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她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背负这种愧疚?”亚历山大锁紧了眉。“史都华叔叔不应该将她送到这里的,应该让她留在那里,帮她恢复记忆。”
“起先我也这么想;不过,史都华有他的顾虑……”泰德起身倒了一杯水。
“她弟弟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因为倒地时被疾驶的汽车辗过,伤到了脚,导致行动有些不便。”
“但那又不全是她的错;再说,她也不是故意的。”亚历山大不禁有些激动,起伏的感情偏向了维纳斯,为她说话。
泰德看了儿子一眼,有些奇怪他的激动。“这当然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不过;我现在倒赞成史都华的做法。何必逼得太急,让她喘口气不是很好?让她自由自在、心理没有负担地过些日子不是很好吗?”
“这哪是没有负担!她的记忆不恢复,事情就永与远在那儿,在我们不知道的背面。她其实一直在承受痛苦。我不敢相信,史都华叔叔竟会有这种鸵鸟心态!”
亚历山大极不以为然,语气不自觉高昂起来。
“这不是鸵鸟心态,史都华只是考虑比较周详。亚历,你可别乱来。”泰德不由得加重口气,警告亚历山大:“不管你如何不赞成史都华的做法,我们没有权利介入,更没有权利破坏维纳斯目前平和的生活。”
“我明白;但是……”
“够了,亚历。”泰德打断他的话:“你能够站在维纳斯的立场为她着想,我很高兴!但记住,我们没有权利说什么,况且这也不是我们说什么就能改变的事。顺其出自然不是很好吗?时候到了,该来的自然会来。”
“但如果那个‘时候’一辈子都没到呢?”亚历山大反问。
泰德没有回答,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突然间:“你不觉得现在这样的维纳斯很好吗?开朗、聪明,心里有什么想法就会直接表达出来?”
亚历山大被问得错愕住。
泰德微微一笑!又拍拍他的肩膀,噙着笑走出去。
等他离开了,亚历山大才回过神,心里嘀咕着。他怎么会知道现在这样的维纳斯好不好?天晓得,他看她跟一般的东方女孩根本没什么差别。什么聪明、开朗、有话直说──依他看,根本就是粗鲁、无礼、没教养!
“算了,我干嘛理她的事?”他挡住桌面站起来,有些悻悻的。
现在回想起来,他刚才的态度实在有些失常。虽然在她身上发生了那种事情,但看她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他可不认为她需要同情。看她那副猖狂的模样,对她说“同情”搞不好还太亵渎了。想想,那个女孩实在太不可爱了;她那一身的姿态,常常给他一种感觉,好像在说,她就是她,不会受任何事情影响,理直气壮得叫人讨厌。
真是的!太不可爱了!
☆ ☆ ☆
又是那种万里无云的天气,整个天空蓝得空荡荡。维纳斯频频望向窗外,一直觉得坐不住,一颗心浮了起来。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刚出了教室,便被林红红一张消沉的脸给吓住。她赶紧将她拉到一旁。
“怎么了?”她观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问。
林红红翻着一双死鱼眼直瞪着她,什么话也不说。好半天,突然“哇”一声哀叫出来,垮着脸说:“他不见了!我找了他一个礼拜,都没有找到。打电话过去没人接,去他住的地方也没人应门。我问了好多人,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
又来了!维纳斯吁口气,摇了摇头。
“这不是正好吗?趁机把他甩了,另外找比他更好的人。”她半正经、半开玩笑。
林红红摇头说:“我听说他最近和一个加拿大女孩走得很近,他一定是跟她在一起了。”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啊。你干嘛那么不死心?”维纳斯一脸不明白。林红红的个性实在真像牛皮糖,也不管对象好坏,黏住了就不放。
“我不知道。他故意躲我,我不甘心。”
“何必呢?”她实在不懂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对方就是不喜欢她,这样死缠烂打的有什么意义。“你光是这样跟他耗,书都甭念了。”
“我知道,我会念书的。”林红红表情黯然,眼神无精打采地看着地上。“你放心,我会好好念书的。”呆了半晌,然后说:“谢谢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会念书的。我走了。”说着,驼着背,转身走开。
“红红──”维纳斯叫住她。“放弃不就好了吗?干嘛自己找罪受?”
说完,忽然觉得自己很不负责任,不经思索就胡说一通。
林红红摇摇头,没说什么,驼着背走了。那背影像在说,宁愿被爱所伤,也不要不曾尝过爱的滋味。她站在那儿,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胸中五味杂陈,却复杂得没有名目。
“嗨!维纳斯,你干嘛站在那里发呆?”安东尼和一票墨西哥同学走过来。远远地,他就瞧见她,一下子就认出来。她身上有种奇特的气质,有一点无所谓,又像老有什么心事般。
“啊?没什么。”维纳斯回过神。那群墨西哥同学几乎个个劲装打扮,光是站在那里就很抢眼。他们这些外国学生发育好,身材比例又适当,怎么打扮怎么好看。
“我们要去看电影,你要不要一起去?”在这里,通常星期二晚上的电影票特别便宜,往往大排长龙。
她歪头想想,也不是认真考虑,很快便点头。
一票人浩浩荡荡地杀到市中心,在速食店胡乱解决了晚餐,随即班师往电影院。几个墨西哥同学呱呱地讲起西班牙话。这个语言又快又零碎,听偏了好像在吵架。维纳斯看着那几个讲得兴起,兼之此手划脚的墨西哥同学,目瞪口呆起来。
“放心,他们不是在吵架。”安东尼拍拍她,微微一笑。
“我知道。”她跟着笑起来,对自己发愣的蠢相愈想愈觉得好笑。“不过,你们讲话的速度好快,叫人叹为观止。”
安东尼抿着嘴笑似乎很同意她的话。他此个手势,笑说:“你知道西班牙话的“朋友”怎么说吗?”
这个她知道。很快点头说:“我知道。Amigo──对不对?”
可是她的发音怪腔怪调的,安东尼拍掌哈哈大笑起来。
居然笑成这个样子,太不给面子了吧。她佯装生气,幸悻地说:“嘿,安东尼,你笑成这样,未免太伤害我的自尊,太不给面子了吧。”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安东尼又比个手势,仍然收不住笑。他笑起来十分好看,十足一个大男孩,阳光型的。
几个人边说笑边往电影院走去。一路走过,经过了好几处咖啡馆;露天咖啡座上坐着三三两两的顾客,戴着墨镜,懒懒地晒着太阳。触目净是穿着短衫、短裤,外加一双洞洞凉鞋,或者背心、无肩迷你洋装,露臂又露腿的男女老少。这个维多利亚城夏季平均温度约莫摄氏二十度左右,堪称是这个枫叶国气候最温暖的地方。
对她这个在亚热带岛屿长大的人来说,这样的气温还嫌冷,但显然地,对这些当地人而言,简直热得出汗。维纳斯不禁低头看看自己那一身秋衫;凉风吹来,撩得她长衫下的寒毛全竖起来。
她转头看看安东尼,他也是一身短衫、牛仔裤,展露出结实的好身材。他也在打量她,露出不解的表情:“我常常觉得很奇怪,你这样……不热吗?”
“不会啊。”这里的空气干,太阳只会晒得人黑黝,一点火气都没有,不似热带阳光来得炙烈,热力一上身就如着了火。温吞得很阴险。
“可是,天气这么热。”
热?这样的程度叫做热?维纳斯轻笑起来。目光一瞥,和她前方路旁露天咖啡座上那个一身黑衣、黑裤的男孩眼神猛不防相遇,笑容就那么凝住。
“亚──兰姆提斯!”她很意外,不禁脱口叫出来,叫得很生疏。这样的偶然,真是的,这个城市,实在太小了。亚历山大还是那个样子,带几分气焰,一副旁若无人。
亚历山大反射地皱眉,没来由地觉得生气。从他们那群人打对面走来时,他就看到她了。他看她和那个墨西哥男孩有说有笑地,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不由得有几分气。他觉得她不应该这样快乐的。她怎么可以和别人那样愉快开心地说笑!?他觉得相当不舒服,很不是滋味。
“你可以叫我亚历。”他面无表情,敌视地看了安东尼一眼。
“啊!?”维纳斯愣住,更意外。亚历山大的反应太反常,让她措手不及。她本来还以偏他会给她一个白眼,或者爱理不理,没想到他那么“友善”,实在叫她受宠若惊。她呐呐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在等朋友吗?”
“嗯。”亚历山大随便嗯了一声。
“是吗?”维纳斯喃喃地。踌躇了一下,安东尼还在等她。“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
“那是你同学吗?”亚历山大将目光对着她?有些没话找话。
她连忙点头,心里有一些欢喜。“对啊。我们正打算……”话没说完,侧方一个人影逼近,婀娜多姿地款摆向亚历山大,很亲密地搂住他的脖子,当着众人的面──或者说,当着她的面,缠绵地亲吻他。
没有人侧目。这是很平常的事,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又一阵凉风吹过,扫开一些热气,维纳斯睑色却白得发冷。
“等很久吗?”金发美女挨着亚历山大身畔坐下来。是那个艾琳娜。她侧头过来,看见维纳斯,扬脸笑说:“是你啊,嗨!要不要一起坐?”
“不了,谢谢。我还有事。”维纳斯一口回绝。挡开亚历山大投来的目光,不去看他。原来他和艾琳娜约好了,她应该早就想到的。
她甩头走开,不想再看下去,心里极不舒坦。
“等等──”却被亚历山大叫住。“如果你又要像上次那样,那么晚才回去,记得打个电话回去给艾利。”
“哎呀,亚历,人家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你怎么像个保母一样!”艾琳娜娇声笑起来,好像亚历山大说了一个多有趣的笑话。
维纳斯绷紧脸,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两人一眼,什么话也没说,狠狠地掉头走开。
一天的好心情,就那么完全被破坏。
☆ ☆ ☆
如往常一样,泰德.兰姆提斯又无法准时回来吃晚饭;班奈太太也依然如往常地完全不受影响,在厨房忙得很起劲。她边哼着歌、边准备晚餐,整个厨房弥漫着酱料香,甚至泛滥到客厅来。
“嗯,好香。”客厅里,艾利和维纳斯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视,亚历山大则坐在一旁看杂志。艾利鼻子最灵,涎着口水一路寻味到厨房去。
“去去去!别来这里碍手碍脚,还没好呢!”班奈太大嫌他碍事,将他赶出厨房。
“让我看一看嘛,小器。”艾利被香味引得肚子呱呱叫,早等得不耐烦。
“艾利,”维纳斯说:“你别那么急,很快就好了嘛。你又不是不知道班奈太大做饭时最不喜欢……”话说着,一阵浓烈的香味扑进她鼻腔,偷袭得很突然。她半张着嘴,楞在那里,心头猛悸了一下,没道理地纷乱起来。
这味道……她梦游似的站起来,往厨房走去。这香味那般似曾相识过,撩人被封印的记忆……艾利见状,嘟起嘴咕哝说:“什么嘛!叫我不要急,自己还不是一样。”
亚历山大也觉得奇怪,有些惊讶抬头盯着她。
“哎呀,维纳斯,怎么连你也……”班奈太太看见她进来,也觉得意外,却笑眯眯地,有几分得意。
“班奈太太,你现在做的是什么?这味道好香。”维纳斯望着锅里那些冒着泡,鲜红浓稠得像溶浆的东西,瞪直了眼,情不自禁被拉过去。
“这个啊……我在做酱料。”班奈太太骄傲地宣告。“今天我为你们准备了美味的意大利料理。不是我在说,这可是我拿手的,用我独家秘方调配的酱料配上口
感十足的意大利面,吃过的人可都赞不绝口。你别看这不起眼的面条,这可是有学问的,煮的时间和火候掌握得不对,味道可全都走样。”
“意大利面?”班奈太太一张口就滔滔不绝,但维纳斯什么也没听进去,唯独这个词像白刃一样猛刺了她一下,脑海里猛然出现莫名的画面,电光火石,一闪即逝。
她用力甩下头,还在疑惑,班奈太太便推着她,一古脑儿将她赶到门外,说:“去!耐心地在客厅等着,美味的晚餐马上就上桌。”
她楞楞站在厨房门外,一脸若有所失。
艾利斜躺在沙发上,讥笑她说:“哈!你也被赶出来了吧!”
“我不是……”维纳斯直觉地想解释,自己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举动,找不出理由,愕然顿口。
“不必解释啦,我明白。”艾利挥挥手,表示无所谓。
她觉得有些窘,反射地望了亚历山大一眼。亚历山大根本没在看她,低着头自顾翻着杂志。没让他注意到自自己困窘的一面,她放心了不少,却又觉得若有所失,高兴不起来。而即使在家里,亚历山大还是那一副旁若无人的态度。她已经领受惯他的冷淡,不想自讨没趣,刻意离得远远地。既然他那样对她,她又何必太在乎他?她决定不再在意他。
电话蓦地响起,来得很不是时候。
艾利离电话近,随手抓起话筒,喂了一声便朝亚历山大喊说:“找你的。”个叫克莉丝蒂的女孩。”
亚历山大接过电话,低声说了两三句便挂断。不一会,电话又响了,这次换了个娜塔莎的女孩。
“对不起,这个周末我没空。再见。”三言两语就将对方打发。吩咐艾利说:“如果还有人打电话来,不管是谁,都说我不在。”说着丢下杂志,隐隐有种不耐烦。
好傲慢的态度!这个亚历山大。维纳斯不禁皱眉。但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却有一股和她的感受相反的快意。
过了一会,电话不知趣地又响起。维纳斯忍不住转头去看亚历山大。他动也不动,没什么反应。
“艾琳娜啊──”艾利似乎有意地拉长了尾巴,望了亚历山大一眼。亚历山大连头都没抬。艾利很快说:“亚历不在,你有什么事吗?”
维纳斯不禁偷窥亚历山大的表情,没想到他也往她看来,吓了她一跳。她不动,出于一种说不出名目的不甘心,不肯先将视线移开,目光狠狠地和他的纠缠成一块。
“亚历,”艾利的声音打破了僵持的状态。“艾琳娜说这个周末在苏菲亚家有个舞会,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她要你打个电话给她,不管多晚都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