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交往多久了?”逼过来的问题差不多的难以面对。
她支吾着。不知怎地,不敢解释自己其实是他的姊姊;这种感觉与心情她奇怪,似乎有一些疼痛和不甘。
“阿飞!”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罗彻走了过来。呱噪的重金属摇滚戛然停止,灯光暗了下来,满室扬起柔和沉缓优美的旋律。
女孩子看看他们,文换一个眼神,转身走开,她松了一口气。不管她们的用意是什么,至少提醒了她,她和这场青春舞会的不相衬。
“阿彻,我们该回去了。”她站起来,头一低,表情有些黯。
“时间还早呢,来!”罗彻一贯他的独行独断,不由分说,便拉着她走进舞池。
灯光昏暗极了,故意让人彼此看不清的那种色调。音乐声冷冷地像呢喃,催酵着人感情中的某种不自禁。舞池中许多对青春男女拥抱在一起,脸贴着脸,随着音乐缓缓左右摆动,身体几乎紧贴着,传送彼此的心跳。
“我不会跳舞──”李蝶飞还是找着那个借口,不敢让视线乱瞟。
“没关系,你只要抱着我就可以。”罗彻将她的手拉到自己身后,跟着双手环抱着她的腰。
然后,然后她感到他身体慢慢贴靠着她的身体,轻轻的……缓缓的,一种小心的接触;又然后,环抱她的力量一紧,她整个人贴住了他的身体。她仿佛全身都感觉到他身体的存在,耳际回绕的全是他的心跳。
“阿彻……”李蝶飞不安极了,全身紧绷着。这是属于情人们的舞,他们不该跳的。
但力量反而更紧了。他在耳边轻轻说:“抱着我,放心靠在我身上,不然你会很不舒服的。”
是的,她的确觉得很不舒服,反作用的的关系。因为不安,她的手不敢抱住他,又极力避免让脸和他相偎,整个身体僵硬无比。反而给肌肤增加不少负担。
“可是……”昏暗的灯光太容易教人意乱情迷,周遭这种暧昧的昏暗越来越让他们看不清自己。
内心始终有个微弱的声音在提醒她某种禁忌,但她抓不住,幽暗的灯光下,那微弱的声音如此的缥缈。
“靠着我吧。”罗彻又将她环绕得紧一些,全心要将她拥抱。也就在这一刻,她无法再理智的思考了。
属于凯撒的归凯撒,属于这一刻的,就还给这一刻吧!
李蝶飞放弃挣扎,略迟疑着,慢慢地,将脸庞贴偎在他身上,跟着双手缓缓地环抱住他。
她沉浸了,沉浸入某种她原想抗拒的不该中。原本走在轨道中的他们,现下却脱轨了,脱出一种正确的范畴,跌入禁忌中。
她不知阿彻心里是怎样想的,但她慢慢察觉了,察觉那深埋在她内心底处的异常感情。
她觉得无地自容,她怎么能够──耳畔的音乐懒懒又轻柔,在他们心中撩乱着──爱是一条河,像那大江东去不回头。
不回头,不回头,一旦爱上就无法回头。
即使是禁忌。
第六章
客运车巅簸地爬上坡,转个湾,绕过山坳,湛蓝的海就出现在面前了。
“好漂亮!”那一望无际的蓝,和天空连成一片,李蝶飞看着不禁低呼起来。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到海边了,几乎快忘了海的面貌。秋日的海是最可人的,少了很多人群的喧哗,却多了一点清丽潋滟的味道。
“应该早点来的。”罗彻有点惋惜。海,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逐浪的。他看看被窗边阳光洒了一身金粉的李蝶飞,没有说什么。她就像是海,他在感受她的存在。
车子在滨海公路上奔驰,风景一路褪逝,快得让李蝶飞忙不及欣叹。这时,她反倒有一点希望车子就这样永远奔驰下去,没有终点,也没有靠站。
这次的假期来得太意外。平时放假,她总得照顾乔和小昭,带他们出去走走。但这次连续假期,张妈妈突然不请自来,哄了小昭一个晚上,央求着让小昭到她家住两晚。小昭闹着要跟着张妈妈,她没办法,结果却连乔也跟着去了。
如此一来,平空多出的个人时间,她反而不知该如何排遣。同事小何戏谑说她无趣;的确有道理,只是,这实在是无可奈何的,她长这么大,日子从没有过如此悠闲。
啊!真的是悠闲!兼职的工作如她所料的被辞退后,这些日子来罗彻便硬拉着她四处晃荡,看夜间电影、一起分吃冰淇淋;动物园、美术馆、天文台。甚至PUB、电动玩具店都有他们流连过的足迹,即使无所事事,在街上闲逛也好。他们就像情侣一样到处游玩,她觉得有些不妥,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好;她喜欢跟阿彻在一起时那种明净清澈又安心的感觉。
然而,这种安心的同时,另一种更大的不安急速地扩增。像癌,病变──不正常的细胞,以几何级数分裂成长,吞噬掉正常的细胞。
“在想什么?”罗彻唤醒她的怔忡。
坐了许久的长途客车,又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程,海,终于、确切地波涌在她脚底下。她却一路怔忡,怀着心事走过。
“没什么。”她踢掉鞋子,踢踏着波浪。
罗彻跟着脱掉鞋子,往沙滩后方远远一甩,连带把她的鞋子也丢掷得老远。她抗议一声,他泼水朝她溅来,她不甘示弱,盛了一掌海水泼回去,没多久,两人身上就湿了一片。
果然辽阔无际的海,还是需要亲身去体触。这里头有冒险的梦,还有未知与未可期的情怀,每一起波涛都是一首诗。
他们就像寻常的情侣一般,在这里掬起一掌清澈的海水,终究还是要看着它从手指缝间流逝,重回到海里去。眼望着一片无情海,心中却拥有一片有情天。
李蝶飞蓦然站住,侧身对着海,仰起头向青空。这个举动并无任何意义,因为什么也不去想──也或许,充满太多她不敢去想的。
她退了几步,转身面对海,坐在沙滩上。罗彻捡回鞋,落坐在她身旁。她侧眼看他,他侧头回望,交换一个两人都无法名状的眼神。
云影慢慢地将阳光遮蔽,一大落一大落的,垂得很低,看起来像有大雨要来。秋色是全新的,但还是残余夏天的味道,闷热、潮湿、骚动,以及那夹风吹来的咸腥味。
“阿彻,”李蝶飞撩开被风拂乱的头发,像是考虑了很久,终于下决定般说:“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真的不打算到罗家吗?”
疑问来得突然,罗彻听得直皱眉。怎么到现在这时候,还在想这件事?他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
“这件事我们不是讨论过了?为什么有突然提起?”他的决定不会变,根本没有改变的意思。
“并不是突然,我想了很久……”李蝶飞拍掉脚踝上的沙子,慢慢穿了鞋子才抬头面对他的询问:“罗夫人和大小姐来过了,明白的提出要求,要我说服你回去。”
“你怎么说?”罗彻维持相同的表情,认真中有柔意。
她没有马上回答。云层越来越低,空气变得窒闷难受,大雨将来前的那种闷热,带着潮湿和黏嗒。
“好象快下雨了。”她看看天空,语气一转,说:“我没有答应。我并不能替你决定,但是──”语气又是一个转折。“虽然我并不喜欢她们,但她们到底是你的亲人,看得出来,她们是真心为你着想,认真替你打算。”
“是吗?那么你呢?你希望我怎么样?离开?还是留下?”
“我……”她难以开口。她的心已被异变的细胞侵蚀,得不到道德的救赎。他离开的话,对她来说,或许是好的。
“阿飞,你听我说──”罗彻扳住她的肩膀,很认真的,很真心的,深深看入她的眼中。“我之所以不愿到罗家,并不是因为任性,也不是意气用事。当然,我跟他们之间徙有血统的关连,而没有灵魂的连系。血缘上,或许我跟他们有不可否认的关系,但于感情灵魂上,却完全是陌生的。这样,你能了解吗?”
“灵魂?……”喃喃地。
她怎能不懂?!在她身为他姊姊的身分的同时,这身体却又住着一个女人的灵魂,僭越禁忌、道德。她怎能不懂!
“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罗彻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笑容,将他气息的冷变得温柔。他替她拂开须旁的发丝,指背轻轻抚着她脸颊,缓缓拂过她干热的唇。
“我想我们该回去了!”李蝶飞眼眸一低,站了起来,忙碌地拍掉身上沾的沙子。
罗彻水清的眼底闪掠过一抹疑说不清的黯淡,像是云影。他没说什么,跟着站起来,两人一路没有再说话。
回途他们改搭火车。对号车,他们无座位,捡了角落的地方默默站着。大雨要来未来,天色原已晚,低厚的云层将向晚的夜遮掩得更暗,车窗外看不到闪逝的风景,只有车窗上反映出的单调沉闷的车内景象。
随着火车进站靠站,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拥挤。惨白的灯光下,他们几乎被挤没在人群里。
“你还好吧?”罗彻低头问。
李蝶飞困难地点头,被夹挤在陌生人中。他心疼又不舍,费力将她拉到身前。
“谢谢。”李蝶飞轻谢一声。车厢内人声嘈杂,说话很费精神力气,便没再多说什么。
人实在太多了,根本没有回转的空间,她不得不稍稍靠近他,却为自己这个举动抬头对他抱歉一笑。他心里一阵波动,微微俯低脸,搂住她的腰。蓦然地,教她红起脸。她幽幽望他一眼,在嘈杂的车厢中默默;他更加搂紧了她,依着她微乱的鬓发。
改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心情,又是何时成了心上的烙痕?有种感情,是有口不能言的。因为那是道德的禁忌、败德的伦理。
旁人眼中,他们只是一对寻常的情侣;然而,他们各自心中的感情却隔了一层阻碍,没有着落处。这瞬间的默默,有太多的不可说。
火车终于进入了他们的终站。罗彻小心护着她下车,迎面一阵冰凉的风吹来,潮湿冷凝,大雨就要来。
两人转换了一趟公车,下车后离家尚有一段路。黑夜的晚上,除了他们,再不见其他的行迹。
“我们得走快一点!”空气中的冷清,颇有来意不善的姿态。黑黑的天空,暗得不见一丝光,且从黑暗的云层深层,传来寥落几声窒闷的雷声,像兽类愠怒压在喉间的低吼。
两人加快脚步。闷吼声不断,走到半路,雨就来了。先是一滴、二滴,然后一大串一大串急打下来紧接着大雨便倾盆而下,猛然将两人淹吞。而同时,更夹杂轰隆如劈的雷声,闪电将天空撕裂开来。
李蝶飞心头猛然地悸跳一下,差点惊叫出来。暴怒的雷声实在有让人心脏麻痹的恐怖力量,而且让人不提防。
不过片刻间,她全身便已经湿透。看看罗彻,亦是和她一样的狼狈,她竟不合时宜地笑出来。
罗彻走近她,将她拥纳在怀中,为她遮蔽雨。“你还笑!搞不好会着凉!”语气中带着的责备,心疼多于斥责。
“不必担心,我很好。”李蝶飞又笑笑。他自己也淋得全身湿透了,还在担心她会着凉,只怕他自己先受寒。“你还是先照顾你自己!”
“不行!万一你着凉了怎么办?”罗彻固执得很。
“那么,跑回家吧!”李蝶飞也不跟他争,自己先跑起来。“快点!雨越来越大了!”
雨真的越来越大了,两个人好不容易总算跑到家,浑身湿得如同化成了雨。
“哇啊!好冷他……”她轻呼一声,忙催着罗彻说:“阿彻,你快去洗澡,免得着凉了。”
“你先去!”罗彻反将她推向浴室,边脱掉上衣,抓了条干毛巾胡乱擦着。“我没关系,换了衣服就可以。你赶快去洗澡吧,别着凉了。”
“可是……”
“别可是了……”他不再让她说话,硬将她推进浴室。
她拗不过他,只得快快冲洗掉身上的寒意。热水温身,被大雨冻僵的身体慢慢恢复了温度。
她匆匆换好衣服,很快出了浴室,毛巾包盖住的头发尚滴着水珠。
“阿彻!”她催唤着罗彻,担心他受寒。先前她冷得直发抖,那种身体冻僵的感觉直锥入心窝,洗完了热水澡才觉得好过一些。
罗彻很听话。虽然并不觉得冷,但身上残滞的黏嗒感总是不怎么好受。
他把热水加大,热腾腾的蒸汽弥漫整个浴室,像是在燃烧,蔓延到他心房,狂肆着他心底某处在着火。
那一切他拚命压抑的,触犯禁忌的不该,随着大雨溃堤泛滥了。这是诅咒吗?有没有终点或尽头?
水声哗哗地,将他无声的吶喊吞没。这一切不会有回答的,他其实早就明了。禁忌的永远是禁忌。
他的心在着火,将他的感情烧出一片空洞。
“阿飞!”客厅里没有人,他走到李蝶飞的房间。
她坐在床边,弯身吹着头发,吹风机的声音太大,她没有听到他进来。直到他走到她身前了,她才发觉。
“洗好了?”她含笑抬头,收起吹风机。卷乱、仍带点微湿的发垂散在颈肩。
他默默注视着她。她头发因为自然卷的关系,总显得卷曲微乱,老有一种被风撩弄的感觉,大有别于那种整齐不苟的秩序清秀,而自生一种凌乱的美,让人忍不住去撩拨。
他撩起她凌乱的发丝,望住她不动。
怎么了?她眼神在问。他望她的神情,勾动她太多她不敢、不愿、不该去想的,那她一直怕泄露的心底最隐密的私意。
“阿飞……”他看着她,抚摸着她脸庞,心里涌起一股汹汹难安的波涛,在血脉里四处窜动着,再也压抑不住。渴望亲吻她、抚爱她。目光痴了,低了脸,亲吻住她的唇。
“阿彻!你……”她吓一跳──或者说,是不安。连系住他们两人之间关系的禁制,在某个地方松动、脱轨了。她以为那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却没想到他也──她只觉一股溃了堤的汹涌波涛,排山倒海地向她淹来。他放纵他的情感,搜索她的情感,亲吻着她的唇、她的耳畔、她的肩项和胸膛。
“阿彻,你在做什么?快住手!”她慌了,用力想推开他。他受了抵抗的刺激──或者因为体内奔腾的热流,他的吻停不了,带着爱欲的热,更激烈地抚爱着她。
“住手!阿彻──”她不断抗拒着,抗拒这不该的感情。
但怎样停止这股爱呢?他停不了。
情深必坠。感情到了某个深度,必然堕落,义无反顾的去爱。他怎么停得了?!他一直喜欢着她,不仅于精神层面的留恋,甚至,将她当成一个女人在渴盼;爱与欲并存,他渴望将她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