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秒了。”黎北潇毫不留情地说。
袁丹美咬了咬牙,心一橫,在协议书上签了字。
“算你聪明!”
黎北潇冷冷扫了离婚协议书一眼,丟给袁丹美一串钥匙和一张支票。
“房子在市中心闹区,你一直很想要的,现在就给你吧!”黎北潇拧熄了菸,将离婚协议书丟在桌上,住沙发一靠,冷冷说:“你现在可以走了。过两天我会找人跟你办过户手续。”
他完全没有再看袁丹美一眼。袁丹美死了心,同房收拾好行李,却见他仍坐在沙发上,垂着头不知在思虑什么。
“我想我们缘尽于此了。最后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袁丹美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说话。
黎北潇扬扬眉没有回答。袁丹美问:
“很显然的,你并不爱我。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你会娶那个教舞的女人吗?”
“丹美!这不是一个问题,是两个问题。”黎北潇眉头一皱,离开沙发回自己卧房,停在门口说:“你该走了!出去以后请帮我将门带上。”
袁丹美望着黎北潇模糊的背影,心里暗叹一声。黎北潇自始至终就不爱她,但他对她算是慷慨的了。物质方面,黎北潇一向很大方;但对女人,他却有心无情。
这样结束了也好。袁丹美突然觉得心底一阵轻松。
***
黎北潇臥室的房门一直闭得紧紧的。袁丹美走后,房子陷入一片死寂当中;随着天色暗淡,灯光不开,未几,整个屋內就都笼罩在阴沉冷寂的黑暗下。
过了有一世纪那么久,黎湘南从外头回来,见房里一片黑暗,愣了好几秒钟。
她逐一把灯全打开,客厅、餐厅、厨房,四周一片光明后,她才似乎觉得心安不少。她打开冰箱瞧瞧有什么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
冰箱里除了弱黄的灯光,什么都没有。她站直了身子,甩上冰箱门,呼了一口气。
“湘南!”突然有人从身后抱住她的腰,抵着她的脸颊,在她耳畔轻轻叫她的名字。
她差点失控尖叫出来,但立即辨认出那是黎北潇的声音,硬生生地忍住叫声,脸色却一片死人似的灰白,久久说不出话来。
“湘南!”黎北潇觉得奇怪,轻轻将她转身面对自己,看见她灰白的脸色,又疼又悔又怜说:“我吓到你了?对不起!”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以为没有人在家。”黎湘南勉强挤出笑,但惊魂未定,脸色仍然极坏,苍白得吓人。
“对不起,吓到你了,我不是有意的!”黎北潇轻轻地抚摸黎湘南的脸庞,亲了亲她。
“没关系,你别放在心上。”
黎湘南倒了一杯水,连喝了几口,心情才慢慢稳定下来。
刚刚她真的被黎北潇吓到。最近她总觉得四处有人在窥伺着他,好像周围随时飘着一双眼睛般。那种感觉常令她不由自主地回头张望,疑神疑鬼的,随时处在不安的狀态。
她原以为是她自己太过神经质,但那感觉越来越强烈;尤其每当她到舞蹈学苑上课,那种疑虑不安更是变本加厉;加上她最近又常收到那些恶作剧的信件,不由得神经更加紧张;所以黎北潇突然那样抱住她,在她不预期屋里有其它人在的心态下,自是受到极度的惊吓。
但她没有对黎北潇说明这些,也不打算告诉他这些事。也许一切只是她太过敏感,只是一场恶作剧而已!
“就你一个人?你后妻呢?”黎湘南抬头四处看看,走到黎北潇臥房,打开房门,瞄了一眼,回头说:“你跟她分房了?”
她第一次窥瞄黎北潇的房间,也不知道黎北潇跟袁丹美一直是分房睡的。黎北潇走到她身后,推开口半开的房门说:
“正确地说是分居。”
“分居?”黎湘南鼻子皱了皱。“你是说你们不住在一起了?”
“嗯!”
“那她现在人呢?”
“她走了,我把市中心那栋房子给了她。”
“你把那栋房子给她?那么,你是打算跟她离婚了?”
“应该说已经离婚了。”黎北潇回身指指客厅桌上那纸离婚协议书。
黎湘南走过去,拿起离婚协议书快速看了几眼,抬头说:
“你既然要离婚,当初又何必跟她结婚?何必跟妈离婚去娶她?你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那是两回事--我们不谈这事好吗?”黎北潇倚着门,眼神复杂她看着黎湘南。
“我们别为这件事吵好吗?湘南!来,到我身边来!”
黎湘南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她并未过去,只是静静凝视黎北潇。她脸色冷凝,很平静;但眼里的表情却和黎北潇一样复杂。
“算了!那么,你下次的对象又是谁了?”黎湘南眼底斂去光采,变得又冷又生疏。
“湘南!”黎北潇情急踱步到黎湘南身旁,搂住她说:“别这样,别用这种态度对我。”
“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对你?”黎湘南冷视他说:“你对这些女人并没有感情,你也知道妈其实还在--”
“别再说了!”黎北潇打断她的话。他眼神激烈,似乎恨不得就此牵缠怀里凝视着的人。
黎湘南紧抿着嘴不再说话,把眼光调开移到沙发,静静坐下。黎北潇跟在她身边,久久才打破沉默,低着嗓音说:
“你跟那个心理医生是怎么回事?他在追求你吗?”
“这是我的事。”黎湘南淡淡说着。
“也是我的事!”黎北潇声音更沉,隐约地夹着妒意。“那傢伙要跟他未婚妻解除婚约,说什么他爱上了你,搞得那个女人找上门来,说她绝不会把那傢伙让给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舒晴真的这么说?高日安要跟她解除婚约?”黎湘南不由得皱眉。
“人都找上门来了,还会有假吗?”黎北潇低声讯咒:“那个该死的心理医生!我不相信你会爱上他。告诉我,你不爱那个心理医生;答应我,永远不要再见他。”
他的声音包含着不可抗拒的魅力。黎湘南深深看他一眼,淡淡地说:
“那是不可能的,我喜欢他。”
“湘南!”不可置信,情切不安的焦虑在黎北潇的神情和眸里表露无遗。
黎湘南回避那抹情切不安,颜色极力冷淡,睫毛却不停在眨动。她看着地下,眼光却是不安于垂视的焦点,游移四索,一两次接触到黎北潇的目光,掩饰什么似地,慌张地掉开过去。
“湘南……”极度扣人心弦的一声低唤,充满了感情的低迴,柔情万千,令人荡气回肠。
黎湘南用力甩头,表情变了。她直视黎北潇的双眼,声音放得很轻,但听得出隐隐在抖顫。她说:
“我不会管你的事的,所以你也别管我的事;我们互不干涉。等三个月后,我搬回去跟妈住,一切又恢复正常。”
“不!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那你打算跟妈破镜重圆了?”
“我说过别再提起这件事了。那是不可能的!你明知道--”黎北潇急躁地咆哮,双手插入头发,极其痛苦无奈。他抬起头,眼底闪过一抹苦楚,哑着嗓子说:“湘南,别再对我这般折磨!别这样对我!”
那沉楚痛苦深深牵动黎湘南的感情,她注视黎北潇好一会,接触他眼底眉梢抹抹难过憔悴,心头一悸,投入他怀里。
黎北潇紧紧搂住黎湘南,帖着她的鬚发,微微激动摩挲,时时亲吻着她,像恋爱中的少年。那表情甜蜜疼痛,又觉悲伤又觉安慰,意在难言中。
第七章
黎湘南刚从舞蹈学苑出来,踏出大廈,就看见门口前方马路旁停了一辆车身红得发艳的跑车,乔志高手叉在胸前,停着车子,戴了一副帅气的墨绿“雷棚”,旁若无人地对着她笑。
她跑过去,又意外又惊喜地说:
“志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特地来等你的。”乔志高拿下太阳眼镜,微笑说:“有空吗?到那里去走走。”
“真不巧,我要到医院探望个朋友。”
“没关系。我送你到医院好了。”乔志高局打开车门。
“谢谢,麻烦你了。”黎湘南坐进车內,等乔志高也坐定后,她系上安全带问道:“这是你的车?相当别致!”
“谢谢。你喜欢吗?”乔志高又是微微一笑,随口似地问。
老实说,她并不喜欢这种跋扈艳丽,着火似刺眼的鲜红颜色,让她有种相当不舒服的感觉;不过乔志高气质冷,感觉阴沉,配上这种鲜丽跋扈,感觉艳亮的红,却是相当奇特的对比。黎湘南看着前方,避开问题,不直接回答,维持礼貌说:
“这部车和你的气质截然不同,一个热一个冷,给人的感觉很奇特。我原以为你会喜欢那种冷黑青蓝的色彩搭配你的气质,就像你的穿着。”
“这倒真意外,你认为我是个阴沉、冷漠的人?”
“倒不是;只是你的气质冷,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很有贵族感,而且神秘。”
“你不喜欢?”乔志高侧头看着黎湘南一眼。
黎湘南微微一笑,甩甩头,避重就轻说:
“跟太出色的人走在一块,我会心虛。我常想,像你这般常被人当作视觉焦点的人心里有什么想法。”
“没有任何想法;不过,我不认为走在路上,路人会回头多看我一眼。”
黎湘南轻轻笑起来,笑声清脆。
“你大谦虛了!”她笑说:“我想你是早习惯别人的注视,久了变麻木。”
“就算是吧!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乔志高再次问道。
这问题让黎湘南有些为难。她当然喜欢乔志高,所以才会跟他成为朋友;但要她如此赤裸裸地回答,总是有些奇怪不自在;倒不是害臊或彆扭什么的,总之就是怪怪的,她不习惯对人描述心里的感觉或者诉说心里的话。
但乔志高如此坚持,她不得不回答。她想了一想说:
“那是你的特质,我既然和你成为朋友,自然是欣赏你的气质。”她转个头笑说:“不过,说真的,我越来越难将你和落拓的作家联想在一起。”
“那么,你是被我的外表瞒过了!”乔志高这句话说得低沉,别有涵意,只有他自己懂得。
“不!不单只是你的外表,”黎湘南若有所思,看着挡风玻璃外一直像要冲撞上来的迎面路景。“而是你的气质、你的內在。那种神韻成于中而形于外,非常不同。当然,我不是说你缺乏文学素养,我是指你身上并没有你自己说的那种『穷酸气』。文学家其实面目百态,最引人难免僵化的艺术感联想,就是那种窝居在阁楼,满腹才华,却落魄潦倒的作家。画家也是一样。恕我直言。你给我的感觉,其实更接近少年得志的平步青云,没有那种窮倒落拓。”
乔志高沉默不语。黎湘南的感觉相当敏锐。她说得委婉含蓄,也认同他的气宇,但她本能感觉到,他并没有文学家之所以为文学家的本质--或许该说,他放弃了。
“穷酸气质”虽然多少是诋毀的形容词,但那也代表了文人的气质风骨,也是文人之所以和常人不同的地方。那气质,当然不单只是表面那种落拓,穷倒等眼睛所能见识到的肤浅而已,而是去接近,感受后,才会察觉出文人之所以与常人的不同。
当然,他知道他自己有那种材质--他足足念了四年的文学系。老天!那四年!但他最后终究选择谋利快速的歧路。若说他还有什么文人气,大概就是多了那么一点多年学院薰陶下的冷书香,也或许是因为这点残余,才使得黎湘南会接近他。
本来他以为,黎湘南或许会有兴趣查问他许多事,譬如他的过去、他的诸往历史陈迹和脑袋里想的什么事;但她没有,她始终淡交如水,并不探问他的隐私。
如果他保持沉默,她也淡然,并不多问;相对的,她也很少--几乎不说自己的事。
而黎湘南一连跑了二层阶梯,激动的情绪方才慢慢平稳下来。她在楼梯静坐了片刻,心跳如常了,才慢慢走向高日安的病房。
高日安一个人半臥在病房上,低着头,看着手中一颗红宝石戒指。
“湘南!”黎湘南进门的声音惊动他,他抬起头。
“好点了没?”黎湘南微微一笑。
“完全好了,医生说随时可以办理出院。”
“那恭喜了。舒睛小姐会来接你吧?”
“她不会来的。”高日安把玩着戒指说:“我跟她解除婚约了。湘南,你听我说,我承认我被舒睛吸引,所以找才会跟她订婚;但请你相信,我真的爱你。你骂我浊,我承认,但我--”他抬头注视黎湘南,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如纸。“湘南,你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跟她离婚?为什么?求求你,别这样,别离婚……”黎湘南连连后退摇头,爆出一声大叫:“为什么!不要--”
“湘南!”高日安急忙下床,在她崩潰前及时抓住她。
他急速扶黎湘南到床上坐着,强迫她喝些水。医院不许人喝酒,病房里也没酒,否则他真会要她喝些酒。
她父母离婚给她的打击太大了,所以她才会有如此错乱而且激烈过度的反应;可是--高日安隐约觉得不对;至于那里不对,却说不上来。
“湘南,你冷静一下。”他说:“我是日安,我并没有和舒睛结婚,所以我们也没有所谓的离婚。你大概把我的事跟你父母离婚的事混淆了。我看你心情很纷乱,要不要跟我谈谈?别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把它说出来,心情才会舒坦好过些。”他肯定黎湘南心里藏着很多事,她的举止太反常了。
“我很好,没事。”黎湘南力持镇定的样子,可是握着杯子的手却顫抖个不停,语气也显得异常高亢。
高日安静静地打量她。每当他触及她的心底事,她就像一只刺蝟似的,以绝对防卫的态度拒绝他;像野兽一般嗅着敌人的味道,怀疑而机警地戒备森严,不让他越过雷池一步。
尤其是她父母离婚的事以及她无故离家一个星期的事件,那是她最大的禁忌。高日安默默地看着静静喝着水的黎湘南,思绪快速地走转。从她刚刚近乎失控的歇斯底里的反应,职业的敏感让他觉得有种不寻常,深藏在黎湘南內心里的秘密,似乎不只是因为她父母离婚表面上那么单纯,还有更复杂的结在纠缠她的內心。
从行为心理学的观点来看,影响人行为的因素,大都有一定的刺激,才会产生行为的反应;也就是说,个人的举止行为并不是表面所见所行的那么无意识,通常有其一定的原因或理由--也就是刺激。
这种说法算是比较科学。然而人的举止行为并不是可以完全如此加以控制研究而导出结论,有些行为反应并不单只是受刺激影响,而是深潜在个人意识內的某种因由所产生,而这就得从个人的生活中去追溯寻求导致其行为的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