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阿蛮这样想的时候,唐伯去已朝她逼来,在她发鬓旁轻蔑地吹气,将她贬得一文不值说:“实力?那样要死不活地随便哼唱两句就叫实力?妳未免也太自我膨胀了吧!如果真有那么简单,外头那些人都不必混了!妳以为会哼个两句就能站在舞台上受人膜拜?妳以为随便玩个乐器就够资格搞音乐?告诉妳,妳还差得远哪!充其量祇是只混在天鹅群里的丑小鸭,滥竽充数罢了!”
这番刻薄又毒辣的话刺得谢阿蛮全身起痉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泪冲到眼眶,濒临溃堤的边缘。她努力逼退眼泪,倔强地抬高下巴,不服输地说:“天鹅也不是一开始就是一只天鹅的。”
等着瞧吧!就冲着他这些话,她发誓,她一定要让“黑色摇滚”在大赛中夺魁,大放异采,证明她真的是有实力的。到那时,她会要他把今天说的这些话,一字一字给吞回去!
“妳还当真以为妳会变成一只天鹅?凭甚么?就凭妳满嘴口齿不清、不知所云的咕哝和这身低俗的穿著?”唐伯夫轻蔑依旧。他嫌恶地盯着谢阿蛮那身线条毕露、独树风格却干净优雅的装束,随便抓件衣服丢给她,说:“把衣服脱掉!看妳那身不伦不类的穿著就有气!”
他又逼前两步,猛捏住她的脸颊,像是有甚么深仇大恨,使劲搓掉她嘴上的口红说:“才多大,化甚么妖冶的浓妆!全都给我擦掉!”
“你有病啊!”谢阿蛮使劲甩开他,脸色一阵羞愤。她抹抹嘴唇,厌恶地说:“你管我穿甚么!我高兴涂抹打扮,不行吗?我为甚么要听你的?”
“妳不听也得听。我可不希望有任何低俗的歌手,破坏我店里的格调。”又冷又冰的刺,再一次毫不留情的剌入谢阿蛮的要害。
太过分了!谢阿蛮全身再吹起痉挛。她握紧拳头,怒气冲昏了头,口不择言说:“你自己成天像只公孔雀,风骚爱现、卖弄性感,自以为风流倜傥,一身名牌的垃圾,那就叫有品味?像你那样学女人爱打扮,追求流行,还擦那些捞什子的古龙水,制造空气污染,那样就是有格调?还有你胸前那朵恶心的黄玫瑰--那也是品味格调吗?告诉你,你才是我见过最风骚低俗的男人!”
她真的、真的气昏头了,一股脑儿把该说或不该说的全都宣泄出来。说完,便立刻后悔,却又倔强地不肯认错,僵立在那里。
“这就是妳对我的不满?”出乎意料的,唐伯夫并没有如她想象那样的暴跳起来。他祇是阴沉的盯着她,眼神带着惯有的邪佻。“公孔雀?妳都是这样看我的?既然妳这么注意我,想必妳也很眩惑我的彩屏吧?”声调半讽刺半戏弄,掌握甚么把柄似的从容,且充满了阴谋。
他早知道谢阿蛮就是那个飘忽视线的来源,当然也知道她对他的不屑。
本来他们如果不再遇见,也许从此相安无事,甚么意外都不会有。偏偏冤家路窄,她竟一头栽进他的地盘来!
不过,这其实也没甚么,祇要她识相,他就不追究。偏偏她倔强难驯,一点都不知进退。
“你以为你真的是万人迷,每个人都会为你眩惑?”谢阿蛮斜横他一眼,撇撇嘴角不屑道;有点言不由衷。但在这种情势下,她怎么能承认,唐伯夫的确令她感到有些目眩?
对她的尖酸,唐伯夫置若罔闻。他刚才说那些话,带有些试探的意味。他也不知道他为甚么会那样,祇是下意识的反应。他应该生气的,又觉得犯不着跟这个臭毛头一般见识。
“妳下次不用来了!”他打定主意,祇要她乖乖放弃,他就放她一马。本来这也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为甚么?你没有权利这样做!”
“我有!别忘了,我是这里的老板。”
“就算你是老板也不能任意作决定。我跟庄经理签有合约,你赶不走我的!”谢阿蛮理直气壮,不肯退让。
“妳别想拿合约压我。妳别忘了,妳可还是个高中生……”唐伯夫阴阴一笑,笑得卑鄙又阴险。
“那又怎么样?”谢阿蛮不由得一丝心虚,仍嘴硬的说道:“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你可别忘了你的‘身世’--”
“我的‘身份’?”唐伯夫挑挑眉,根本不将谢阿蛮的威胁放在心上。他学她的口吻满不在乎说:“那又怎么样?我跟妳是不一样的,我们的‘身份’不一样……”他狎近她,声音放低,要她放明白。
谢阿蛮默不作声。两相威胁,倒霉的的确还是她。他们立场不同,麻烦也不同,真要豁出去,恐怕她会死得比他更难看。
“没话说了吧?”唐伯夫双手抱胸,睨着谢阿蛮说:“妳还是乖乖放弃,我就不再追究。以妳的水准,本来就不够格在‘维瓦第’驻唱,妳没有自知之明,我却不想坏了俱乐部的水准。”
甚么嘛!这只可恶的公孔雀--她又没招他惹他,他凭甚么这样轻蔑她,践踏她的奠严?就冲着他这分刻薄,她甚么也不管了,就是要赖着不走!
“我说过了,你赶不走我,我和俱乐部签有合约。”她提起胆挑衅地回睨着唐伯夫。
“妳--”不等唐伯夫开口,她抢先堵住他的嘴,一鼓作气说:“如果你把我解约,我就把你跟‘玛丹娜’的事情说出来,告诉你太太--”
“妳敢--”唐伯夫脸色陡变,额暴青筋,咬牙切齿。他狠很抓住她的手,几乎捏碎她的腕骨。
“你……放手!”谢阿蛮心底害怕起来;手痛得使不出力。
其实,她并不是非在“维瓦第”驻唱不可。本来,不用唐伯夫开口,知道他是“维瓦第”的老板后,她唯恐避他不及,早有走人的打算。她才不想以后的日子,不时地在俱乐部撞见他。她“害怕”唐伯夫,不愿和他扯上糟糕的关系。天生万物,一物必为一物所擒所克,她遇见唐伯夫就像老鼠撞见猫,倒霉的时候多,纵曾有甚么绮丽的遐想,也被吹得烟消云散,更何况她一向看他不顺眼。
说实在,她实在不愿意“惹”唐伯夫。
但他实在欺人太甚,害她气昏了头,口不择言,不晓得自己说了甚么,结果做出与心愿相违的事。现在骑虎难下,唐伯夫又一张黑煞脸,恨不得吞了她,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妳敢那么做,我就杀了妳。”唐伯夫印堂暗晦,整个人显得又阴又沉。他将怒气收敛进眸底,露出比刀锋还要冷峭锐利的寒意。
他的手仍狠狠地抓着谢阿蛮,变本加厉地使劲,像是想将她的腕骨折断似。谢阿蛮痛得掉泪,又气又恨,模样凄惨,又可怜兮兮。
“放开我!”她边掉泪边喊:“你既然怕别人说闲话就别做啊!敢做不敢当,祇会欺负弱小,算甚么东西!”她试图挣扎,却是更加痛彻心肺,眼泪鼻水糊成一块了。“你不是说你太太甚么事都知道吗?你也从未瞒她任何事吗?既然如此,又何必怕我把事情告诉她--啊--”
她每说一句,唐伯夫就惩罚以地多用力一分,她痛得大叫,话几乎说不出来,求饶似地看着他。
“放开找!”她可怜兮兮地妥协求饶。“我甚么都不说,可以了吧?这里以后我也不来了,就当作没这回事,我也不认识你--这样总行了吧?”
本来,她应该坚不求饶,一副倔强不可欺凌的凛然模样,才符合坚毅的美少女形象。但“痛”的感觉可是很真实的,她的骨头没有那么硬,嘴巴越硬吃亏越多,她就越倒霉,撇清了也好。
而且,她感觉得出来,“佟曼芸”是唐伯夫的“忌讳”。他不惜伤害她就为了保护佟曼芸抽象的不受伤害,再跟他唱反调下去,搞不好他真的会杀了她。
还是早早撇清得好,省得受无妄之灾。
谢阿蛮打定了主意,但唐伯夫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力量又加重了几分。
“我已经认输了,你说甚么就都听你的,你可以放开我了吧?”折腕似的痛苦,让她倔傲不来。不过,其实,她并非真的那么没骨气,祇是没有倔傲的理由。她根本不屑当传声筒,散布唐伯夫的小道消息,便藉此退一步。
祇是,她没想到,情况会这么窝囊;也没想到,唐伯夫会这么凶狠地对待她。那不是男人该有的风度,真正的男人,是不会伤害女人和弱小的。
她学乖了不再多话,咬着唇忍住疼痛,脸上被泪水汗水鼻水糊得花容变色。唐伯夫看她似是痛得快承受不住了,哼了一声放开她。
可他没有忽略她怨恨痛恶的眼神,本来意欲作罢,顿时改变主意,阴森说:“我改变主意了。既然签有合约,我也不能强制赶妳走,妳还是照常在俱乐部驻唱吧!”
“为甚么?怎么突然--”谢阿蛮错愕地抬头,破哽的嗓声,仍心有余悸地微颤。
“为甚么?”唐伯去做作地反问。“妳不是口口声声说和俱乐部签了合约吗?我祇是依约行事,有甚么不对吗?”
“可是……”谢阿蛮惊疑未定,猜疑地看着他。
刚刚还威胁恫吓,千方百计想赶走她,现在却突然改变主意,不知道他又在玩甚么诡计了?唐伯夫这么做一定有目的,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改变主意。究竟是为甚么?
啊?该不会是--谢阿蛮心头猛一震。
她下意识退了两步,忙不迭摇头摇手说:“我在这里会给你们添麻烦的,也会让你们为难。我答应解约,我以后不会再来,所以--”
“太迟了!”唐伯夫见她洞穿他的企图,阴阴一笑,说:“本来,一开始如果妳识相一点,乖乖放弃,那就甚么事也不会发生,偏偏妳不自量力。这全是妳咎由自取!”
“我说过了,我甚么都不会说,而且也愿意放弃这个工作,以后不会再来了,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这样还不行吗?你根本不必将我拴在身边,监视我,我不是那种长舌妇大嘴巴!”谢阿蛮无力地低喊。
唉,噩梦!唐伯夫之所以改变主意,让她在“维瓦第”驻唱,就为了藉此监视她、控制她的行动。他不相信她的“保证”;祇要她在他的监视下,他多的是办法对付她。
“妳以为我会相信妳?”他面无表情。
“我没有必要骗你!再说,我若真的‘心存不轨’,你根本防不胜防--在俱乐部的时候你可以监视我没错,但除此之外呢?你怎么防备?所以,你根本不必这么做。更何况--”
“更何况怎样?”
“没甚么。”她当然不会傻得告诉他,她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总之,我会自动消失,离你远远的,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揭发你的秘密--”
“我当然不会担心。我会随时注意妳的一举一动--随时!妳懂这个意思吧?”唐伯夫俯低了脸,靠近谢阿蛮,发出阴恶的吐气声。
“你--”情势完全逆转了。先前唐伯夫百般轻蔑想赶走她,她赌气硬是不走!现在她祇想逃得远远的,他却企图将她拴在身边当人质。
不--不祇是“企图”,他确实要这么做。他会像幽灵一样,随时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会沦陷在他的控制下,完全失去了“自由”。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追根究柢,都是那个黄昏惹出的麻烦。如果那个黄昏,她不走那个河堤。就不会撞见公孔雀和玛丹娜的好事;如果黛咪不吹那声口哨和乱叫,那么唐伯夫就不会看见她,今天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我还是不明白--”她沮丧地叹一大口气,困惑地摇头。“其实你并不怕你太太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因为你说你甚么事都不会瞒她,而你做的那些‘好事’,相信你太太也早有所闻。所以你阻止我说你的闲话,根本是没有意义的举动,完全无济于事--”
“那是我的事,妳不需要明白。”唐伯夫横眉一扫,射她一箭冷眼。
“那么你根本没必要出此下策‘监禁’我!”谢阿蛮忍不住叫喊起来。“拴个人质在身边,你不觉得很麻烦吗?更何况,我一点也威胁不到你的生活--”
“不!妳知道的够多了。”
“我说过我甚么都不会说,我会自动消失!再一个月我就可以脱离那所三流高中,到时候两手一摆,就永远不会再见了。而我也不会再在这里出现。这不就是你希望的?你还有甚么不放心的?我对你的事根本没兴趣,也根本不可能威胁到你啊--”任凭谢阿蛮喊得声嘶力竭,唐伯夫还是不为所动的样子。她烦躁急了,一急又口不择言起来,说:“你到底要怎么样?我又没有招你惹你,也没有欠你,凭甚么要受你左右?”
唐伯夫挑眉了,阴着脸斜视她一眼。每当他出现这种神情,大抵心里都有些卑鄙阴险的盘算。
“妳别忘了跟俱乐部的合约!还是,妳想毁约?”他不愠不火地说道。因为太平静了,反倒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谢阿蛮被他逼得无处可逃,认栽似地垂下头。
“唱就唱嘛,谁怕谁!反正我也没做甚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要监视就监视吧,我不在乎。再说,你也不能对我怎么样,我根本不必怕你。我祇要尽量避开你就好了,那样就不会有麻烦了。虽然你是这里的老板,但我们的立场是平等的,你没有权利干涉我的一切,所以我也不用担心你会使甚么诡计。总之,没甚么好怕的。”她安慰自己,往好的地方想。无奈的口吻,却像极了招供的嫌犯。
因为那实在是下下之策。她并不喜欢和唐伯夫会面相处,那让她全身不自在。猫捉老鼠的游戏并不好玩--起码,对她来说,一点意思也没有,祇有提心吊胆。
她其实是没理由怕他的,却就是不情愿与他相对。
天生万物,一物必克一物,她对他没有倔强的理由,耍不出骨气,祇剩下一脸没出息的窝囊相,当真情何以堪!她自己都觉得很凄惨。
而她并不喜欢那种感觉--可以说,很讨厌!在唐伯夫面前,她是自己,又不是自己,有种意志被主导控制的感觉,滋味很不好受。而且还老是得提心吊胆,像老鼠见着猫一样,总无法抬头挺胸,得蹑手蹑脚似的。
这也许都该怪她撞见了唐伯夫的“风流好事”。因为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心里对他产生了负担,是以不自觉地被矮化了,但这又没道理!她握有唐伯夫的把柄,面对他却莫名其妙地感到压力,好像被抓住把柄的人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