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蝶飞惊呼一声,叫说:“你要我去哪里?不行啦!我还要工作──请假太多次的话,会被开除的!”
“那就辞职吧!”呼啸的风中传来罗彻的不以为然。他有他的打算,再忍耐一些日子,他就毕业了;这段时间,他宁愿生活过得辛苦一些,也不要她一个人那么辛苦。
“可是──”一阵强风灌过来,吞没了她的顾虑。
她没办法,只得抓紧他。几次道路坑洞引起的离心颤栗感,吓得她不由得抱住他。惊悸过后,她镇静许多,内心突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阿彻的背,宽阔得教她陌生,不再是她记忆和认识中那个小小的少年,而全然是个陌生的男体。她感觉荒谬的犹如在抱着一个男人,莫名其妙的脸红。
什么时候,阿彻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不再是少年?第一次,她意识到他身为她弟弟以外的,属于男人的部分。
有一天,他也会像现在这样,载着他喜欢的女孩如此在风中穿梭飞扬;女孩会柔顺地紧抱着他,而他会爱怜地对她笑──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那一天一定会来到的。她简直不敢想,不愿去想──风声呼啸不停,车子驶离市区越来越远。夕阳在坠,路旁的景色越去越荒芜单调,终而放眼望去一片山坡野草。
“这是什么地方?”机车在黄土小径上停住,小径两旁尽是一波波的野草。远处有灯光点点,天空间歇地有飞机从他们头上啸飞而过,低得几乎伸手就可勾到那垂降的机翼。李蝶飞张大着嘴,惊喜又迷惑。
“来!”罗彻只是笑,牵着她找了过高地坐下来。
刚坐定,轰隆声远远传来,只片刻,从夕阳那方浮现出一架飞机,带着彩霞飘过来。声音越来越大,飞机越靠越近,越飞越低,“轰”一声,她仿佛来不及眨眼──便从他们头上翩啸而去,缓缓地降落在远处那片宽土上。
“喜欢吗?”罗彻含笑望着她清亮的眼神,看她兴奋的神情像小孩一样。
李蝶飞胡乱地点头,感动得说不出话。或许是落日的关系吧?或许是因为宽广宝蓝的背景天空,更或者是远处那点点灯光,还或是西天那染了一片一片的彩霞,再平常不过的飞机起落景象,竟让她有着说不出的感动。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罗彻似乎很了解她的心情起落。“前几天有个同学提起这地方,我就想带你来看看。”
“谢谢。”李蝶飞泛起一个甜笑,轻声道谢。
四下草叶窸窣,微微起了风,空气渐渐在凉。她穿得单薄,罗彻脱下薄夹克递给她。“穿上吧,着凉了就不好。”
“我不冷。”她摇头,也怕她着凉。
“骗人,看你都起鸡皮疙瘩了。”他皱眉了。看看她,带一种亲爱。“那么,这样吧──”薄夹克一罩,将她裹在怀中,双臂将她紧抱。
“阿彻!”李蝶飞轻呼一声,有一些不安。这个不安来得太莫名其妙,她觉得有一些羞惭,为内心深处那个意识过度。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对了?还是神经太过敏?想着想着心一宽,对自己失笑起来。
她想罗彻闹着好玩,就由着他吧!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背对着夕阳,静静望着远处的灯光。他里抱着她,她偎在他怀中;流风四起,草丛间私语唧唧,说不出的千言万语。
“走吧!”罗彻站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
飞机在身后了,最后一点天光逐渐被城市的霓虹取代。
★ ★ ★
音乐声轰隆隆的,霓虹、雷射灯光及旋转彩灯满场乱舞;烟雾袅袅,满室的幽暗弥漫着一股颓废又新潮的矛盾情调。整个节奏是轻快的,充满青春的摇滚热力。
“阿彻,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都是一些高中生嘛!”李蝶飞转头看看周遭,幽暗的灯光下三三两两聚成一堆在喝啤酒果汁的,谈笑聊天的,或者随着音乐摆动身体的,不管男女看起来都很年轻,十七八岁左右。
罗彻没有回答,朝四处随意望望;围在音响旁的几个男孩瞧见他,全都围了过来。
“阿彻,你真的来了!”走在最前面和罗彻差不多高大的男孩像是很惊讶,没意料到。
罗彻松个肩,另一个矮了半个头的男孩抢着接口说:“南门刚刚才跟我打赌说你今天绝不会来,嘿,还是我神算!”转向那个高大的男孩,贼笑说:“南门,阿彻来了,欠我的三客牛排可别忘了!”
南门翻个白眼,算是认账了。皱眉瞪着罗彻,说:“怎么搞的!你不是说你不来了吗?怎么──”目光瞥过李蝶飞,将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干嘛带你老姊来?”罗彻瞅他一眼,晃晃手中的机车钥匙,下巴朝刚羸了三客牛排的矮个子男孩抬了一下,说:“没办法,车子是跟活宝借的,这是交换条件。”对带李蝶飞来的事,只字不提。
南门立刻转身搥了矮个子男孩一拳,佯怒说:“活宝,你居然敢使诈!”
活宝挨了一拳,吵吵闹闹一顿,目光溜到李蝶飞身上,大概闻出了什么不寻常的气味,暧昧地用手肘推推罗彻,压低声音问:“你马子?”
几个人立即把目光投向李蝶飞。一下子成为注意的焦点,她吓一跳,楞了一下。“啊!我是他的──”话还没说完,活宝就抢着接下去说:“女朋友对不对?阿彻真不够意思,有女朋友也不说一声,瞒着大家!”一副自以为是的了然。转对罗彻兴师问罪:“阿彻,你也太不够朋友吧!有这么正点的女朋友也不跟大家介绍介绍!”
“活宝说得对!这小子,太不够意思了!”
几个人三言两语的夹攻,李蝶飞想寻隙澄清,罗彻却说了更让人暧昧误会的回答。
“我这不是带来了吗?”他扫了他们一眼,不像是在开玩笑。
“真有你的!”几个人笑成一堆,搥来揍去的。
李蝶飞皱了下眉。这种话怎么可以随便乱说!但看他们几个男孩打打闹闹的,她告诉自己神经不必太过敏。
一阵强烈的节奏摇滚蓦地响起,几个人哄然一散,各去寻邀猎中的舞伴。罗彻也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进舞池。
“我不会跳舞──”她急叫了起来。她跟本不会跳舞。
“没关系,你只要随着音乐摆动身体就可以。”音乐声很吵,他贴在她耳畔轻声叮咛,才放开她。
她犹豫着,看看左右。场中的男女都尽情恣意地扭动着身体,陶醉在节奏强烈的旋律中,放肆的,根本旁若无人,也没意识到其它人的存在,激情狂放,完全沉浸在个人的摇滚世界里。但她还是僵硬得动不了,连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
罗彻干脆牵住她,牵引着她舞动;刚开始她仍迟疑僵硬,慢慢,她身体开始感受到舞动的节奏,身影奔放起来。
连续几首快节奏舞跳下来,她呼吸几乎跟不上音乐节奏,停站下来,径自走下舞池。
“累了?”罗彻跟着走下来。
她挥个手,微微喘气说:“我没事,你自己跳吧,别管我。”她全身都是汗,黏答答的,又累又渴又燥热。
罗彻转身走开,立即又折回来,手上多了杯果汁。“哪,应该觉得很渴了吧?”
“谢谢。”
李蝶飞微感一些意外,表情有些受宠若惊。阿彻并不是那种事事仔细、小心、体贴的人,但却将她在意,在心里为她放了一些心思。
咕噜喝下半杯果汁后,她觉得清爽多了,不再那么燥热,比个手势,说:“我想再多坐一会,你去玩吧,不必在这里陪我。”
罗彻不置可否,在她身旁静静坐着。他的安静,和重金属乐声狂暴嘶吼的喧闹形成极不相衬的画面。她伸手推推他,要他不必理她;他烦不过,反抓住她的手──玩笑的,或许是带几分狎昵──用力一带,太用力了,将她带进怀中。她因为不提防,心头一阵惊吓,恼怒他一眼,带些嗔。在嘈杂的音乐声中,一切发生得无声,距离外,只看得见那种亲密的感觉,和一点你侬我侬。
“嘿!你们两个──”活宝不知打哪儿冒出来逮人。“太那个了吧!躲在这里卿卿我我,存心叫我们吃味!”
“你胡说什么,活宝。”罗彻如剑的眉不打折扣的皱蹙起来,有些恼两人的世界被打扰,他只想静静和李蝶飞并肩坐着、笑着,这些人却不识趣地过来搅和。
活宝贼笑一声,吆喝了两三个人过来,硬是拉把椅子挤在他们之间。
“你误会了,我们──”李蝶飞试着解释,却被鼓噪声打断。活宝带头,起哄着要罗彻“坦白从宽”。
“从实招来,阿彻你跟阿飞认识多久了?在哪儿认识?怎么认识的?交往到什么程度?你是不是用了什么招术欺骗人家,不然人家长得这么正点,怎么会看上你这种粗鲁没品味的家伙?”
“我们是──”听他们越闹越离谱,李蝶飞想再澄清,罗彻却阻止了她,用一种半不正经的玩谑态度睨了他们两眼说:“我跟阿飞啊……”他故意压低嗓音,故弄一些玄虚。“我们从小就认识了──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算算有十几年了。至于我们交往到什么程度……嘿嘿!当然不会告诉你──”
“什么嘛!原来是青梅竹马!”活宝啧一声,言下之意,根本乏善可陈,没什么搞头,什么“泡妞术”那一套压根儿没派上用场,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小子,就会乱放炮!”掩不住几分失望。
南门哈哈大笑,扣住活宝的脖子,说:“阿彻,活宝哈得要死,指望你传授他两招,哪晓得你也只是‘幼儿园’程度!”他跟罗彻交情好,其实知道李蝶飞和罗彻的关系,故意不说破,伙着罗彻逗活宝。
活宝几分恼,又失望。
“青梅竹马”,可想而知,光靠近水楼台之便就能搞定,谈不上什么“罩马子”技巧,自然就没什么“招数”好传授。他们这些明星中学的学生,虽然个个天资聪颖,泰半是天之骄子,还是对感情感到好奇,满腔青春情怀。
李蝶飞听得好笑,勉强忍住,晶莹的双眼却忍不住地流出盈盈的笑意。罗彻看在眼里,嘴角也隐约扬起笑意。
活宝见他们“眉目传情”,故意作弄,起闹说:“阿彻这小子光会说大话,谁晓得是真是假!我看啊,搞不好他连阿飞的手都没牵过,更别提什么亲吻!”他原差点脱口说出什么ABC,还好临时煞住了。
“活宝,你别胡闹。”南门斥他一声。
但几个人听活宝这么说,开始拍手喊叫,鼓噪起哄,要罗彻亲吻李蝶飞。罗彻很大方,俯身吻了李蝶飞的脸颊,男孩们叫笑狎闹,乐不可支。
“不行!”活宝又来捉弄,故意丢出一个更大的难题,贼笑嘻嘻的说:“你别想这样就蒙混过去。都什么时代了,这年头哪有人吻女朋友只亲脸颊的!”
一席话又将男孩们狎闹的情绪带到高点,几个人又吼又叫又拍桌子,闹疯了。李蝶飞尴尬极了,困窘得无处躲避,偏又有口难辩。
她望向罗彻,他也正在看她,周旁鼓噪不休,闹烘烘的全等着看他们“情投意合”。罗彻目光扫向众人,众人烘闹得更厉害。看样子,他不作任何表示的话,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
他表情压淡,心事藏在深层的心中。靠近李蝶飞,在她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之前,环抱住她,亲吻着她的唇。
“好啊!”吆喝声四起,大家又拍掌又吵闹,还有人吹口哨,场面热闹到极致,也兴奋到极处。
李蝶飞却吓了一大跳,心慌乱极了。她没想到罗彻会跟着他们起哄,竟真的亲吻她,而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哦!不!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是……他们的关系……这太荒谬了!
有一世纪那么长,罗彻才放开她,但在唇离开她的唇之前,不知是出于一种不自禁,还是难以名目的情愫,他竟又吮吻一下她的唇,带一种恋恋。
哨叫声一直没断过,久久,狂躁的情势才慢慢冷却。南门略皱着眉瞪瞪罗彻,似乎在说他玩得太过火;罗彻扬了扬眉,一贯自我的神态。
等烘闹的人散开后,借着音乐的掩盖,李蝶飞才悄悄声埋怨罗彻说:“你不该这样乱来的!”
直到现在,慌乱已经稳定了,但她的心还是颤跳不停。他不该这么乱来的。
“不这么做,那些家伙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会一直闹到你投降。”罗彻冷峻的轮廓漾着一种说不出的柔和。他一直压抑着他内心深处的渴望,而今那渴望溃堤了,这以后,他不晓得他还能抑压多久。
李蝶飞摇摇头。“一开始就应该把事情解释清楚的,他们也就不会误会。”这种情绪该怎么收拾?她发现她竟然不敢直视他双眼。那拥抱的感觉还遗留在她体内,那亲吻也还残存在她唇齿之间,感觉是那么真实,她简直难以面对。
“就让他们误会好了。”罗彻毫不在意。是他造成这种暧昧的,在他下意识里,也许渴望这种暧昧。
旋转彩灯不停地旋转出缤纷的光影;舞池中的男男女女依然忘我地在舞动。刚刚发生的那一场骚动,像是一场梦,随着流动的旋律滑过去。
“阿彻!”南门招手叫唤罗彻,好似音响出现了什么问题。
“我去看看。”罗彻起身过去,走几步回头看看她。
她对他比个手势,表示没关系,顺手拿起果汁把原先喝了半杯的果汁喝完。搁太久了,味道怪怪的,有点走味。
她吐吐舌,两个女孩往她这边走过来。
“你叫李蝶飞吗?你跟罗彻是怎样认识的?”
问得没头没脑,李蝶飞先是楞了一下,才了解话是对着她讲的。
“我……呃……”她有点吞吐,该怎么说呢?
“你念哪个学校?”高校生最在意念的学校好坏了,因为其中关系着意识的优越。
李蝶飞老实地回答。女孩俏丽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些不屑。“原来是那间职校,不用考都进得去。”
不用她们特意提醒,她也知道。她本来说不擅死读书和考试,但天生我材,又何止读书拿高学历一途才能出类拔萃?
她笑了一下,不以为意。“是啊!不像你们,必须念得那么辛苦。不过,我对考试不太行,也是好不容易才毕业。”
“毕业?你毕业了?那么你年纪比罗彻还大喽?”声音十分惊讶,表情相对的不平与轻蔑。对十七八岁正青春的少年男女来说,相差一两岁已是很难弭平的代沟,宛如相差一世纪。她们想不懂,罗彻怎会看上一个又老、头脑又普通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