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发生什么?”比尔更好奇。
“是啊,”矶崎点头。“前些天,刚刚那个男的和另一个高大的金发男子同时来找江曼光,碰巧她不在,两个人在楼下各据一边对峙了好久,直到她回来。”
“结果呢?”
“矶崎,你少多嘴。”西田有些不高兴。
矶崎耸个肩,毫不在意又说:“江曼光回来看到他们两人时,完全愣住了,呆了好久,三个人像雕像一样站在那里不动,站了好久,一句话也没说。”
“然后呢?”
“然后江曼光低头好像说了句什么,就往楼上走去了。”
“她说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好像说的是中文——JJ应该知道吧。JJ……”地转向洪嘉系。
洪嘉嘉颤了一下,低声说:“唔……我也不是听得很清楚……她好像是说……嗯……‘何必呢’……”
“何必呢”,这句话几乎可以确定隐含了一段幽幽的故事,无奈、动人,或许还接有一些伤感凄美。
比尔简直听得好感动,又向往又欣羡。
“好动人!没想到曼有过那样一段凄美的故事,两个深情俊美的男人为了她,不惜远赴天涯来寻找她……”
“哼。”COCO轻哼一声。
“真的好令人感动,曼真幸运……”比尔还在叼叼絮絮。
“走吧。”东堂光一将字条随便塞进口袋,掉头走下楼。
几个日本人蹬蹬地下楼,矶崎走了两步,回头搭住比尔的肩膀说:“对了,这个礼拜天晚上,东堂要在‘夜鹰’演奏。你跟大卫如果有空,记得过来。”“夜鹰”是实验性风格较强的音乐酒吧,每周日晚上开放时段让各路的好手即兴奋搭档演奏。
“我会去的,东堂。”大卫对着东堂光一的背影说着,东堂先一背对着他们举起手臂摆了摆,萧洒又无所谓。
比尔看着大卫,没说话,眉眼微颤,柔柔的笑容落了一丝牵强。
“我们一起去吧,大卫。”他仰起脸,充满期待。
“嗯。”大卫搂住他,吻了吻他。
被遗忘的洪嘉嘉,不提防瞧见他们的亲热,难堪地逃回自己的房间。她还是觉得很恶心,不禁反胃。她实在不懂,男人怎么可以爱男人呢?怎么可以和男人那个……也许看习惯了就没事了吧?但这种事实在不是习惯就可以释怀的。她觉得这整栋公寓里的人都那么难了解——她蹲下身,窝在角落里,如小动物般的无助,需要被保护。
她环抱住自己,觉得那么孤独无助。
第四章
就从第五大道开始吧。
出了帝国大厦,沿着第五大道往中央公园的方向走,这一路是时尚的最精华。各种珠宝服饰和皮件、鞋子名店林立。吉安尼凡赛斯,卡地亚珠宝、香蕉共和国服饰,布鲁诺玛格丽、古奇、克莉斯汀迪奥、宝格丽、第凡内、维多利亚的秘密、路易士威登、汉密士……装饰典雅非凡美丽的橱窗,不时迎面扑来夺人眼目,看得人目不暇接。沿路更是幢幢的摩天耸立,水泥山谷般的起伏,构成纽约音符般的天际线,他们在棋盘式的街道中游走,悠游穿梭在纽约的心中,帝国大厦、克莱斯勒大楼,洛克斐勒中心,大都会保险大楼……一幢幢摩天的大楼反耀的是时间的悠长,奇异的闪烁一种陈旧的情感。
“亚历……”江曼光欲言又止。像这样,亚历山大这样牵着她,悠然地漫步闲游,让她不由想起在维多利亚城时的情景。那时他也是像这样,默默牵着她,漫步在维多利亚城情意暖暖的街道上,她的心也就随着他的步调起波荡。
她知道他为什么而来的,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牵着她的手,悠然地带她看遍曼哈顿的风情景色。他们就像一对对寻常的男女,罗织自己的传说。
“泰德叔叔和艾利都好吧?”他不说,她也沉默。
“嗯。很好。”亚历山大朝左右看看,牵着她的手过了马路,走进地铁站,江曼光任他牵引,并不问目的,下意识却握紧他的手。她一直没勇气尝试,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实现。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来过吗?”在地铁里,她好奇地多看四周两眼,也就那么两眼,她原就不是太好奇的人。
“嗯,以前和朋友来过几次,住过一阵子。”亚历山大点头,还是那一副旁若无人的姿态,虽然他一点也下刻意。他将她拉近一些,“这个城市乱七八糟,不过,很有魁力,就好像我们刚认识时的你一样。”
江曼光愣一下。话说着怎么突然如此扯到她身上?却一点也不牵强,她对亚历山大的用心其实很感动,只是——她办不到了。
下了车,出了地铁站,就是东村了。满街随处可见各种发式,颜色缤纷的庞克族,奇装异服不足为奇,看得到的身体部位更到处都打洞,扣着一只只的戒环。街道景色也显得较为杂乱,涂鸦、壁画随处可遇,空气里弥漫浓浓的张狂味道,野气十足,特立独行,若不惊人死不休。
“这个地方有一股狂野奔放的气氛,每次来这里,不禁会觉得自己好像太压抑了。”亚历山大笑笑他说。
好像真是这样。在街道上走动的每个人,穿着打扮都有自己的主张,而那种主张是极奇特的,惊骇习于体制的感官。在东村,闻不到一丝驯良的气味,各家艺术的风格主张齐鸣奔窜,很有春秋战国时代的空气。中城水泥玻璃构筑成的摩天世界,相形之下,倒显得趣味狭窄。这附近住的多是未成名的艺术家,可能也永远不会成名,现实人生从不保证什么。
出了东村,两人往下城的方向一直走,走马看花过小义大利区和中国城,在小义大利区时,亚历山大驻足喝了一杯卡布奇诺,她想了想,要了一杯Espreesso。
“这样好吗?喝这么浓,你以前不是喜欢卡布奇诺?”亚历山大看她要了一杯浓缩咖啡,有些奇怪。
“不了,就这个。”她习惯喝的Cappccinodecaff口味较淡。浓缩咖啡喝了,会让人心脏像鼓一样震荡。到了纽约以后,她没再喝过卡布奇诺,甚至连咖啡都没喝过,突然觉得滋味好苦,不再那么甜蜜。
就这样,阳光斜了,他们最终来到了南街渔港,坐在码头,迎风喝着啤酒。东河像海,风吹来有那么一丝碱碱的海水味道。也许是因为一条布鲁克林桥,因为那桥上的落暮沧桑,比起哈德逊河,她对东河较有一份情深意浓。
“维纳斯……”该来的终于来了,亚历山大轻轻握住她的手,深深凝视的眼眸轻轻诉说。“请你再想一想,跟我一起走好吗?”
“亚历……”望着那恋恋的眼神,江曼光心田一悸,有些犹豫。她深深吸口气,鼻腔充满凉凉的海风气息。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纽约吗?”不逃避了。
亚历山大摇头。
她移开目光,看向远处。“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是突然想到远方,而到了之后该怎么做,会有什么事发生,我自己也不知道。”
“那么,为什么……”
换江曼光摇头。“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没有答案,我只是走不回从前。”
“我不明白。”亚历山大哑着嗓,有些狂乱。“你喜欢我吗?你就不能为了我跟我一起回去吗?”
“我喜欢你的,亚历,但我不可能跟你到多伦多。就像你能抛掉一切为了我留在纽约吗?你有爱我到那个程度,不顾一切吗?我并不是怀疑你对我的感情,只是,我们都不是小孩了,无法谈到那种盲目、惊天动地的爱情。”
“能的!只要你肯,我会结束在多伦多的学业,留在这里,维纳斯……”
“在这里,没有人叫我维纳斯了。”对亚历山大充满感情的承诺,江曼光反而觉得有些伤感,眼底浮起一层淡淡的水雾。“亚历,谢谢你,可是,就算你能不顾一切,我也做不到了。叫我放手去爱一个人,不计一切,全心全意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那份爱上,我无法不怀疑。我做不到了,亚历,我无法像你爱我那样的爱你。”
“即使如此,那也没关系。”亚历山大急切握住她,将她拥人怀抱。
“有关系的。”江曼光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庞,轻轻离开他的怀抱。“我无法那样和你一起生活,也无法坦然面对你。”
“我不在乎!”
“这不像你该说的话,亚历,你应该在乎的。”
亚历山大垂丧地抱住头,双肩暗暗在颤抖。
“所以,你一直不肯跟我走?”没抬头,暗哑的声音在发颤。“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肯爱我?”
江曼光没有直接回答,沉默了一会,说:“你应该知道我跟杨照的事吧。认识他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但我还是静静等待,因为他的一言一笑而感到甜蜜温暖。那个时候的我,真的不顾一切,可是……”她低下头,没有再说下去。
然后抬起头,明亮有神的眼眸直视着亚历山大,说:“我不要你等我,亚历,也不要你作任何承诺。就让它这样吧。”
亚历山大仍然垂抱着头,没有动。
“回去吧。”江曼光站起来,望着无言的、带一点薄凉的温带夜空。
依稀那首古老的歌这样唱过:该说的已经说过,最苦无奈何,最恨不结果。
关于两个人的故事,除了甜蜜,总还有一个痛。
入了夜,摩天高楼的灯亮起,曼哈顿就成了一座魔幻的不夜城。江曼光快步穿过马路,推开公寓的大门。
“终于回来了。”刚走上二楼转角的楼阶,头顶便传来半带慵懒的声音,她抬起头,东堂光一正对着她,坐在三楼楼梯口当中。
“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今天的约会不顺利吗?”光线微弱,他侧背着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那个口气,也听不出有什么意味,虽然并不是很认真正经。
江曼光没有回答,语气也只是寻常的招呼,反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在等人?”
“对啊,在等你。”东堂光一点个头,回答得很干脆。“你不上来吗,要一直站在那里?”
看他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江曼光慢慢走上去,停在他面前。“有什么事?”
“坐吧。”东堂光一移到墙边,挪出身旁的空位,要她坐下,从口袋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她。“喏,给你的。”
江曼光接过纸条,呆呆看了一会,才说:“他什么时候来的?”
“你不在的时候。”
这回答等于是废话,江曼光也没再追问,幽暗的光线斜洒在她脸庞,朦胧的隐隐一抹淡淡的幽情。
东堂光一瞄她一眼,说,“如果你想找一个伴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江曼光倾头看看他,也没认真在想什么。说:“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她站起来,将纸条塞进口袋。“这个,谢谢你。”
“要道谢的话、光说说是不够的、总要有点表示。”东堂光一闲闲地抛下一句。
打算离开的江曼光站着没动,没有针对他的话表示什么,看看他,忽然说:“你常常像这样不回家,老是跟一群人混在一起吗?”
东堂光一挑挑眉,流出一抹稀奇的表情。
“这样快乐吗?”曼光重新坐下来,疑惑中带着认真。在维多利亚城认识的那些日本同学,多半谦和有札,而东堂光一显然是那种不鞠躬,不会听人家说话边点头称是的日本人。
“你说呢?”东堂光一反问。
江曼光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不过,看你好像没有什么不满的样子。”想想又问:“听说你在某家音乐酒吧演奏表演,真的吗?”
“谁说的?”
江曼光耸个肩,东堂光一也没追问。四周很静,她抱着小腿,下巴低住膝盖,说:“今天终于坐了地铁,之前我一直想去,但一直没有勇气尝试。坐了才知道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她的语气完全是在闲话家常,很自然地聊天。
“还有哪些地方没去过?”东堂光一随口问。
“多着呢,中央公园、自由女神像。时代广场……十根指头都不够数。”
“哪天我们一起去吧,那些地方我也还没有好好看过。”东堂光一站起来,顺手牵起她。“今天就先到这里为止吧。喔,对了……”将她拉到胸前,搂住她,低头亲她的唇,一个深深的吻。
“这算是我帮忙的谢礼,我自己要了。”拂开她垂落在胸前的发丝,对她笑了一下。”早点睡吧,晚安。”
江曼光静静站着,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奇怪是的并没有太惊慌失措。是光线太幽暗的关系?发生的一切,她觉得根本不像是真的。
身后似乎有道冷淡的视线,她敏感地回头过去,楼梯下好似有个人影。是大卫吧。光线太暗了,那个人影没动,也没出声,令人窒息的、沉默的注视她一会,悄悄无声地退开。
她眨眨眼,怀疑她是不是看错了。人去楼空,只闻得空气中一股隐隐的烟硝味。
第五章
“不在吗?”按了许久的铃,都没有回答,杨耀不禁喃喃自语起来。他井没有告诉她会来,她当然不会等待。
他只好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有人推门进来,是个东方女孩,看他站在那里,脚下又有一袋行李,大眼睛眨呀眨地偷愉看着他,他走上前说:“对不起,我是来找朋友的,她叫江曼光,住在三楼,她好像不在,所以……”
“你也是来找江曼光的啊。”女孩轻呼一声,说的是中文。
也?杨耀心一怔,果然他弟弟杨照已经来过了。他改口用中文说:“是的。你认识她?”
“嗯,我也住三楼,就在她对门。”声音顿一下,带一点羞怯。“这里风比较大,请进来。”
“谢谢。”杨耀提起行李,跟着她走上三楼。
“曼光就住这一间。”
“谢谢。”杨耀又道声谢,他放下行李,倚着墙站在门边。
“不必客气,曼光的朋友就像是我的朋友……”声音细得像蚊鸣,似乎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来。“我叫洪嘉嘉……嗯,还没请教你……贵姓……”
“我姓杨,杨耀。”杨耀很客气的回答。
“嗯……那个,杨先生。”洪嘉嘉半低着头,不知是不是因为害羞或不好意思,不敢看杨耀的脸。“曼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到我房间里等。”
“谢谢,不过,那太麻烦你了。”
“不会的。”洪嘉嘉猛然抬头,冲口而出,随即意识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笑了笑,困窘得手脚不知如何摆放,说:“啊,对不起,我太冒失了,请你别放在心上。我也真是的、怎么……那个……”越说越语无伦次和慌张,红着脸,冲着杨耀傻傻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