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更恨了,还有一种奇怪的不甘心。她搞不仅自己这种情绪,就是不想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讨厌见到他们亲密的样子。
☆ ☆ ☆
一上午,她的心情就被莫名的恶劣情绪干扰着,根本无心听课。下了课,刚走出教室,就听到有人叫她,她抬起头,是那个林红红。
“可以和你谈谈吗?”林红红一睑很认真的表情。
她耸个肩,无所谓。
两人一块吃了午餐,边吃边聊,谈得不外是一些异地的琐碎。
四处全是人,覆盖满声音,吵得人神经衰弱。她一脸无动于衷,边吃边将炒牛肉里的洋葱挑到一旁。
“你觉得日本人怎么样?”林红红突然开口问道。
维纳斯顿了一下,想想说:“不错啊。”
“我觉得不好。学历不高,又不工作。”
她听得莫名其妙,一口青椒洋葱炒牛肉就那样停在半空中。好半天,她才总算搞清楚那个“不好”,是有特定对象的。她边吃边听,牛肉甜得要命,连喝了好几杯热茶。
故事很老套,可也很美丽浪漫。离乡背井独自到异国求学的年轻女孩,总是会在同一路的公车上见到一个斯文的东方男孩,她觉得好奇,又有一种奇怪的安慰,好似心里有了什么依靠。如此过了一年,她终于鼓起勇气接近那个男孩,才知道他父母来自日本,他却是在当地出生,说了一口流利的英语。故事就那样开始了,很快就到了中场靠近了以后,她才发现一切和她原先想像的是那么不一样。她喜欢他、又不喜欢他;既想跟他在一起又嫌弃人家;不想接受他的亲密要求偏又不放弃地死缠着人家……
“你是说,你想结婚帮助他立业,可是他很花,说他不想结婚,女朋友很多,职业又不好,你觉得不妥当;然后,他跟你求婚,可是你不要,他干脆跟你分了,去找别的女人,你不甘心,偏要缠着他;然后,他回过头,又要跟你好,你又不要,可偏偏又不断去找他,搞得他烦透了,干脆问你想要什么,你说你不知道──反正你就只是一劲要缠住他,不让他好过就对──是不是?”维纳斯听得傻眼,把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一堆洋葱的盘子推开,小小地吁口气,喝了口热茶。
她第一次听到这么“诡异复杂”的故事,小心地重述一次,甚至还有点搞不清楚她自自己到底在说什么,逻辑是不是有问题。
她甚至觉得讶异,林红红怎么会将这么私密的事告诉她这个对她来说到底还是生分的陌生人。她觉得有些不安,知道太多别人的心事秘密究竟是种负担。但看到林红红落寞的眼神那刹间,她便觉得无所谓了。她想她或许太寂寞!在这个异乡没有人和她说着相同的语言。
“对,没错。”林红红抬头看着她,剩下一大半的东西也不吃了。
她想了想,不知道能说什么,便问:“那么,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我也不知道,真的。”
“怎么可能!喜不喜欢一个人,你自己怎么会不知道!?”维纳斯觉得有些怀疑。连自己的感情都搞不清楚,还谈什么爱呢!
“真的!我没有骗你。”林红红的态度看起来似乎很认真。
“好吧。”她歪歪头。说:“那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林红红沉默了半晌,慢吞吞地说:“我想结婚,帮忙他。”
“可是,他不想结婚……”
不等她说完,林红红便插嘴说:“跟我结婚对他只有好处。我会帮他,不会害他。他交往的那些女孩,我也不比她们差。”
“你别那么一厢情愿好不好?人家并不想结婚。”她忍不住皱眉。感情哪有那么一厢情愿的。
“可是,我想帮他──”
“拜托你好不好!人家他并‘不想’结婚,他自由惯了,不想背负责任负担。你以为你是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改变一个人!?”虽然认识还很浅,但既然林红红当她是朋友,以那么认真、慎重的态度告诉她心里的私密,她觉得她有必要和义务告诉她她真正的想法,不能光说些好听的敷衍她。“再说,你所谓的‘帮他’是怎么帮?和他结婚,建立一个家庭,帮他生几个小孩?白天他去上班,你做家务带小孩,然后准备三餐,等他下班回家共享天伦之乐?是不是?”
“……嗯……”林红红怯怯地点头。
天啊!维纳斯忍不住摇头了。哪有那么一厢情愿的爱情的!这是林红红要的、所谓的“帮他”;可是,很明显的,对方并不想要这样的“帮忙”。她觉得林红红对感情的认知与观念有些问题,太一厢情愿了。
“他一直在骗我。我朋友都说他很过分,说他那样不对。”
天啊!维纳斯不禁又摇起头。
“你几岁了?”她忍不住要问。大概林红红的朋友都怕伤害她,而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说话。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那日本男孩有什么错。感情这种事,哪能说谁对谁错,甚至连谁负谁只怕都很难争辩。而且,很显然,那男孩只是想玩一场,并不真心喜欢她。一开始他的态度就很明显,其实并没有骗她。
“二十五。”林红红脸色有些凝滞了。
二十五──早已经不是小孩了;还那么天真。维纳斯想想说:“红红,我可以老实说吗?”
“嗯!”林红红很快点头。“你老实说没关系,我就是想听真话。”
应该说吗?她有些犹豫。她不觉得林红红页的喜欢那男孩。
“我先问你,既然你想跟他结婚,他也跟你求过婚对不对,你为什么不要?”
林红红迟疑了一下,说:“他学历不高,又只是个修车的,也不爱工作,我觉得不太好;而且,我也不敢跟我爸妈说。”
“既然这样,那你还在眷恋什么?干嘛还缠着他不放?”
林红红又迟疑了一会,磨菇了半天,终于很老实地承认,有些恨,说:“我就是不甘心!”
这就是了。维纳斯静静地看她一会,说:“你这么做对你也没有好处。我这样说好了──”她停一下。这些话,想想实在有些不负责任。她迟疑了一会,还是说了:“我希望你最好问问你自己,搞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如果你想要结婚,人家已经摆明,他并不想结婚,只是想玩一场,我劝你最好放弃,别那么死心眼,天涯处处是芳草。不过,如果你想要一场火辣的激情,填补你在异乡的寂寞,时间到了便拍拍屁股走人,我想,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对象──就这样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这种事,其实没有人能帮你,除了你自己。”
“我知道。”林红红低下头。
她看得有些不忍,说:“很抱歉,红红。我的话很刺耳。我无法站在你的立场为你说话,只能以中间的角度说出我的想法。”
“我知道,我没怪你。我只是不甘心。”
听林红红这么说,维纳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多少有些明白林红红的性格了。她的感情很激烈,不但敢爱而且更敢恨;谁对她不住,她就要报复。
明白了这点,奇怪的,她竟然有点羡慕她──那般爱恨分明、鲜明的性格啊!
她不禁想对她多说些什么,身体稍微往前俯靠,说:“你不甘心也没有用。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好好地用功,把英语念好,好好地打扮自己,绝不让自己落得一副狼狈可怜相。我也绝不会再去找他,把自己弄得那么不值;可等我学成,有了自信,我会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故意挑他经常出没的地方去碰他,让他瞧瞧。这是最好的报复方式,我要他后悔死当初看走了眼!”
说完,她由自己先吓了一跳,对自己这些强悍泼辣的想法惊悸不已。没想到她骨子里是这么“可怕”的人,这么的傲慢倔强。
“对!我也是这么想。”林红红大表同意地叫了起来,灰暗的表情晕开了一抹盎然的笑。
“光是想没有用,要去做啊。”她睨睨她,又下意识地看看自己。”早上干扰她的恶劣情绪那般突地又缠上来。
“走吧。”她叹了一口气,下午的课就要开始了。
不管怎么说,不甘心也好,不舒服也好,还是得先把这讨厌的英语学好才是最重要的,就算要吵架也才不会落下风;不然,谈什么都难。
☆ ☆ ☆
七点开演的电影,集合时间是六点十五分,现在时间已经六点三十五分,一群人还是姗姗来迟,不到小猫三只。而从学校开车到市中心得需二十分钟。
“怎么搞的!”维纳斯开始觉得烦躁。为了怕迟到,她连晚饭都没吃,却不料那些人却那么悠哉。
琴的目光和她相遇,苦笑了一下,对她的抱怨无能为力。维纳斯无奈地吐个气,忍下烦躁。琴虽是活动的负责人,但那些人不守时,对她发牢骚也没用。
她自顾走到一旁,不说话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来了几个礼拜,她还没进过电影院看过电影,前几天在公布栏上学校举办的“认识当地文化”活动内容竟是看电影时,她瞄见觉得相当的好奇,兴奋了好一阵子,当下想都没想便签名参加了。她还想,西方人都很有时间观念的,做事也很有原则,却没想到会是这种令人不耐的情况。以前他们总老是喜欢挂在嘴上如口头禅说西方人怎么样、东方人又是怎么样;外国人总是归类在一种特殊的天平上。可现在,她忽然觉得,管他什么东方人、西方人,人类其实都一样;骨子里的劣根,其实都一样。
六点四十分,总算,该来的没有来,不该来的当然也没来,非出发不可了。她瞄了一下,一场预期轰轰烈烈的活动,结果只有小猫四、五只。
开车的多纳将车开得飞快,勉强赶上电影开演的时间。进场之前,别人忙着撒尿、买零嘴,她好奇地逛了场子一圈──结果还是那句话,人类其实都一样,全世界的厕所和电影院也都一样。
她松了一口气。挤在一堆金发、白皮肤、高鼻子、深眼睛的外国人当中,把脚跷得高高的,十分的随便自在。隔邻那个左耳戴了一只耳环的金发男孩转头看她一眼,她也回他一眼,然后他咧嘴笑一下,她也咧嘴回他一个笑。大概腿长的关系,他那双腿跷得比她还高,牛仔裤还有几个破洞。
“这些外国人……”她暗暗摇头。突然不禁要笑出来。什么“外国人”,其实她自己才是没头没脑闯入别人地盘的“外国人”!
电影号称是紧张刺激的动作片,结果对白多,镜头又冗长,拖泥带水的,实在有够难看;加上英语发音又没有字幕,整部片子有一大半她根本是有听没有懂,就觉得更难看了。
散场后才九点多,天才刚黑,还不算太晚。但这到底跟她从前自己一个人住时不一样。她查一下公车时刻,要到十点才有车。
“还是先打个电话吧。”她怕泰德已经回家,她这个“寄居人”却还在外头游荡,礼貌上说不过去。
“维纳斯!”她低头塞率找着零钱,对街有人摇手喊她。
灯光有些暗,她还没有看清楚是谁,对方已经走过来。是莉莉和伊莱莎她们。
“啊,是你们。”她倒不觉得意外。来了这些日子,她发现,这个城市真的很小,随便走就可以碰到认识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莉莉先开口。
维纳斯指指身后不远的电影院。
伊莱莎问:“好看吗?”
“超级难看。不过,如果你有睡眠的问题的话,正好可以帮你催眠。”
莉莉笑起来,说:“你要回去了吗?我们正要去跳舞,你要不要一起来?”
维纳斯摇头笑说:“不了,谢谢。”
“一起来嘛!大家开心地玩一场。”莉莉热诚地又邀请。
“不行啦,我不方便太晚回家。”
“为什么?你住在住宿家庭里是不是?打个电话回去跟他们说一声不就行了。你又不是小孩了。”伊莱莎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简直像个洋娃娃。
维纳斯微微笑,懒得解释太多,心想还是先打电话,其它的待会再说。她比个手势,转身走进电话亭。
试了两次,电话一直在占线中。她不禁皱下眉,耐着性子又拨了电话,这一次很快就通线了。
“是你啊,维纳斯。”艾利接的电话,一副忙得喘不过气的口吻。“你今天好晚哦,还不回家?”
“嗯,我有点事,晚一点才会回去。”维纳斯不太流利地解释着。她以前一个人生活,想做什么就去做,还不习惯做什么事都得向人交代解释。
“晚一点回来?多晚?”艾利还带一点稚嫩的童音像狐狸一般地多疑起来。
“你该不会也打算今天晚上不回来吧?爹地刚刚才打电话回来说他工作忙,今天晚上不回来呢。”
“是吗?泰德叔叔今天不回去呀──电话好吵,怎么回事?”她听说泰德今晚不回去,心想自己不好再在外头逗留太久,正盘算着拒绝莉莉她们的邀请,话筒那端蓦地传来刺耳的杂声。
“是亚历他们啦!”艾利没好气地说:“他跟艾琳娜不晓得从哪里找来一堆唱片,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音乐,吵死人了。”说着,声音转偏了一边,吼叫着:“亚历,你能不能小声一点!吵死人了!我在讲电话你知不知道!”
他的抱怨似乎有了效,吵杂声小了许多。维纳斯的心情却莫名地跟着低落下来,沉甸甸的。
“钦,维纳斯,”艾利说:“你可不要在外头逗留太久哦,别忘了你可是女生。好了,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晚一点就是了。”她突然觉得郁闷透了。本来她打定主意打完电话就搭公车回去,临时却改了口,从电话中不时传来的那隐约的音乐声让她不禁要蹙眉。她看了莉莉她们一眼,说:“我要跟同学一起去跳舞,很晚才会回去,我也不知道几点,不必等我。”
“跳舞!?可是现在都快十点了哪!”
“那正好啊。”她咯咯笑起来,有一点故意的痛快。“我又不是小孩子,不必十点就上床睡觉。”
“什么嘛!”艾利有点不服气,咕哝一声,可也没办法。突然他又偏离话筒,高声喊说:“亚历,维纳斯说她要去跳舞,很晚才会回来──”
维纳斯被他的举动惊了一跳,不禁皱眉。听着他又问说:“好了,告诉我,哪家舞厅,和什么人在一起?”
“艾利,”她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你也太啰嗦了吧,问那么多做什么!要不要我连今天晚上吃了什么,上了几次厕所都跟你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