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恭喜啊。”温纯纯依然温温地笑着,笑得眉梢弯弯,好像银着也沾染了一些喜气。
那男的只是扯个嘴角,湲有大欣喜的反应。江曼光看看那丝绒盒,担忧起来。说:
“结婚戒指吗?那一定很重要喽。刚刚盒盖都跌开了,不知有没有哪里损坏?”
“没关系。”那男的表示没事,随便将盒子塞进口袋里。
“是吗?那就好。”她看他一点都不兴奋的样子,丝毫没有要结婚的喜悦。
他无意多寒暄,会了帐!礼貌地点个头,望了江曼光一眼,侧身往门口走去。但他似乎发现什么,回头又看着江曼光,像是想说什么,迟疑了一下,很轻微地,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那我也该走了。”江曼光对母亲挥个手,小心地不让受伤的半边脸颊被瞧见。
“曼光……”温纯纯还要挽留。江曼光假装没听见,快步逃了出去。
“呼!”逃到了店外,她总算才松了一口气,伸手摸摸脸颊。
“好痛。”那股辣痛还没消失,伤口肿了起来。她沾口水涂在脸上,伤口遇水,辣辣刺刺的,火烧似的痛得很不干脆。
她一边叫痛一边很不卫生地往脸颊涂口水,一边往路口走去。路旁停满了车子,有的还很不客气地卡去了半条马路,她小心地绕过一辆白色的喜美,拐到人行道,视线跟着一拐,就看到那个人。他站在路边,像在等候什么,又像在发呆,整个人被浓郁的夜色吞噬,被黑暗所覆没。
“奇怪的人……”她停下脚步。刚刚在店里时她就觉得了,她好像在哪里看过似,那光景那感觉,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蹙蹙眉。那种似曾相识偏偏又想不起来的感觉真不好受,脑中突凸一处疙瘩似,难受极了。她蹙眉又蹙眉,用力想了又想,还是想不起来。
“算了。”她放弃不再想,只是奇怪地又看那人一眼。
那人也看到她了。她讪讪地,有些不好意思,偷窥什么被发现般。她低下头,想等那阵尴尬过去,却不料那人竟向她走来。
“啊……我……那个……不是……”她有些慌,比手划脚,语无伦次地想解释。
那人走近她,根本没在听她解释,冷不防就伸手捧起她另一边脸颊,吐着冷冷的气息说:
“果然。”
“啊,什么?”江曼光听得莫名其妙。
“刚刚我弄伤了你的脸颊了吧,真对不起。”那人紧盯着她脸上的伤痕,皱起了眉。
“啊,不,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她乱七八糟的摇手,想躲开这种尴尬。
想想,被一个陌生又奇怪的男人捧着脸颊,那样目不转睛的盯着,是一件多别扭的事,她觉得全身的毛细孔都闭死了,简百快透不过气。
“希望不会留下疤痕才好,真对不起。”
“你不必道歉,是我自己不小心。”江曼光勉强堆起笑,轻俏的推开他的手。说:“你……那个……我没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男人露了一个“是吗”的表情,像是为了表示歉意,倾了倾头说:“要回去吗?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不必客气,来吧。”男人打开停在路旁的天蝎星车门,朝车子倾了倾头,带一点命令的口气。
“真的不用了。我……”
“上来吧。”
男人丝毫不妥协,没道理的坚持。两人对峙了一会,男人突然开口说:
“你在想,我是不是坏人是不是?”
江曼光笑起来。很老实地回答说:“没有。我只是在考虑该不该接受你强迫的好意。我又不认识你,让你送我回家,感觉挺奇怪的。”
“是吗?”男人嘴角隐隐露出笑意。“我也不认识你,感觉也挺奇怪的。不过,我弄伤了你的脸,道歉也已于事无补,送你一程算是小小的弥补,良心比较过得去。”
这次换江曼光挂上一个“是吗”的表情。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是低了头,坐进车子里。
“往前一直走,再右转……”她将地址告诉他,一边指示他该怎么走。
那人没说话,照着她的指示一路往前走。过了一个路口,突然转头看看她,说:
“回去以后,你最好赶紧把伤口消毒一下,再清洗上药。脸是女人的第二生命,你却不太爱惜自己。”
被他这么一说,接近数落,江曼光红红脸说:“我知道。下次我会注意的。”
男人又没说话,沉默一会,车子突然来个大回转,往反方向驶去。“我想,我还是送你上医院急诊好了,免得留下疤痕就不好。”
“不用了!不必那么麻烦!”她闻言大惊。都已经这么晚了,真要上医院去,那要耗到什么时候!再说,只是个小伤口,口水舔舔就没事,根本没必要那么小题大作。
男人瞥她一眼,打定主意,说:“还是麻烦一点好,我不希望你脸上留下难看的疤痕。”
“只是一点小伤,不会的。”
“还是谨慎一点。你放心,我会平安将你送到家。”
“可是……”
没有可是了。那人很坚持,说:“你是女人,要懂得爱惜自己。美丽的容貌是很脆弱的。更要留下了疤痕,后悔就来不及了。”
江曼光只有听训的份,反驳不出话,只好妥协。
“那就麻烦你了。”
“不必客气。”男人一副理所当然。
江曼光将目光掉向车外,不说话了。想想,还真荒谬。但天底下有什么下能发生的?
从邂逅开始,“偶然”本来就存在着种种的可能。所有的“可能”都是一种变数,故事与人生便如此繁衍。
仔细想想,荒谬到头,究竟还是平常的生活。
天蝎星继续往前,又穿过一个路口。远方点点璀璨的光影,错落得像疏密的星河。
第三章
快十点了。柯倩妮坐在化妆台前,对着镜子仔细地涂着眼影。这一季流行炫耀灿烂的色彩,强调眼部和唇部的视觉重点,创造一种立体晶亮的质感。她仔细地在眼尾涂抹上细微的银粉,稍微拉开了身体,细细端详镜中的自己,那一双原就水亮的大眼闪耀着珠贝般的光泽,显得更加水亮更有表情。
“倩妮,准备好了吗?”杨太太在门外催问。
“马上就好。”她匆匆起身,换上一袭古奇的斜肩式帖身的长洋装。设计师提供的五套在婚礼上替换的礼服式样,她有些不合意,约好了时间讨论修改设计,时间很紧凑,杨耀没时间陪她,她只好全权自己张罗。
她再朝镜子端详一会。瞥眼见到一旁的时钟,动作突然停了下来,表情变得平淡,兴奋的心情似乎一时沉落许多。那天晚上,她实在不该打那通电话的。她真担心痴傻的杨照会冲动的做出什么。她原想再跟他好好谈一谈的,却一直没有见到他的踪影。
“他该不会真的……”她不禁望着时钟,有些不安。
杨照的个性一直很执拗,而且死心眼,感情不知变通,既纯情但又固执。从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几年下来,还是没改变。他们之间就将要开始一种新关系,她即将成为他的大嫂,她希望能跟他好好的相处,不要有太多不必要的枝节。
但电话中,他却还是那么死心眼,就是不肯听她好好的说。他真的会在机场等她吗?她越想越不安。
“应该不会吧……”她轻轻颦蹙。杨照就是不够成熟,像是长不大的少年似。
虽然她是先跟他认识的,跟他在一起,她也一直觉得很快乐他们有共同的喜好,共同的话题,对艺术有共同的品味,但是,她究竟只是他社团的学姊而已。她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而且,他又很有才华,但也只是那样。认识了杨耀以后,对于他们两兄弟,她仔细的比较、评估过了,以种种条件来看,她觉得她还是跟杨耀在一起比较适合。杨照还太年轻,稳定性不够;杨耀成熟又优秀,是最佳的选择。
她又看看时钟,十点多了。就算现在去,也来不及了,况且,杨照应该不会做那种傻事才对……她朝镜子再仔细端详几眼,稍稍匀了匀脸上的妆,退开几步看看,一切都很完美,才满意的离开房间,从容地下楼。
现在最要紧的是她和杨耀的事,其他的事多想无益。她已经这么决定,做出选择了,而这个选择又是最适合的,她没有理由动摇。
“伯父、伯母。”杨道生夫妇和杨耀都在楼下客厅,正说着话,看见她下来,停止了交谈。
“准备妥当了呀。”杨太太冲她一笑,转向杨耀,说:“阿耀!你不要一直忙着工作,都什么时候了-我看你还是陪倩妮一起去。”
“可是,晚一点我还要到公司开会……”
“开什么会。下礼拜就要结婚了,你尽让倩妮一个人在那边张罗,那怎么行。别忘了,要结婚的可是你,你可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我知道,我没有,我只是……”
“好了。”杨道生说:“你妈都这么说了,你就陪倩妮一起去吧。这会等你明天到公司再开。”
“明天?还有明天啊。”杨太太忍不住埋怨:“道生,你到底还让不让你儿子结婚啊?”
“妈,”杨耀解释说:“这次准备推出的是个大案子,爸不放心,所以……”
“我不管什么大案子。父子两再怎么疯狂也该有个限度。哪有人再过几天就要结婚了,还工作个没天没日。阿耀,你也要替倩妮想一想,你看她多委屈。”
“不会的,伯母。”柯倩妮立刻接口,打圆场笑说:“公司的事比较重要,阿耀工作忙,就让他专心去处理。等会只是跟设计师讨论礼服修改的事宜,不是什么大事,我一个人去就可以。再说,阿耀真要是去了,这种女人家的事,恐怕他一句话也插不上,还不如让他好好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你这个傻子。”杨太太说:“你现在就这么护着地,当心他以后为了工作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那时你再要埋怨就来不及了。看,我就是一个好例子。”
“不会的,伯母。伯父可是很注重伯母的。阿耀能像伯父那样用心、负责,也是我的福气。”柯倩妮拉住杨太太,察言观色说笑着。
“还是倩妮懂事。”杨道生呵呵笑起来,对柯倩妮的得体,显得很满意。转头对杨耀说:“阿耀,你就陪倩妮一起去。‘大成’的案子,暂时先交给张副理他们去处理。”
“是的。”杨耀无异议的服从。父亲说什么,他就接受什么。
杨道生点个头。突然拧起眉,扫了楼上一眼,问:“对了,阿照呢?又出去鬼混了?”他已经有两天没有见到他了。
“不会吧?没见他出门……”杨太太语气不确定地看看大家。这些天杨照每天都早出晚归,她因为忙着杨耀的婚事,已经有两天没见到他。她高声喊着:“玛丽亚!玛丽亚!”
在厨房的菲籍女佣应声出来。杨太太问:
“玛丽亚,早上你有看到照少爷出门吗?”
生得厚唇肥腮,皮肤黝黑的玛丽亚俐落的摇头,用腔调浓厚的中文慢半拍地说:“没有。照少爷昨天的昨天就出去了,没有回来。”
“前天就出去了?”杨太太气急败坏,叫说:“真是的!你怎么没有跟我说!”
玛丽亚委屈地低下头,说:“太太你又没问我。”
“我没问你,少爷没回来,你也该告诉我啊!”杨太太更加气急败坏。真是的!这些下人,就是这么钝!
“妈,你先别急。”杨耀安抚着杨太太,要她先冷静下来。转向玛丽亚说:“玛丽亚,照少爷出门时,有没有带什么或说什么?”
玛丽亚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气氛又很凝重,她害怕被斥责,不禁畏缩起来,猛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少爷要出去,不是我说……我没有……”她腔调本来就重,中文也说得不好,这一害怕,更是语无伦次,教人不知所云。
“你别怕。我只是想了解情况,不会骂你的。”杨耀改口用她较为明了的英语轻声安抚她。“你仔细想想,照少爷出去时,有没有说什么?”
玛丽亚情绪平稳下来。想了想说:“照少爷说要去旅行……对了,他还背了一个大大的包子。”
“旅行?!那他有没有说要去哪里?”杨太太又高声叫起来。
玛丽亚吓一跳,死命摇头。“没有!没有!”
一旁的柯倩妮脸色动了一下,闪过一抹犹豫。但她没有说话。
“妈,你冷静一点。”杨耀安抚杨太太,对玛丽亚比个手势,说:“好了,没事了。玛丽亚,你下去吧。”
玛丽亚逃也似地离开。
杨太太忧心冲仲说.“阿照这孩子真是的,怎么都不说一声,一声不响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又没打个电话回来……”
“他要去哪里都随他去,不必理他了。”杨道生沉着脸,表情紧绷,怒声说:“那种没出息的东西,不在了最好,省得我丢脸……”
“孩子就是被你骂跑的,你还说这种气话!”杨太太担心儿子,对丈夫不免有微词。“你要是不动不动就数落他,拿他跟阿耀比较,给他那么大的压力,他也不会一声不响就跑出去。”
“他成天到晚游手好闲,不思长进!只会鬼混、玩泥巴,没做过一件正经事,我那样说他也错了吗?”杨道生脸色紧绷着,怒气频生。“从小到大,他哪件事用心努力过,哪一次他不是半途而废?我也不单只是对他要求,也以同样的标准要求阿耀,可你看,不管送他们去学电脑、学英文,阿耀都很努力,而他呢?就只会逃避!大学也是。明明商学就念得好好的,他硬要退学,改去读什么美术……大男人正经事不做,成天光只会画画玩泥巴,能有什么出息?!有这样的儿子,只是丢我的脸!”
“阿照个性本来就不一样,他就是喜欢那些……”杨太太试着为儿子辩解。
杨道生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的打断她,说:
“有什么不一样?阿耀做得到的,为什么他就做不到?算了,那种没出息的东西,眼不见为净,不必管他了!”
“怎么能不管!儿子不见了,你竟然一点都不着急!”杨太太气急败坏,越急越心焦。
杨耀走过去,安慰说:“妈,爸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急,阿照也许只是跟朋友出去玩玩-过两天就会回来了。再说,阿照也不是小孩了,自己应该会照顾自己。”
“是啊,伯母。你别担心”柯倩妮跟着附和。但她心中左翻右搅的。杨照那傻瓜该不会真的那样做了……
杨太太稍微冷静下来,对自己的反应也觉得太过度,拉着柯倩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