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点个头,轻描淡写说:“只是随便玩玩。”
艾琳娜娇声笑起来。“我都不知道你们家有球台。拜托你,亚历,怎么打撞球。”
“让保罗教你吧,他技术比我好。”亚历山大显得不怎么热心,把球杆丢给一旁那个高大的金发男孩。
“算了吧,艾琳娜,亚历只是借口。他跟保罗一样,根本懒得教我们女孩子打撞球。”旁边那金棕色头发女孩开口说:“我看让他跟保罗比一场,我们两人在一旁加油倒是真的。”
“苏菲亚这个主意不错。”艾琳娜附和。
一旁,维纳斯抬着手臂冷眼看着。亚历山大有时会转头看她,目光搜寻着。看她一脸冷淡,而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气。
她站了一会,看亚历山大在艾琳娜和苏菲亚的起哄下接过球杆,突然涌起一股厌烦的感觉。没等亚历山大打出第一球,她便轻哼一声,掉头离开。
亚历山大只来得及捉到她的背影,力道一偏,简单的一个直线球竟撞偏了,白球跌入了底袋。
☆ ☆ ☆
如果说,球员戴着笨重头盔、穿著有厚厚护垫的球衣、全副武装地抱着一颗球相互冲撞摔碰,一码一码逼近,只求直捣敌军阵营达阵得分的美式足球是世上最野蛮的运动,那么,这个曲棍球,实在也不遑多让。只见两队球员冲来撞去,这边掉那么倒,满场叫嚣,活像一场原始动物的厮杀。甚至连看台上的观众也都激动地把嗓子喊哑,叫闹声不休,满场的气氛既暴力又蛮动。
维纳斯紧皱着眉,几次忍不住把目光掉开。但她皱眉的却不是场下那野蛮暴力的活动,而是在旁那几个扯着喉咙大声嘶吼叫嚷的外国人;她尤其厌烦他们彼此用英语咕噜咕噜交谈时旁若无人的笑闹声,心里老大的不痛快。
“维纳斯,你怎么都不说话?不喜欢吗?”亚历山大转头看她,关心她的沉默。
“还好。”她不看他,口气很冷淡。叫她说什么?反正他们的话题她又插不上。
“哎呀,亚历,你何必那么……”艾琳娜插进来,叽哩咕噜说得既快又含糊,她几乎都听不懂。
就是这样。除了亚历山大,他们三个人都把话说得既快又口齿不清,除非是从小说惯了这个语言,否则实在很难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尤其是艾琳娜,每当她和亚历山大说些什么,她就插进来岔开话题,说话的速度快得让她接不上口,甚且听不懂。她觉得她是故意的,心里不禁冷笑起来,还有几分闷气。她气亚历山大什么都没表示,更气他还能和艾琳娜愉快的谈笑。
亚历山大再转头跟她说话时,她干脆装作听不懂,不想理他,也不想和他说话。亚历山大微蹙眉,瞪眼看她一会,没说什么。过了一会,他再跟她说话,她就是不理他。
他心中有些气!对她这样的忽视。扳住她下巴,硬将她转向他,面对着他。她狠狠瞪着他,眼神很悍,毫不妥协。两个人互相瞪视一会,最后还是她先把头掉开。
比赛着实无聊透了,一堆人犹如史前的野生兽类,冲来撞去,你拘我、我绊住你,完全凭原始的蛮性在搏斗厮杀。她没心再看下去,又无法一走了之,只好忍耐着把比赛看完,心中不耐烦到了极点。
“你觉得怎么样?很刺激吧?!维纳斯。”散场的时候苏菲亚招呼似的对她笑着。
她自顾往前走,不理她。
“维纳斯!”苏菲亚高声喊她。
她这才回过头,一脸很恍然的模样,扯起一抹微笑说:“啊!你在跟我说话吗?对不起,我的英语不是很好。”
“不会啊,你说得挺不错的。”保罗摆了一副亲切的模样。
维纳斯连看都不看他,笑得假假的,对着空气说:“对不起,我英语实在不好,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亚历山大暗暗皱眉,瞧她一眼。她知道他在看她,也当作没瞧见。
走到停车场,艾琳娜敏捷地抢坐到驾驶座旁的位子。维纳斯坐在驾驶座后面,一路上都没开口,始终将目光掉向窗外,望着黑黑的夜色。亚历山大几次从后视镜看她,她的神情冷淡极了,毫无心情。
他先送艾琳娜他们回家。车内剩下他们两人,维纳斯仍然绷着脸不说话。车子一到家,才刚停妥,她立刻推开车门跳了出去,快步往屋子走去。
“等等!维纳斯──”亚历山大连忙追下车,抓住她的手!有些气急。“你到底怎么了?”
维纳斯甩开他的手,抿着嘴又往前走。亚历山大忙又追住她,脸色很坏。说:“你别这样。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今天晚上你一直绷着脸,跟你讲话你也不理不睬,你倒是告诉我,你究竟什么地方不高兴?”
“我很好,没事。”维纳斯一肚子闷气,又甩开他的手,根本不看他。
“一定有事;而且,你的态度看起来一点都‘不好’。”亚历山大不放她走,不把事情弄清楚不罢休。
维纳斯更别扭,脚步一急,绊到自己的脚,身体失去平衡,往前栽了下去。亚历山大连忙冲过去,托住她的腰。她一点都不领情,拨开了他托腰的手。
亚历山大略蹙了蹙眉,有些莫可奈河,耐着性子说:“我不懂,我们不是说好了,和好了吗?为什么你──”他顿一下,像是不解地摇头。“我总是不知道你们东方人心里在想什么。”
“和跟我是什么人没有关系,我心里不舒服不行吗?”维纳斯哼了一声,口气很冲。
“我就知道。”亚历山大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你果然在生气。保罗和苏菲亚跟你说话时,你故意装作听不懂;对我也不理不睬,我就觉得奇怪……你是不是不喜欢跟他们在一起?”
“差不多。算是我自作自受。”明知道结果也许会很不愉快,她还是跟着去,算她活该。她又哼一声说:“不过,我总有权利生自己的闷气吧。”
“我看你是在生我的气对吧?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不要故意不理我。”
亚历山大靠紧她,很直接。
维纳斯轻蹙他一眼。这个外国人,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含蓄?什么事都要逼得这么白。
“你真的要我说?”既然他想,好吧──“好,我承认,我不喜欢你那些朋友的态度,你也不是瞎子,总该不会告诉我他们的举止很甜心。我更讨厌那个艾琳娜──我讨厌她笑的样子,也讨厌看你跟她在一起?这样够了吧?!”
“不够。这跟你不理睬我有什么关系?”
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她咬咬唇,涨红脸,别过睑说:“我心里不痛快,行吗?我就是气你跟她有说有笑的。你明明知道她对我的态度,还──既然你高兴跟她说笑,那就跟她去啊!干嘛还找我说话?”
“你讲理一点,维纳斯。”亚历山大语气柔下来,很有耐心。“艾琳娜的态度也许是过分了一点!但这是两回事,你不该混为一谈。她是我的朋友,大家又一起去看此赛,我没理由不跟她说话。你根本不必为这种事生气。”
“我没说你不能跟她说话,兰姆提斯先生──”维纳斯听他那么说,莫名地恨了起来,恨恨说:“你爱跟谁说话是你的自由,我管不着。反正我才不当你的什么约会对象。但我爱跟自己生气,那总行吧?”语气尖酸嘲讽,极是任性。
她在气头上,几乎口不择言。亚历山大一反平时对人的不耐烦,一再地退让。说:“别这样,维纳斯。我知道你生气我没站在你的立场,所以心里不痛快。如果真是这样,我向你道歉好吗?你别再生气了。”
“不必。”她一口拒绝,意气用事。
“你非得这样不可吗?我们不是说好了?”亚历山大忍不住攫住她的手,忍着她任性的折磨。他一意求好,她却那样不领情,到底要他如何?
“我没有非怎样不可,反正我们东方人就是让人不懂。你不高兴可以不必理我,兰姆提斯先生。”她知道她不该这么意气用事的,偏偏就是忍不住。只有情侣才有这样的权利任性,但她管不了自己的情绪。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亚历山大忍不住了。
“你爱怎么做是你的事,我管不着。”她别开脸。
亚历山大瞪她一会,然后赌气似的,重重地说:“好。”长腿一跨,掉头走开。
两人背对着彼此,一步一步,细细碎碎的,仿彿那么缠绵,又愈拉愈远。
☆ ☆ ☆
第二天维纳斯下课回去的时候,艾利好整以暇地在客厅等她。班奈太太临时有事,不能来做晚饭,小鬼头自己自动自发地叫了外送的披萨。
“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家?泰德叔叔又不回来吃晚饭了是不是?”她随口说着,刻意不提另一个名字。她一整天都没见到他。
“对啊。你要不要吃一点?”艾利很慷慨地要把馅多的部分分给她。
她随便拿一块,自己倒了一杯水,拉开椅子坐下,显得漫不经心。
艾利歪着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咬了一口被萨,突袭说:“维纳斯,你是不是跟亚历吵架了?”
她僵了一下,随即喝口水。没否认,但也不想承认。
“对吧?吵架了。我都看到了,昨天晚上。”
“是吗?”她也无所谓,意兴阑珊地。
“你没事干嘛跟亚历吵架?”艾利又问。抱怨说:“就是这样亚历今天早上心情才会那么差,都不理人。害我也被连累。本来说好今天他要带我到湖边游泳的,现在都泡汤了。”
“那是他不守信用,又不关我的事。”
“怎么会不关你的事。你跟他吵架,他心情当然就不好。亚历只要心情不好,就会上高速公路开快车,就不让我跟了。真是的,你干嘛跟他吵架嘛,亚历现在不是变得对你很好了吗?常常跟你有说有笑的……”
“艾利!”维纳斯听得心烦,悻悻说:“他对你说话不算话,你找他抱怨去,不要把事情推到我身上。”
她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她为什么会那么管不住自己的情绪。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她都闷在心里她愣了一下。以前?!怎么……突然觉得好陌生。她想不起来。难道她“以前”曾遇过相似的情况,有过相同压抑的情绪吗?怎么会如此的下意识?
不知道。车祸过后,她就觉得她心里的某个部分好像松了,许多的情绪毫无秩序地到处流窜。连雪碧都说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父亲说她因为车祸的关系,忘了一些什么,不过只是暂时性的;可是,她连自己的母亲都忘得不认得了……那情绪感觉是那么的陌生,陌生到她要怀疑起自己父亲的话,怀疑那真实性,因为,她真的连一点记忆都没有。
“……维纳斯!维纳斯!”艾利频频喊着。
“啊?!”她回过神。
看她一脸恍惚,艾利抱怨说:“真是的,你在想什么,都没在听我说话。”
“你跟我抱怨也没有用。”她吐口气。望了楼上一眼。“他呢?现在人在哪里?回来了吗?”
艾利扁扁嘴,说:“出去了。他接了一通电话就出去,也没说什么。一定又和艾琳娜约会去了。”
维纳斯心一沉,听到最不想听到的事。她丢下披萨,随便伸个手,往身上抹了抹。“你慢慢吃吧,我先上去了。”她简直再持不下去,可是又没地方好去,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不甘心。
电话铃铃响起,她正巧走过,被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下,才拿起话筒。连声音都不稳。
“曼光?!”话筒那边是个女性,期待又不安的声音。
她怔住,没答话。
“曼光,是我,我是妈妈──”无生命的话筒不断流泻过来一股母性的温柔和关怀。“你爸爸要我暂时别打扰你,可是我忍不住。你在那里过得好吗?习不习惯?有按时吃饭?你以前老是想到才吃,不时要闹胃痛。现在你一个人在那里,要好好照顾自己。懂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嗯了一声。对于这个“应该”是她母亲的人,她却相见不相识,对她一点记忆都没有。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怎么办。那是个温柔的女人,在她车祸住院的时候,总是带着自责的表情看着她,尤其当她怎么都想不起她时,她那种伤心的模样,着实教她十分愧疚。医生说这种“记忆障碍”只是暂时性现象,可是……她内心多少有些怀疑。还有那个奇怪的男人──他说的话她完全不懂。连雪碧每次去看她时,都一副忧心件仲、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怀疑,他们没有把全部的事情告诉她;可是,即便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她根本什么都了记得。
“曼光……”对方又说,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妈对不起你。你很怨我吧?所以你才会──”声音一哽,啜泣起来。“对不起,那时妈不应该那样说,下应该那样对你……”
她究竟在说什么?维纳斯脑中轰轰地,隐隐痛起来。那痛像丝,在每处的神经穿梭。
“对不起,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低低呻吟出来。
“曼光……”
“对不起。”她很快把电话挂断,双手按住话筒,身体摇晃着,额头且冒出冷汗。
“怎么了?谁打来的!”艾利问。
“没有,打错电话了?”她匆匆转身,声音抑制不住地高亢起来。
那天晚上她不敢睡觉,怕又作那奇怪的恶梦。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就那样睁着眼,一直到天亮。
仿彿一闭上眼,就会有些什么慢慢、慢慢地逼近……
第七章
星期四中午,学校餐厅和往常一样地热闹。
“奇怪……”维纳斯端着餐盘,环顾了餐厅几次,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到林红红。
她觉得奇怪。每天中午吃饭时,林红红几乎都会出现在她眼前,因为不同班,那是她们通常会碰面的时候。她已经有四天没看到林红红了,这个星期,她似乎都没来上课。
她随便找个位子,草草结束午餐。
“嗨!”刚走出餐厅,迎面就遇到安东尼。他和一个日本男同学在一起。
“嗨。”她回个招呼。安东尼有拉丁民族特有的明朗热情,跟他在一起,心情总会很愉快。
“吃饭了吗?”安东尼问。
“嗯。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
“我到电脑室去了一趟。”
学校替每位申请的学生设立了一个电子邮件信箱,算是一项服务。维纳斯因为没有这个需要,所以并未申请。她笑说:“有什么好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