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曼芸又是一笑,嘴角漾起浅浅的涟漪,沉静地散发出含蓄的美。谢阿蛮不禁又在心里暗叹一声。真的,身为女人,当若佟曼芸!她要是有佟曼芸一半的柔美就好了。虽然她认为她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她的存在无人可取代,面对柔得像水的佟曼芸,她还是不禁生出这种感慨。
“妳先生一定很疼爱妳吧?他真幸运,能娶到像妳这样温柔的妻子。”谢阿蛮想当然耳地说道。
拥有一个温柔美丽的妻子,是天下所有男人的梦。佟曼芸的先生有幸娶得她,当真三生修得的福气。
佟曼芸露出腼腆幸福的笑容,如谢阿蛮所想地轻声回答说:“我先生他的确对我很好,很照顾我,也很温柔。我觉得幸运的是我,能嫁给像他那样温柔的人。”
如水晶的双眼,逐渐漾起彩虹般的蒙胧,盛满了由甜美和幸福编织成的梦。不过……希望是她多心看错了,佟曼芸那双清流如水的深潭,沉淀着一抹依稀的寂寞,又好像苦涩。
她想,一定是她看错了。弱不禁风的女人,就是容易教人有这样的错觉,彷佛她们弱柳迎风的身姿背后,都生有像林黛玉一样说愁的善感面容。佟曼芸的柔弱,自然也带着几分“美人多愁”的印象。
“妳还没有告诉我妳叫甚么名字呢!”佟曼芸软语带笑。娓娓诉说:“我觉得跟妳特别投缘,好像和妳认识很久似的,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就像家人一样。
谢阿蛮浅笑一声。她是没甚么感觉啦,祇不过别人的盛情美意她一向不太会拒绝,反正接受了也不会少一块肉。当然,那也得看对象,来路不明的“好意”通常有问题,她不会自找麻烦。至于佟曼芸如是的示好,她想想,接受了似乎也没甚么损失。
“我叫谢阿蛮,妳叫我阿蛮就可以。”她说。
“阿蛮?”佟曼芸认真咀嚼她的名字,赞美说:“很别致的名字,就像妳的气质和给人的印象一样,相当特殊。”
“谢谢。”谢阿蛮脸不红气不喘地接受了佟曼芸的赞美。好听的话听再多,耳朵也不会抽筋或生茧。再说,她本来就知道她跟别人是不一样的。
“谢阿蛮”这三个字是独一无二的。
“对了……”佟曼芸从袋中取出纸笔,写了一个号码递给她说:“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空常和我--”
“曼芸?”佟曼芸的热情被一声男人的呼唤打断。两人闻言转头。谢阿蛮整颗心顿时下沉,来人好死不死竟是那只讨厌的公孔雀唐伯夫。
唐伯夫还是哪身在俱乐部与她闪身时的装扮;白色的雾面恤衫,配上宽松、泛着银黄光泽的亮面丝外套和长裤,正是这一季流行舞台上意大利个性化男装设计师波纳斯的威风设计。此外,还有他胸前那朵恶心的黄玫瑰。
她眨眨眼,转开头。唐伯夫那一身看起来累死人的打扮着实眩目亮眼,多看一眼便生散光加乱视,更别提插在他胸前那一朵恶心的黄玫瑰,如浑身闻起来叫人呕吐的古龙水香味。
“伯夫!”佟曼芸站起来,带着惊喜。
“妳身体不好,为甚么不在家里休息?”唐伯夫赶上前扶佟曼芸坐着,神态怜惜,声音更心疼。说:“妳才刚出院,医生嘱咐要好好休息,不能过于劳累,妳要听话才是。”
“我在家里待得闷,出来散散心。你不必担心”佟曼芸柔语婉转,温顺可人,无限深情地望着唐伯夫。
这气氛有些可疑。谢阿蛮目不转像间谍一样潜立在一旁,弄不清们两人的关系。
她对他们的关系感到好奇,但还没有“那么好奇”,因为她向来没兴趣挖掘别人的秘密,也因为在她心里唐伯夫那只公孔雀并不是那么不可一世的万人迷。她甚至有点讨厌他,讨厌他的“花枝招展”和“风骚”。
此时她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又觉得尴尬,犹豫之间,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唐伯夫却先注意到她了,往她看来,目光很不客气,而且相当不友善。
“妳站在这里做甚么?”他对她皱眉,满嘴嫌恶的口吻,一反刚刚对佟曼芸的柔情万种。
该死的!你以为我爱站在这里当路灯?谢阿蛮印堂发黑。喷出一口晦气,狠狠瞪了唐伯夫一眼,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等等!”唐伯夫快手快脚截住她,瞪着她皱眉思索说:“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妳?妳认识我对不对?”
该死的!这是甚么话?他以为他是谁,每个女人都“应该认识”他?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
“你以为你是李察基尔,每个人都应该认识你?”谢阿蛮讽刺他一句,口气相当挑衅。这是她第一次跟唐伯夫如此接近,面对面,没想到一开口就满腔晦气。
唐伯夫脸色仍然多疑。他并不是自信过了头,祇是乍见到谢阿蛮,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算是不寻常的。他见过的女人千千万万,从来不曾特别留心注意谁,对这个引不起人“兴趣”、“惊艳”的小女生却意外地突生一种隐约的印象,难免叫他觉得奇怪。他想他应该是见过她才对,可是那也没有道理叫他有种“那番曾相见过”的怪异感觉--所以,他怀疑她会不会是……他想她应该认识他!
“妳别见怪,阿蛮,我先生是个老师,有许多学生,所以才会有这种反应。”佟曼芸微笑解释,一手握住谢阿蛮将她拉近些说:“来,我跟妳介绍,这是我先生唐伯夫。”她转向唐伯夫。“伯夫,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谢阿蛮。我跟阿蛮一见如故,方才我身子不适,还多亏她在一旁照顾我……”
这些话一出,石破天惊,像颗原子弹,轰得谢阿蛮一阵耳聋,眼前一团一团的蕈状乌云。先生?唐伯夫是佟曼芸的“先生”?她思绪一阵短路、一阵呆愕。
但,她应该没听错……
天啊!唐伯夫这只公孔雀桃花痴竟然已经有老婆了?这是怎样爆炸性的新闻?
她从来没有听人说过唐伯夫有老婆,他又老是一副最有价值的单身汉的恶心模样,所以谁也没有怀疑过。天晓得他竟然早早就娶了老婆在家里供奉-- 真的!除了“惊心”两个字!实在再也找不出别的字眼形容她此刻的震撼。她虽然对唐伯夫的风流韵事不是太感兴趣,但既然遇上了,难免感到好奇。这下可好了,她居然在无意中,窥知了公孔雀爆炸性的大秘密!
“身体又不舒服了?”祇听得唐伯夫慌张关心的声音又响起说:“要不要紧?妳应该好好听医生的话才对……”
“你别紧张,我没事……”佟曼芸柔声回答。
唐伯夫的一举一动都显出对佟曼芸真切的关怀;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的疼怜,也都像发出真心,丝毫看不出虚假。如果不知道真相,单见眼前这一幕,谁也不会怀疑他跟佟曼芸是那般如实一对恩爱朝暮的鸳鸯,让人看了羡慕。
不幸的是,谢阿蛮甚么都知道。她有点迷惑,唐伯夫怎么能装得那么好?掩饰得那么巧妙?一手遮住两片天,没有人知道他真正下流的面貌?
她不禁有点同情佟曼芸,嫁了那样一只虚伪的公孔雀;也不禁暗叹她没眼光,“良人”是终身以为靠的,也不打听清楚,单凭唐伯夫骗死人不偿命的温柔就那样给骗了一生,太不值得了……但话说回来,唐伯夫对人这样的温柔挚情,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她以为唐伯夫是那种“肉先于灵”的低俗男人,他能这样对佟曼芸,也算是一种“另眼相待”吧?
不管如何,总而言之,对这只公孔雀,她是更加没好印象了。
“阿蛮?”佟曼芸见她神色不定,有些不解。她不知道她对唐伯夫没好感,为他辩解说:“妳别将伯夫的话放在心上,他没有恶意的,祇是说话不太懂得修饰。”
哈!唐伯夫说话不懂得“修饰”?那大概全天下的人都是哑巴了--但事实的真相祇有她知道,她嘴巴闭得紧紧,屁都不放一声。
“既然妳先生来了,那我该走了。”没她的事,她还是少管。虽然她很同情佟曼芸,但哪祇能怪她自己没有识人之明。
唐伯夫还是以一副怀疑的眼光看着她,祇是疑惑归疑惑,根本没将她瞧进眼里。听她说要走,也祇是将下巴随便一抬,挺直的希腊鼻朝天翘得高高的,神气得跟甚么似的,把她瞧得跟块饼一样扁。
那种态度叫人看了就生气。谢阿蛮暗暗在肚里诅咒他起码千百回。该死的,这只恶心的公孔雀,他还真当他是稀世的美男子,每个女人见了都会爱?去他的--
心里才诅咒完,一转眼冷不防就撞上唐伯夫轻蔑的眼光。她脸一红。哎!她怎么越来越粗俗了!
心虚加上气短,对唐伯夫那轻蔑的眼光,她就越觉得是存心冲着她来的,心情更加不好。佟曼芸上前不知想对她说甚么,她心浮气躁,没耐性听她莺啼婉转,长袖一拂,短发轻轻甩荡,很没风度又带些狼狈的掉头快步退开--就好像在逃避甚么似的。
第三章
吉他声铿铿锵锵,响一声顿两秒,再响一声,活像快断气的畜牲嘎呱在乱叫,一小节都没弹完,就叫人鸡皮疙瘩先掉光。
“Givemeabreak!阿蛮,妳能不能别再弹了?”黛咪最先受不了,皱眉吊白眼,夸张地表示地快被搞疯掉。
谢阿蛮无所谓的耸耸肩,肥吉他丢在一旁。反正她也不会弹,祇是等得有些无聊,杀杀时间而已。再说,她也同意黛咪对她乖戾的批评:她弹吉他的技术比杀猪还糟糕!
“黑皮到底怎么搞的?到现在还不回来!”黛咪向来没耐性,不耐烦等待的枯燥。
他们这个鸟乐队一个星期固定练习一次,大都窝在黑皮家。这回固定练习的日子还没到,黑度就吆喝他们来,他自己反而不知鬼混到哪里去了,难怪黛咪等得忍不住要发飙了。
“黛咪,妳能不能安静几秒钟,别在那里晃来晃去?妳整个人跟团火一样,我都快被妳搞烦了。”小沈,国立大学的黑羊学生,懒懒地瘫在黑皮的床上说道。
黛咪将满头红燥的鬈发编成十几条的辫子,一一系上妖冶的红丝带,再戴上一顶火艳的棒球帽,搭配身上一袭血鲜热辣的迷你紧身小洋装,整个彷如着了火,性感又狂野。光是用眼角扫一眼,就逼出一身热汗。
黛咪拿眼角睨小沈一眼,不理会他烦躁的抗议,变本加厉在四处走来晃去,晃得谢阿蛮闭上眼还是躲不掉一团团的红晕。
“黛咪……”她忍不住出声,黛咪反应比她更快,转过头来一脸挑衅,眉毛挑得老高,表示说她现在心情很不好,没事少惹她。谢阿蛮摆个非战手势说:“我知道妳现在心情很不爽,但妳再这样晃来晃去--给妳一个良心的建议,当心小腿变粗了。”
黛咪眉毛挑得更高,作势想发作,转而重重皱眉,一团躁火顿时泄下气来,在谢阿变身旁歪坐下去,满嘴牢骚念个不停说:“Damnit!这个死黑皮,把我们叫到这里来,自己却到现在还不回来,搞甚么嘛!”黛咪一生气,习惯性吊出舶来话骂人。不过,他们这个鸟乐队里,除了黑皮,她吊弄洋文没人理她。
火爆的气氛持续了几秒,罪魁祸首黑皮终于回来了。他不察一屋子怪异可疑的气氛,一进门就嚷嚷乱叫,挥着手中一纸传单,兴奋异常说:“嘿嘿!你们猜我手上这是甚么?”
没人理他发神经,三个人,六只白眼,全部冷冷瞪着他。他这才有点自知之明,涎着笑脸讨好大家说:“别这样,我有好消息要告诉大家。”
“那就别秀了,有屁快放!嘿!你如果还有点智商,就应该知道我们已经等得很火很不耐烦,对你很呛了!”谢阿蛮推开黑皮涎凑过来的验,嫌恶地瞪他一眼。
黑皮跟那只公孔雀一样,都是那种叫她看了倒胃的男人。不过黑皮更槽。黑皮是另一种没品味,一年到头不分四季不管晴雨身上就裹着那么一件黑色皮夹克,散发出一股腐朽的霉味。Pud里一堆没脑袋没眼珠的女孩,把黑皮当偶像崇拜,对黑皮一成不变的黑夹克俯地膜拜,说甚么又酷又有格调。她听了在心里暗笑,天晓得黑皮甚么都有,就是没有格调。
不过,这算是她个人乖戾的偏见,反正全天下的男人,她没有一个看得顺眼。男人如果像唐伯夫那样,那么骚、那么爱打扮,那像甚么话!但如果跟黑皮一样,一年四季老是裹着一件皮夹克,没死先发霉,又情何以堪?如果像她爸--那不如干脆被阉掉。总归一句话,好男人全都绝种死光了。
“你们听我说--”黑皮扬扬手中的破纸张,压低嗓音,制造吊诡的气氛。
“不必说了!”黛咪一把将纸张抢过来,很不给黑皮面子。“这甚么?第一届金唱奖全国歌唱大赛……”她边念边侧头去看黑皮。
“嘿嘿!没想到吧?”黑皮得意洋洋,一脸贼笑。
他吆喝大伙来就是为了这档事。某家唱片公司和民歌西餐厅联合主办歌唱大赛,优胜的队伍将得以和唱片公司签约;决赛当天,并有电视台到现场实况录像转播。
“好像满有意思的!”黛咪显得兴致勃勃。她做甚么事都先不计成败,祇管有趣无趣,不会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
谢阿蛮倒没那么热衷。参加比赛是很花时间的,她才没那种美国时间陪他们穷磨。她祇是瞄一眼,不感兴趣地说:“下个月就要比赛了,来得及吗?报名期限怕不早就截止了。”她不置可否。黑皮做事一向显前不顾后,下个月就要比赛了,现在才搞到消息,能成甚么气候!
“安啦!绝对来得及!”黑皮拍胸脯挂保证。“还有一个月才比赛,以我们的实力,绝对没问题。”
“对啊!又还没尝试,怎么知道成不成?”黛咪有点不以为然地瞧着谢阿蛮,跟黑皮一鼻孔出气。
小沈伸伸懒腰,跳下床说:“你们真的要玩?这可不是在办家家酒,一个没搞好可是很丢人的……”
“没甚么丢不丢脸的,就是一个比赛而已不是吗?”黛咪一副跃跃欲试的蠢动,就是爱现。
“既然你们要玩真的,那我也没意见,痛快就好。”
小沈投下他的票,三个人一致转头望着谢阿蛮,六只眼凝聚出一股无形的力,奋力逼她上梁山。
“你们这样看着我做甚么!”谢阿蛮侧肩弓了弓胸膛,提防甚么似地回视他们三人。“我不管你们怎么瞎搞,就是别把我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