂,将来你有机会坐上一品夫人的位置。”
天知道她有多么不情愿!
“紫乔,人要懂得见好就收,不要太高姿态。”
“是啊,做了严夫人,就不必在外头为了几分钱奔波了,最重要的是不用刷尿桶了。”
不识相的大婶婆提起她在严府刷尿桶的历史,她心情硬是没法好起来。
拜重阳节心愿之赐,她不必到严府做苦工了,这是准严夫人唯一的好处。
她翻了翻白眼,“比较起来,我个人宁可选择刷尿桶、洗茅坑。”
“紫乔啊,不要不知足,严大人会娶你,我们大家也吓一跳,要不是李大学士,哪里轮得到你。”
“你去嫁啊!”
“我也想享这个福啊,可惜没这个命。”她心有不甘的声音,大有舍我其谁之感叹。
“重阳节之后我的眼皮从没停止跳过,这桩亲事不会有什么好事的。”
享福?不受罪就很偷笑了。
她和严季雍之间有太多的不愉快,不是两、三天就可以平息的,未来的日子,她真是不敢想像。
*
同日下午,莫紫乔一个人骑马到她父母坟前上香,她有很多事想告诉她父母。
回程途中,她遇见一个卖花的老妇人。
“姑娘买花。”
她停下马,丢了一些银子在妇人的花篮里。
“姑娘,你的花。”
她正要走,老妇人叫住她。
“我不喜欢花,你卖给别人吧!”
“为什么不喜欢花?是女孩都喜欢花啊,没有不喜欢花的。”老妇人满是风霜的脸上泛着笑。
“花会凋谢,我看不得花凋谢。”
老妇人露出只剩下几颗牙齿的笑容,“以前,我也认识一个不喜欢花的女孩。”
“是吗?”
“她每年都会经过这条路来上坟。”
“现在不来了?”莫紫乔以为老妇人寂寞,喜欢拉着人聊天打发时间。
“五、六年没来了,她和你一样,经过我这里时会给我一些银子,然后不拿花。”
“婆婆对那姑娘印象很深刻?”
老妇人点点头,“她是宫里的格格,我曾问她来上谁的坟。她只是很感伤的叹一口气,似有什么沧桑。”
“婆婆怎会知道她是格格?”
“她一连上了几年坟,后来她亲口告诉我的。”
“格格也有民间的朋友。”
难得,这在皇城可是不寻常的事,上坟也得有交情,不是随便上的。
“听说她病了,”老妇人说。“所以才不再来上坟。”
“那位格格是谁的格格?”她有几分好奇。
“是雍正爷的格格,听说是最小的格格,我认识她时,她还待字闺中呢,是个老姑娘了。”
“雍正爷……上一代以前的事了。”那位格格到底是来上谁的坟?
“你今天说你不喜欢花,让我想起了她,说来,你们俩还长得有几分相像呢!”
“是吗?”她淡然一笑。
“你家住哪?”
“梅龙镇。”
“离京城不远,来上谁的坟?”
“爹娘的坟,常来,却是头一回遇见你。”
老妇颔首,“我很少下午来卖花,早上花朵精神些,卖相好。”
“难怪,没见过你。”
老妇人朝她挥了挥手,“我也要走了,后会有期。”
一份奇怪的缘分,一次巧合的邂逅。
第六章
雁孤飞,人独坐,看却一秋空过。
瑶草短,菊花残,萧条渐向寒。
帘幕里,青苔地,谁信闲愁如醉。
星移后,月圆时,风摇夜合枝。
五代 冯延巳 更漏子
因为不是心甘情愿的婚事,所以一切从简,什么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能省则省。
婚后的两人,和婚前没啥两样,像是只为给众街坊一个交代,结婚又似没结婚。
水火不相容的两人自然不可能同房,一个住原来的南轩,一个则选了东厢房,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
“大姐姐,不刷尿桶了?”严家瑛找她说话解闷。
“是啊,刷烦了不想刷了。”
“季雍哥不让你刷了是吗?那我去拜托季雍哥给我刷,好好玩!”
“瑛儿。”她拦住严家瑛,想起瑛儿舔尿桶的往事。
“呃?”严家瑛偏头问。
“还想不想变成袜子?”
她沉吟半晌,“不想了。”
“为什么不想了?”
“季雍哥说袜子不能讲话,我受不了。”
莫紫乔掩嘴一笑,“那就变成一只鹌鹑好了。”她想起严季雍的话,转移瑛儿的注意力。
“鹌鹑啊……”
果然引起了严家瑛的兴趣。
“是啊,小鹌鹑很可爱的,如果你想变成鹌鹑就不能去刷尿桶。”
“为什么?”
“尿桶很臭呀,鹌鹑爱干净,很怕臭的。”
严家瑛听得入神,反问道:“那我要怎么变成一只鹌鹑?是不是要住到大树上?”
“嗄?怎么变啊,我还没想到耶。”
“大姐姐,你快想嘛,想到后告诉我。”
“要花点时间,你要听话,不能胡闹,你听鹌鹑在唱歌了。”她侧耳凝神聆听。
严家瑛学她的动作。
“真的耶,大姐姐,你真好,不像阿震。”
“不像谁?”莫紫乔没听清楚。
“不像……大姐姐,怎么鹌鹑不叫了?”
莫紫乔带她往树丛走,拨了拨树叶,一窝鹌鹑蛋就在眼前。“蛋宝贝的母亲出去找东西吃了,所以不唱歌了。”
严家瑛轻轻碰了下鹌鹑蛋,“会不会痛?”
“不会痛,它们很安全,可是你要记住不可以打扰它们哦。”
“我知道,我以前也养过蛋的,可惜,可惜……”严家瑛垂下脸,眼泪挂在眼眶。
“怎么了?好好的又哭了。”她发现,严家瑛真的很爱哭,像个泪坛子。
“我不要变成鹌鹑、我不要变成鹌鹑。”
严家瑛突然情绪失控是她始料未及的,发狂的严家瑛直往槐树冲去,用头撞树干。
“瑛儿、瑛儿!你冷静点。”
严家瑛的力气太大,她实在拉不住,只好大嚷搬救兵。
严季雍从书房出来,平日照顾她的奶娘胡嬷嬷亦从厨房赶来,严季雍抱住严家瑛,柔声哄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乖乖,没事了。”
严家瑛全身打着哆嗦,好像处于冰天雪地里,嘴唇发紫,面色苍白。
“不要……不要……”严家瑛嘴里喊着。
“乖,没事了,季雍哥在这里,没人敢随便欺负你,没事了,你看,这里的人你全认识啊。”
严家瑛看了她们一眼,“是认识,大家都认识……”
约莫一刻钟后,严家瑛才安静下来,依在严季雍怀里,不再尖叫。
“胡嬷嬷,把侄小姐带回竹轩休息。”
胡嬷嬷扶起严家瑛缓步走向竹轩。
严季雍的这一面是她不曾见识过的,温暖、冷静、和善,懂得安抚人。
“什么刺激了瑛儿?”他板着面孔问她。
她回过神,友善、温暖,从来都不是他面对她时的态度,她有自知之明。
“一窝鹌鹑蛋。”她淡淡的说。
“什么?”
“瑛儿不想变成袜子了,我问她要不要变成鹌鹑,我见她兴趣浓厚,就带她来看这一窝蛋,谁想得到一窝鹌鹑蛋也能让她发病。”
“你少出馊主意就不会有事。”
又怪她,她莫紫乔好像只会做错事、出状况!
“我也是学你的。”
她真的很无辜,陪伴一名心绪癫狂的人,比想像中难,她自问已经尽力了。
“学我什么?我看你喜欢自作聪明。”他不客气的指责。
她抿了下嘴,“不想理你。”
“我现在是你的丈夫,你不想理我也不成。”他说。
她觉得不可思议。
“你以为你是谁?丈夫又怎样,一丈之内是我夫,一丈之外——对不起,请你当我是陌生人。”
他粗鲁的将她拉进胸前,低下头吻住她,先是轻轻吸吮她的唇,然后加重力道,灵舌探入她的嘴内。
“唔……呃……”
她挣扎着,两颊臊红,直到他放开她。
“是夫妻,还是陌生人?”
“仇人!”她瞪视他。
他仰天大笑,“试试看,一丈之内才是你夫,那我就把你拴在一丈之内,看你认不认我这个丈夫。”
她以手臂擦了擦被吻肿的红唇,“无聊!”
“把紫乔姑娘收了,我严季雍的妻子岂可在外抛头露面,安分点!”他不想发脾气。
“你真是得寸进尺,我开铺子干你何事?要我别抛头露面,除非你也做得到别抛头露面。”
他不以为然地道:“男主外,女主内,你说什么浑话?”
“我不是甘愿嫁给你的,什么主内、主外,不干我的事,你想找个主内的女人就去找吧!别指望我。”
“你怎么如此难以沟通?我们虽不是甘愿成亲的夫妻,可我认了,你不能也认命吗?”
他调适了许久才有这层领悟,互相为敌的生活令人齿寒,也许他该修正自己。
“太迟了。”她说。
“什么意思?”
“从你退了我的货开始,我们就不可能好好相处了,别提后来闵芝的事件,你的得理不饶人,让我恨你。”她老实直言。
他愣住。
“没想到你如此在意?”
“废话!倒楣的人是我,出丑的人是我,刷尿桶的人也是我。”
她想忘都忘不了。
“大不了我把那三十疋布买回,尾款多少?我一次付清,明天让史军去取货。”
她不食嗟来食,“不必了,我不接受施舍,尤其是你的,请你不用假好心。”
“我是真心的。”
“太迟了!”说完话,她即离去。
有些气,有些恨,有些怨,不是说解就能解的。
*
莫紫乔阻止史军和家丁搬那三十疋布。
“夫人,这是大人的意思,你就别为难我们下人了,要是办事不力,会受罚的。”
“要罚就叫他罚我好了,又不是没被罚过,顶多再刷个十天半个月的尿桶。”她没意见。
“夫人,你还是让我们把这些布疋拿回去吧!若您有不同的意见,回头再和大人商量。”
“抱歉,你回去告诉你们的大人,这些布疋已经有买主了,我没法让你们拿回去。”
“夫人——”
“小柿,送客。”莫紫乔拨了拨算盘珠子,不想赘言。
小柿不好意思的看向史军,“史总管,真的很抱歉,这些布疋真的已经有别的买主了。”
“希望夫人回去后向大人解释……”史军很紧张。
“不会拖你们下水的。”
史军一行人走后,小草问道:“大小姐,这些布疋真有买主了吗?”
“是啊,我决定把它们送给城隍庙里的乞丐。”
“什么时候决定的?怎么没听你提起?”小柿问。
赔了不少银子的三十疋布,严大人想覆行合同的收回严府,大小姐为什么不同意?
“刚刚决定的。”
严季雍把她想成什么了?高兴时摸摸头,不高兴时射她冷箭?
“便宜了那些乞丐。”小草说,
“我还想运往北京城分送给城里的孤儿寡母呢。”
她自己十岁就没有了爹娘,特别了解那份辛苦,要不是她懂得钻营,今天早已饿死街头。
*
两手空空回严府的史军,严季雍立刻明白怎么回事。
“夫人说有了买主。”
“谁?”他直觉她骗他。
“夫人没说。”
“我要她覆行合同。”他言词威严的道。
“我想大人恐怕要小心处理,免得两败俱伤。”史军这段时日看着他家主子和莫家姑娘斗来斗去,有些忧心再这样下去会玉石俱焚。
“我会谨慎。”
“大人,女人都喜欢听好听的话,如果大人肯放低身段,说些甜话,也许夫人会心软。”史军忍不住献计。
“她不吃这一套。”他主观的认为。
*
马双飞真诚的对莫紫乔说出她的建言。
“你能嫁给季雍哥是三生有幸的事。”
她想嫁还嫁不到呢!她曾经妒恨过,也曾经想过要从中作梗,是她信的神给了她宽恕的力量。
菩萨要她一切随缘,因为该是她的跑不掉,她听进去了,这是庙里解签诗的人告诉她的。
“这种话我听多了。”
成亲前,成亲后,不停的有人这样提醒她,好像她条件有多差,高攀了严季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