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日安,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我和湘南的事跟你无关,你少插手!”
“你是不是隐藏了什么秘密?你想对湘南怎么样?”
“我说过了,这跟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高日安大声说:“我爱湘南,我有权知道一切。”
这句宣言让黎北潇的浓眉又再度一扬。他似笑非笑的走近高日安,故意压低着嗓音,用胜利者的姿态挑衅又得意地说:
“很遗憾,湘南爱的是我。”
“黎北潇你--你到底还有没有理性?你是她父亲,怎么可以说出这种恬不知耻和不道德的话!”
“谁说我是湘南的父亲?你听过我承认她是我的女儿吗?”黎北潇表情严肃认真。“告诉你,我爱湘南,从她很小的时候我就爱她了。为了她,我可以背负天下所有的人;为了她,我离婚,娶自己不爱的女人,再度离婚;为了她,我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你说你爱她--哼!你别做梦了!湘南是我的!”
“你说湘南她……她不是你的女儿?”这消息太令人震惊了,高日安怎么也没想到。
“当年我太太生的婴孩,在腹中就夭折了。我买通医生,将同时生产、难产死亡的未婚少女幸存的婴孩冒替是我太太所生,那就是湘南。”
高日安惊讶的表情使得脸上的肌肉形成古怪的扭曲。他张口结舌,沉默了许久,才终于问:
“那么,黎太太--我是说,湘南的母亲,她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黎北潇答得很干脆。
“你没告诉她?”
“没有告诉她的必要。”
高日安低下头,又沉默了许久。这回,过了很久,他像是不得不开口般,有些志忑不安地问:
“那么,湘两她……知道吗?”
黎北潇望了高日安一眼,没有回答。
“她知道?”答案在意料之中,高日安情绪仍显得不平衡。“你竟然瞒着你的妻子,却将事实真相告诉湘南!”
“我没有!”黎北潇冲口说出。“湘南是无意中听到我和家庭医师约谈话,才知道这件事的。”
“天啊!这是什么世界!”高日安仰头喃喃说。
“高日安,我知道你喜欢湘南,不过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黎北潇拍拍高日安的胸膛。“湘南她是不可能爱上你的。她是我的,她的身体中流有我一半的血。”
“你说什么?你不是说她不是你的--”
“她不是我的女儿,但她身上流着我的血!”黎北潇很快打断高日安的话。“湘南曾经因为车祸大量出血,那些混帐医生竟想用那些肮脏污秽、来路不明的血为她救治;但是,我坚持不肯,所以把我的血输一半给湘南。”黎北潇说着,眼里逐渐出现了狂气。“所以,你懂了吧?湘南身上流有我一半的血。”
“你疯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高日安简直不敢想像。黎北潇简直疯了!寻常人怎么禁得起身上血液如此流失!
他犹如看着疯子般地盯着黎北潇,看出黎北潇眼里的狂气,看出他那强烈专断的感情,彷如近乎狂野的猛兽。
他觉得黎北潇简直不正常。只有狂人才做得出那样的事!当黎湘南还是一个不懂人事的婴孩,黎北潇就对她有那种狂野的情感,甚至不惜冒生命危险,输了那么多血--只为了爱黎湘南。
这是怎样不正常的感情?
是的,不正常。高日安在心里痛苦地呐喊。但问问他自己,如果是他,他会为了黎湘南这么做吗?他肯吗?
“肯的,肯的!”高日安突然大叫出来。
“你肯也没有用,湘南是我的。”黎北潇像是窥透了高日安的心思,阴森地吐气说。
“不管怎样,你不能爱湘南,你永远也不能和湘南在一起。你们是父女,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一样,你们永远都是父女,在道德和法律上,你永远都不能和她成爱侣。”
“你给我住口!住口!”黎北潇额上青筋暴起,脸色极坏。“去他的道德!去他的法律!只要我爱湘南,她也爱我,那就够了。我们要永远厮守在一起,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但是湘南在乎!她精神状态会不稳。就是因为在乎这些,内心才会有矛盾挣扎和冲突。难道你要她永远背负着道德罪恶感,如此折磨她自己?”
“不会,绝对不会!湘南会把她内心的事告诉我,不会再压抑自己。”黎北潇说:“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好让你死心得更彻底。那些信,那一封封诉情的信,都是湘南写给我的。你明白了吧?那都是湘南对我的话情。”
“什么……”高日安蓦然一呆,跌坐在椅子上。
“从湘南十一岁开始,她就不断写那些信,想告诉我她对我的爱。她把那些信放在她房间的床头暗柜里。每天晚上我都会去亲吻她道晚安。虽然她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她爱我,我从她眼里看出来的。我跟她的关系不是任何人可以介入的,因为从很久以前我们就彼此相爱着。所以你别痴心妄想,湘南一开始就是我的。”
“骗人!你别想骗我……”高日安喃喃着,不肯相信黎北潇说的话。
但现在他总算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黎湘南几次看到那些信都因而情绪失控。她知道爱上自己的父亲是不被舆论道德容许的。她拚命想压抑自己,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情感与理智冲突的结果,就变成那样了。
尤其,黎北潇为了她抛弃萧竹筠,她可说是破坏养育自己长大成人的“母亲”幸福的罪魁祸首--更因为她知道事情的真象,所以她更不能原谅自己。也因为如此,当她知道高日安和舒睛解除婚约时,会一再情绪错乱,哀叫着求他不要离婚,频频哀问他为什么要离婚。
这就是黎湘南心里的结。她知道她对黎北潇的爱是绝对不被道德舆论所容许,深深对自己的行径感到极度的罪恶感;但她无法抑止自己内心对黎北潇的情爱,只能拚命地压抑,导致她沉默、封闭,拒绝和人群的联系。
她害怕别人触及她内心的秘密,那是她最大的禁忌,是不可轻触的神经爆发点,所以她像刺猬一样张满全身的刺防止生人的探入。
“你打算怎么办?”高日安缓缓抬起头,冷冷看着黎北潇,用淡淡的口吻说:“将湘南藏在你的被子里,让她永远永远见不得人?你打算怎么对你的前妻说?告诉她你爱的是湘南,你抛弃她都是因为湘南吗?这些你想过没有?你可以不在乎这一切;但你为湘南想过、考虑过没有?你要叫她如何面对大众,如何面对爱她疼她的母亲?”
“那是我的事!”
“是吗?你的事?你要湘南一辈子见不得人,躲躲藏藏,永远被罪恶感所折磨?你要她永远抬不起头,忍受别人在背后的指指点点?”
“我说过了,那是我和湘南的事。”黎北潇嘴唇一抿,不准备再和高日安继续谈下去。
“站住!黎北潇!”高日安抢到黎北潇面前,张开双手拦住他的路,狠狠瞪着他说:“你一个人下地狱不够,你想连湘南也拖入地狱?”
“你给我听好--”黎北潇狠狠抓住高日安的肩膀,神情威严,宽厚的掌臂明显可见青筋,显然动怒了。“下地狱也好,遭到天打雷劈也罢,我就是爱湘南,我要永远跟她在一起。听清楚了没有?”
他重重一推,将高日安推倒在地上,打开门大步跨出去。高日安一时爬不起来,趴在地上天叫:
“黎北潇!你给我站住!想就这样逃了吗?孬种!”
黎北潇置若罔闻,步伐越跨越大;但他紧握着双拳,像是极力在控制随时会爆发的怒焰。
他走出大厦,隐约间仿佛还听到高日安的叫骂。他重重击了大理石墙一拳,一边咒骂:
“可恶!”
他坐进“青鸟”,重重甩上门,犹在盛怒之下;车子发动后,他仍笼罩在怒气之下;油门踩到底,将怒气发泄在狂飙的速率中。
前方是红灯,仗着“青鸟”性能好,他仍没有减速的意思;等到车子越来越接近交叉路口,他才从容踩煞车。
第一次,“青鸟”脱离他的掌握,不听他的指挥,像子弹一样,超速飞射出去--
高日安从地上爬起来追出大厦的时候,正好看到“青鸟”以绝世的直速,像子弹一样,射向路口天际--
那是光的极限。
他仿佛看见黎北潇昂立在光圈中,以他惯有的霸气和独裁的气质,傲睨着天际下的芸芸众生。
而青鸟像子弹一样,以直线的速度,载着光,射向路口的天际。
那是光的极限和对生命华丽的咏叹。
高日安往前追出两步,愣住了。
路口天际,黄昏的第一颗明星,不知何时,已升起高耀在那里。
第十五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湘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在医院寂静的长廊,萧竹筠脚步匆匆,担心和焦虑地,以接近跑步的速度,边走边问高日安。
她一接到高日安的通知,就匆忙赶回来。电话里说不清,只知道湘南精神遭受打击,突然不说话;但究竟发生什么事,高日安并没有说清楚,只说等她过来再说。
她心急如焚,急着想知道黎湘南的情況;而由门口到病房,长廊的这段路显得相当漫长。
高日安脸色凝重。他尚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萧竹筠有关黎北潇的死讯,更不知该如何告诉她事情的所有经过……
那一天他追出大廈时,只见蓝色“青鸟”像子弹一样射向天际,就像流星划过天际一样,闪爆着美丽的光芒。沖天的火焰燃烧着“青鸟”的羽翼,黎北潇就笼罩在那火光中。
那种死亡方式--没有苟延残喘。更没有久病拖累,而是与光,与沖天的火焰,同化入宇宙和尘埃--正符合了黎北潇不与凡俗同流的气宇;激烈、瑰壯、充满着光。
那是生命的激爆。
那时他只觉得脑海顿时空白一片,除了满眼瀲滟的光,然后他突然想起黎湘南。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跑向舞蹈学苑,喘着气寻找黎湘南。他发现他不停在顫抖,很轻微,但他一直在顫抖。
黎湘南早就下炉离开了,学苑的助理小姐说。
离开了?
他只觉脑海顿时又空白一片。头一抬,看见对面大楼整面落地窗的玻璃墙。他突然大叫一声,发疯似地冲出舞蹈学苑,冲下楼梯,冲出大廈,冲过马路--
终于撞开门。找到黎湘南时,她已呈半失神的狀态,嘴里一直喃喃不停着:“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看见他撞门进来,她突然跳起来,紧紧抓着他,用非常清醒,但强烈焦虑担心和不安恐惧的声音问他黎北潇是否发生什么意外;而乔志高--
“到了!”长廊终于走尽,黎湘南住的病房就在长廊尽头。那是一间单人病房。
萧竹筠急着开门进去,临到门口突然犹豫了一下,她转头看看高日安,高日安对她轻轻点头,说:
“进去吧。”
她闭闭眼,深深呼吸,做好某些心理准备,然后伸手握住门把--
病床上没有人。
黎湘南静静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面对着光。
“湘南?”萧竹筠轻轻喊了一声,蹲在黎湘南身前。“湘南,是我,妈妈回来了。”黎湘南没有反应,连一丝的动作也没有,不言又不语。
萧竹筠抬头望向高日安,眼神在询问。高日安走近,蹲在黎湘两另一侧身,看着黎湘南,说:
“你放心,她完全正常,一点毛病也没有;只是,她精神遭受到一些打击,而将自己封闭起来,不说话,也不哭不笑。周遭发生的一切她完全知道;你牵引她,她也会跟着你的牵引而动;除此之外,她的感情世界是封闭的。”
他轻描淡写地述说;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黎湘南所遭受到的“一些打击”是如何激漾强烈。从她知道黎北潇的死讯后开始,她就变成这样,动也不动,不说、不哭,也不笑。
而萧竹筠什么也不知道。她一脸疑惑迷茫,缓缓起身问高日安:
“打击?什么打击?湘南好好的,怎么会遭受打击?”她皱皱眉说:“对了,她父亲呢?我不放心湘南一人在家,所以让湘南搬去跟他住,他竟然没有好好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而让湘南发生这种事!实在太可恶了!”
高日安也跟着慢慢起身,一边观察着萧竹筠。看样子萧竹筠对所有的秘密--黎湘南的真实身世,黎北潇和黎湘南之间的感情--都不知情;但他仍然试探地问:
“萧小姐……呃,请恕我无礼。我只是好奇得想知道,湘南出生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你知道的,那种很荒谬的事,比如抱错小孩什么的,初生婴儿看来都一个模样。”
“当然没有!”萧竹筠想也不想,十分肯定地说:“湘南是我十月怀胎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我怎么可能把她和别的小孩搞错!”她又皱皱眉。“你问这个和湘南遭受到的打击有什么关系?”
高日安在萧竹筠说话时,特别留心她的举止、神色和语气,连小动作都不放过。看情形萧竹筠真的什么都不知情。他心中迅速做了決定,決定对萧竹筠隐瞒一切,连乔志高的事也不提,免得事情越扯越大,惹出一番风波。
当然,也许什么也不会发生,但未雨綢繆总是好,善意的欺骗也比说出残酷的真相好。
“萧小姐,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希望你先有心理准备。”高日安用沉重的口吻说。
萧竹筠被他那种沉重的口吻突然搅得有些心慌,隐约有着不祥的预感。她没有开口,只是用眼神询问。
“萧小姐……”高日安表情肃穆,神色凝重地说:“黎先生他……因为车祸过世了。”
“什么?”萧竹筠猛然抓住高日安,激动地说:“你说北潇他……他……怎么可能!”
“你冷静一下!”高日安语气冰冷;不是他无情无感,而是这事情根本无法劝,只有等时间自然去过渡。
“怎么会这样……”萧竹筠呆呆地放下手。
她真的无法相信,那样霸气、气宇独冠的黎北潇,那样鲜活、意气风发的人,会那样消失了!
“怎么发生的?”
萧竹筠頹丧地坐在床上,垂着头,双手放在膝上,紧捏着膝裙,指掌绷得很紧,顫顫在抖。
“好像是煞车失控,和瓦斯车相撞,引擎着火,所以……”高日安缓缓说着,没有将话说完。
“当场就死了吗?”萧竹筠问。
高日安沉默地点点头,并不奇怪萧竹筠这么问。连黎湘南当时也是这么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