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体微微顫抖,说不出的不自在。
乔志高静静看她一眼,突然哈哈大笑。
“对不起!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吓着你了是不是?”他笑说:“这是我写的小说中,里头的一段话。没忘记吧?我说过我是个落拓的作家。”
作家?黎湘南仰头看着乔志高,想笑,却笑不出来。
“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乔志高含笑看着她。“对了,你想不想看看我写的那些小说?我就住在这附近。要不要去坐坐?肯赏光吗?”
住在这附近?黎湘南心头条地掠过一阵奇怪、不舒服的感觉,但只是一瞬间的事。她没有多想,稍微迟疑地看一眼那辆蓝色“青鸟”后,很快点头。
“等等!”她对乔志高说,奔到“青鸟”旁,敲了敲玻璃窗。
窗里没有反应。她遮住光线,探头仔细看,才发现里头没人。
“奇怪……”她脱口咕哝着。
“怎么了?”乔志高靠近来。“好漂亮的车子,不比我的‘火鸟’差!”
“火鸟?”黎湘南不禁感到好奇,跟着乔志高边走边问。
“你见过的,就是上回那辆车子。”乔志高笑着解释。
当他们穿越马路时,那种隐约不安、模糊不祥的感觉突然又湧上黎湘南心头;等乔志高带她走进那幢和舞蹈学苑正面相对的大廈,乘电梯登上顶楼时,她心中那种隐约、说不出的不安感更深了。
“吓了你一大跳吧?我就住在对面。”乔志高打开门,回头笑着,侧身让黎湘南进去。
一进门,迎面而来的就是那一整面由天花板直落到地板的落地玻璃窗。中间的部份开了一丝縫,风吹进来,有一边的透明窗纱就随风飘啊飘的。
黎湘南慢慢走进屋里,眼光缓缓地移动。
她先注意到墙上那些处处可见,四四方方,一搭一搭的白印子。好像在那上头,曾长期贴着什么。
按着,她注意到书桌上的电脑,电脑旁一堆列印好、凌乱的纸张。另外在旁边,有一叠叠得相当整齐的电脑打字稿,看起来应该是小说文章之类的东西。
然后,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在那一整面落地玻璃窗。墙对面,赫然是舞蹈学苑的教室。
“怎么都不说话?”乔志高朗声问。
他关上门,落了一道又一道的锁,走到黎湘南身后。
黎湘南极快转身,不自然地微笑,显得有些侷促不安,极力想掩饰那股不自在,耸耸肩说:
“没想到你住得离舞蹈学苑那么近!房租不便宜吧!这个地段的房子都相当昂贵,离谱的坑人。”
她不知道她心里那种莫名、没来由的不安--甚至接近恐慌--是为什么。她确定绝对不是因为知悉乔志高的牛郎身份的关系。但她说不出为什么,心神异常不宁,觉得空气中泛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你怎么了?笑得那么不自然!你冷吗?我看你有一点顫抖。”乔志高仍然微笑着说。
那微笑让黎湘南心头突然起了一阵顫慄,她打喉咙里咕哝出一声,近乎呻吟地说:
“对不起,志高,我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想先告辞,下次再过来看你的作品好吗?”
“怎么那么不湊巧?”乔志高带笑逼近她。“你还没看我写的小说,多待一会好不好?”
黎湘南大叫一声,推开那个笑脸说: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乔志高神情大震,变得又冷又阴,像世界末日来到一样。他抓着头发,摇头吶喊。
“你知道了?你都知道了?”他带着哀伤的语调说。
黎湘南突然感到一股歉疚。她绝不是因为如此而鄙视他,全然是因为心中那种莫名、说不出的不安情绪使然。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请你别放在心上。”她歉然说。
“你知道了,你都知道了,所以你轻视我,鄙夷我对不对?”
“不!不是这样的!”
“不然是怎么?”乔志高逼向黎湘南,又哭又笑。“哦,是了,你害怕我对不对?是不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志高,你误会了,我不是--”黎湘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乔志高的神情叫她害怕,他的情绪太过激动,不太像正常的人。
“我误会了,我误会了!”乔志高嘻嘻地笑,突然又哭丧着脸,捧着黎湘南的脸颊,怕冒犯她似地又赶紧缩回手,压低声音说:“你不要怕。你怕我吗?不要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是我最纯洁的天使!”
到底怎么回事?乔志高的样子大不正常了,像--像--
黎湘南紧咬着唇摇摇头。怎么会这样!
“你是我最纯洁的天使……”乔志高不停压着嗓音说。他慢慢后退,突然拉开书桌的抽屜,嘩啦嘩啦掉下来一堆堆尺寸不一的黑白照片。
“看!这都是我为你拍的!”乔志高献宝贝似地,从书桌底下拖出一箱盒子,打开盒蓋,取出里面的东西,极快速地架起一架单筒望远镜。
“看!”他将镜头调向黎湘南,湊眼瞄了瞄,怪笑说:“我用它天天看你,看你,看你……”
黎湘南看着地上那些照片,明白了墙上那些白印子形成的缘故。她将目光从那架望远镜,再掉向玻璃墙外对面的舞蹈学苑,轻轻摇头叫出来:
“不!不!不--”
她越叫越大声,一边往后退。乔志高逼近过去,挡住她的去路,哭着脸哀求说:
“不要!请你不要离开我!”他极快地抓起桌上那叠文稿,胡乱翻弄说:“看!这都是我为你写的!‘她是我最纯洁的天使,唯一的救贖。她是光的使者,天使的化身,引导我脱离黑暗污秽的浊流’。看!你看啊!这都是我为你写的!”
他一步一步逼向黎湘南,黎湘南不停往后退,被地上那堆照片绊倒跌坐在地上。乔志高蹲下来,拿着那叠文稿湊向黎湘南,压低令人神经顫慄的嗓音说:“看啊!拜托你看一眼,这都是我为你写的,还有这些照片--”他伸手抓了抓地上那堆照片,神情又顛又疯又狂。他捧着那堆照片移向黎湘南,缩着脖子歪头朝她望了又望。
“不……不……”黎湘南无处可退,喃喃摇头。
她虽然害怕惊惶,又恐惧慌张,意外地,却一直没有哭泣流泪;她一点也不镇静,全身都在发抖,呼吸也全乱了,但她就是没有哭泣。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惊怕得连声音都在发抖。
高日安的职业敏感没有错,乔志高果然不正常。但他为什么会如此?什么原因使他变成这样?
“哼!那些女人--你知道的,来店里的那些女人--”乔的高将脸湊向黎湘南,语无伦次地说:“那些女人,全都是发情的母猪!下賤!无耻!肮脏!我恨她们!我恨她们!”乔志高突然站起身,忿怨气怒地咒骂。骂了一会,他突然又变得非常温柔地看着黎湘南,近乎膜拜地说:“只有你不同!你是纯洁的象征,天使的化身,是我最纯洁的天使--”
“我!我不是--”
“不!你是你是!”乔志高神经兮兮地吼叫:“谁说你不是!你是!你是!你是!”
黎湘南再也无法忍受了,乔志高简直疯了!
她不懂,他一直那么正常,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从她进入这个房子,他就显得有些异样;等到他知道她已经得悉他夜晚的职业身份后,他就变得如此不正常。
难道,那就是他的“极限”?
黎湘南突然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一震。
如果高日安在,他会怎么解释?
突然,黎湘南心中起了极恐惧不安的预感。如果这时候有人闯进来,发现了这一切,那么乔志高他--
不!她不愿意看到那种结果!
她喜欢他,真的喜欢他!她忘不了他那种冷冰的气质,也忘不了他当众为她脱鞋揉脚的温柔。那样善体人意的好人,她实在不愿意看到他有那种下场。
但眼前这个神经兮兮、又哭又笑又闹又叫的人的确就是乔志高却是不争的事实。没有办法挽救了吗?那个气质冰冷,英俊挺拔的乔志高到那里去了?
“志高,你冷静一下,求求你……”黎湘南感到心里又刺又痛。
都是她不好!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的“知道”,使得乔志高瀕临癲狂。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志高,求求你,冷静下来……”她再次哀求,觉得悲伤又难过,眼泪不断地流下来。
“你哭了?为什么哭了?不要哭!不要哭!”乔志高停止癲狂的动作,歪着头看她,极突然地咆哮起来:“你害怕我对不对?你爱那个男人!我看到了,你跟那个男人--”
“你在说什么?”
“我看到了!”乔志高歇斯底里地说:“他搂着你,抚摸你,还亲吻你--”他的脸满是痛苦的神色,猙狞的面孔犹如负伤的野兽。“你还对他笑,像天使一样--”他抱着头,痛苦地叫喊:“不!没有人可以碰触我的天使!没有人可以沾污她!她是我的!我的!没有人可以碰她!”
“志高!”黎湘南喊了一声。这些话令她心惊胆跳。
“你是我的!我的!我最纯洁的天使!没有人可以碰你,连你父亲也不能!”乔志高越喊神情越猙狞。
“你说什么?你--”
“没有人可以……哈哈!连你父亲也不可以!”乔志高突然恢复正常,冷静下来说:“是的,没有人可以碰你,湘南。任何人都不可以!”
“志高,你--”黎湘南心不停地狂跳。
乔志高神色平静地微笑,却笑得令人遍体生寒。他说:
“高日安那傢伙若是敢碰你,我就要他的命!哼!上回算他命大,竟然没撞死!但这次我不会失手了,那辆蓝色『青鸟』被我剪断了翅膀,黎北潇那傢伙绝对是活不成的!”
“你说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啊!”乔志高一脸莫名其妙。他突然又扭着脸,狠狠诅咒着:“哼!他该死,碰你的人都该死!没有人可以碰我的天使!我要杀了他!杀了他!他该死!”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黎湘南不禁尖叫起来,抓住乔志高的肩膀,拚命摇晃他。
“他该死!该死!下地獄去吧!”乔志高只是不停地詛咒。
黎湘南不相信,拚命地摇头。她不断后退,抵到门,拚命用力槌打着门叫着:
“开门!我要出去!”
乔志高歪着脖子对她笑,神情古里古怪,丝毫看不见昔日清俊英挺的气质。他慢慢靠近黎湘南说:
“别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是我最纯洁的天使……”
黎湘南死命搥着门,近乎疯狂地喊叫,情绪激动狂野。她叫,乔志高就跟着她叫;她搥门嘶喊,乔志高就又哭又笑在一旁应和。最后,她滑下双手,慢慢坐倒在门口,绝望地低喃: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第十四章
“有什么事,现在应该可以说了吧?”踏进高日安的研究办公室以后,黎北潇自发自动又自在地自顾自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点了一根菸。
“你应该清楚,我恨忙,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在这里,呃?医生!”他喷了一口烟又说。
高日安忍住脾气,徒手移开椅子,站在黎北潇身前,半弯着身体,逼近他说:
“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他直起身体,毫不客气地盯着黎北潇。“知道湘南对你的感情吧?”
黎北潇浓眉一扬,精光内敛,锐利的眼霎时又像狩猎的集鹰一般。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高日安紧盯着黎北潇,平静地慢慢说道。
“你想跟我谈的事就是这个?”黎北潇沉着声问。
“没错!”高日安提高了声调。“湘南她爱上了你,对你产生一种不正常的感情。你应该很清楚吧?”
“那又怎样?”
黎北潇冷淡的反应令高日安情绪激动、愤怒不已。高日安压抑不住怦动不已的心跳,语气激烈地说:
“又怎样?这种话你居然说得出口!你误导了湘南对你的感情,使她对你产生一种不正常的爱,她为此苦恼忧愁,你竟然还说出这种冷漠的话!”
“高日安,你只管做好你的心理医生。没你的事,你少管!”黎北潇言词冷淡,相当不客气。
高日安情绪又激动起来,但他拚命抑制下来。这个时候,愤怒是没有用的,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深呼吸,胸膛一起一伏,被压抑住的怒气在体内乱窜,慢慢地,才逐渐平静下来。
“你这算是什么父亲!比禽兽还不如!”高日安说得相当冷静,但遣词用句相当严苛。
黎北潇浓眉再次一扬,眼里隐隐闪出火光,脸色也显得煞气隐隐,但他忍住怒气,只是重重哼了一声。
“这是你干的吧?”高日安从桌上拿起一张皱巴巴的纸,丢向黎北潇。“你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误导、困扰湘南的感情。你知不知道,她为此都快崩溃,她情绪快承受不住了!”
“你说什么?湘南怎么了?她怎么都没跟我提起?”黎北潇皱着眉,看那张皱巴巴的书纸一眼。
“这是什么?你从那里弄来这东西?”
“问你自己啊!”高日安口气虽然平静,但显得咄咄逼人。“你误导湘南的感情,使她对你产生不正常的爱。她内心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道德感和感情两相冲突之下,使她陷于矛盾的挣扎中;你偏偏又用这卑鄙的手段挑逗她的感情。她内心虽极力压抑这段畸恋所带给她的痛苦,但时间一久,渐渐就无法负荷。”
他顿了顿,深深呼吸以平复越见激动的情绪,继续说道:
“她内心充满矛盾、冲突和挣扎,情绪过度压抑的结果,使她的精神状况渐渐变得不稳定。我就曾碰过她好几次情绪失控的场面。这种情形如再继续恶化下去,等超出她所能承受的负荷界限时,后果就会不堪收拾。”
“你是说……”
“她很可能精神崩溃。湘南的耐受力很强,但这样反而更危险;一旦她精神崩溃,情形将更严重。”
“这怎么可能……”黎北潇呆掉了,双手抱头,不肯相信地摇头,频频低喃:“这怎么可能……不可能……”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高日安抽开那张书纸,厌恶地瞄一眼上头那些做着鬼脸般的楷体字。
“为什么?”黎北潇茫然地抬起头。
“别跟我说你完全不知道这回事!”高日安痛恨黎北潇脸上那种莫名所以的茫然,语气尖锐地说:“你对湘南所做的事,瞒不了别人的!”
“我是真的不知道。”黎北潇呆呆地看着高日安手中那张信。
“我就知道!”高日安像是料到黎北潇会这样回答,手往后一甩,丢开那封信,耸肩又摆头,宛如不经心般地看看窗外,极突然地抓住黎北潇的衣领,狠着脸说:“黎北潇,你还算不算是男人?你到底还有没有男人的担当?自己做的事,你为什么不敢承认?敢做不敢当?呸!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