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赶紧送老奶奶和更达出宫。半个月了,却一直苦无时机;而我和宗将藩的“期月之约”,只怕……
“公主!”小筑的叫声朝这头传来。不一会,就看她急急忙忙,连走带跑往亭子赶来。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
“公主,上——上——”她约是赶得太急,上气不接下气,张嘴说了半天,还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急,慢慢来,等气顺了再说也不达。”我轻轻摇头,有些拿她没办法。
小筑有很多地方很像以前的香儿,天真烂漫,却又带点老成早熟;懂事伶俐,偏又常有冒失莽撞。初识我时的怯懦生涩,经过多日的相处,早已消失殆尽,老爱啰唆我,俨然一方大“总管”——什么都要管!
“再等就来不及了!”她咽了一大口气,猛呛两声,边喘着气,边上来拉我,急咻咻地说道:“快!快跟我回殿!我找了您半天了,您老是爱乱跑,真是急死人了!”
“究竟什么事这么急?”我被她硬拉着走,连发生什么事都还不清楚。
“上王来了!”她头也不回,拼命拉着我朝正殿走去。
我停下脚步,任凭少筑再怎么拉也不动了。
“怎么了?怎么不走了?”小筑奇怪地问。
“瞧你急成这模样,我还当是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上王来了。”我白她一眼。
“这还不急?让上王等太久怎行!”她睁大眼睛,对我无关紧要的态度又震又惊。
我走到一旁,找个阴凉处歇下,没好气的说:“有什么好急的?他天天都来,如果每次他一来,都要急成这样,那我们日子还要不要过?”
“千万不可这么说。公主!”她急忙走到我身旁,苦口婆心劝说:“能侍候上王是无比光荣的事,不知有多少千金闺秀想求都求不到!上王一直不肯纳妃,太后却作主代为选秀,是以内宫嫔妃虽多,却没有人能得上王的青睐。上王独钟于您,日日流连于此,千方百计讨公主欢心,甚至因此冷落了王后与贵妃娘娘……公主,上王对您这么好,您还不感动,未免太没心肝!更何况,太后与长公主对您多有不满,幸得上王对您如此宠爱,您可别太不知好歹!”
竟然批评起我来!
我不禁皱眉,鼓着腮帮不说话。
小筑说的确是实情。自从我重新回宫,半个月来,严奇日日流连于此,一意与我厮守,对我多有呵护,嘘寒问暖,用情至深;甚且,不理旁人,也不管朝政,“失心”度晨昏。
那颗心,依太后怒斥,自然是被我这个“妖女”勾走了。
太后和长公主自然把这件事算在我头上,连一向温婉的王后也对我颇有微词。
倒楣的我,成为众矢之的。
而现在小筑又批评我不知好歹!照她看来,我的安危荣辱全系在严奇对我的钟爱上。严奇对我这么深情,我就算是不曲意奉承,也该有一些感动;更何况,这当中还存在现实的因由。
但是,感情不是这么解释的。
我不是不感动,只是,我爱的、许诺的,是宗将藩。
“公主,”小筑又来啰唆。“咱们快回殿吧,别让上王久等!快!别使性子了!”
她边说边拉我走,我拗不过她,只好起身投降。
转过一个弯道,却见严奇迎面走来。小筑急忙拉着我迎上前,曲膝行礼后离开。
“我猜你会在此,所以就自己找来了。”严奇微笑,细心拨理我被风扰散的发丝,说:“这儿风大,日晒又热,快到园亭里乘凉。”他牵着我走到园亭,高大的身影小心地护着我,不让我受风吹日晒。
“严奇,”我靠着亭柱,直接说:“你不必对我这么好。如今你已是一国之君,当务之急是做你该做之事,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没有任何事比你要重要!银舞,我的心意你应该明白!”
“严奇,”我避开他灼热的眼光。“你向来英明有为,理智冷静,负责而有担当。但现在,你却不视朝政,罔顾你身为君王的责任,辜负众人的期望!”
“朝政的事,交给‘侍中’管理就够了,不需我费心。”他三言两语就把正事带过,固执追索感情的解答。“银舞,我在意的是你,看着我!不要逃避我——”
他强迫我面对他,急切地要求我的感情。我摇头说道:“没有用的,严奇,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我爱的是宗将——”我直视他的眼眸,说得很轻,但很坚定。“你忘了吗?我是属于宗将的,那是我对他的承诺。”
“但宗将王爷已经死了!”他不放弃,迥异以往的内敛和沉默,固执而坚决地说道:“上天并没有注定你与宗将王爷结为一体,王爷已死,你却重现在我眼前——银舞,你是属于我的!”
“不!不管如何,我的心都不会改变。”我说:“何况,我总会离开这里。严奇,请你好好珍惜王后和嫣红,别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如此一来,太后自会谅解,你们母子就能和乐如昔。”
那日太后召见严奇之后情况如何,严奇绝口不提;但从宫女口中,我知道不是很乐观。太后不准严奇提起我的事,我的名字成为禁忌。
这时他沉默下来,只是不同于过去那种默默放弃的黯然,而表现出坚定的神采,透露着如山不移的决心。他看着我,看入我的眼里头,无视一切阻碍说:“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离开!银舞,我爱你,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不管旁人怎么反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心。太后那里,我自会想办法说服。我已经错过一次,银舞,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
“严奇……”我呆了。并不是因为这些话的内容感到震惊,而是他说这番话时脸上坚定的神情让我动容。
他并不是大声地宣扬,相反的,音调很沈,但每一句却都坚定的让人清楚感受到他不移的决心,没有任何人事可以阻碍或动摇。
我略略感到不安,为他那无可动摇的决心。我的心与情,早已许给宗将藩,担负不起严奇如此强烈的感情,只怕无法偿还……一直到回到殿院了,这个担忧尚盘在我心头萦绕不开。我低着头,心事重重,不知该如何。
“公主!”小筑不知打那突然跑出来,骇了我一跳。
“小筑!”我脸都吓白了,忍不住埋怨她说:“拜托你别这样突然出声吓人,会吓死人的!”
“对不起,公主,小筑不是有意的!”她曲膝赔罪,模样挺无辜。其实不是她的错,是我自己心不在焉。
“你不必道歉,是我自己不经心!”我招认自己错。
“公主,”她走过来,小声说!“谢娘娘和银香公主来了!”
嫣红和香儿来了?会有什么事?
“来多久了?”我问。
“来了好一会了,现在在内殿的花厅歇着。”小筑边答边叫我到内殿花厅。
我进去时,嫣红正端起茶小口啜着,香儿则坐在她侧旁,无聊地看着厅外。
“公主!”看见我,她雀跃地跑上来,完全忘记身分。侍立在两旁的宫女,见状不禁掩嘴偷笑。
嫣红轻轻皱眉,挥退了宫女,连小筑也退下去,厅中只剩我们三人。
从龙太那里,她们早已知我“记忆恢复”的事,是以这时嫣红也没再矜持身分,欣喜地向前拉住我的手说:“银舞,真的是你,太好了!”她随着严奇对我改口称呼银舞;而香儿则仍改不了口地唤我“公主”。
而今香儿已是一位二十岁的成熟少女,亭亭玉立;而嫣红更是更加的成熟高贵、端庄秀丽;唯独我,仍旧是青涩的十八岁。
“公主,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跟以前一样!”香儿又是惊羡又是赞叹。“你现在看起来比我还小、还年轻,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微微一笑,不好说什么。
嫣红拉着我到桌旁坐下,仔细端详我,点头说:“果然是清丽如七年以前,不愧是上王眼中天下第一丽人,难怪上王会对你一直念念不忘,盼得你重新出现以后,而对你深深着迷!”
“嫣红……”
“你莫误会,银舞,我不是在嫉妒……”嫣红微微一笑,说:“其实,我早明白,严奇心里一直深爱着你。当年你为宗将王爷殉情,他简直痛不欲生,性情全变了。总算上天有眼,又让你回到他身边……”
“就是嘛!”香儿接口说道:“偏偏那丽春公主和长公主硬要诬陷公主是什么‘妖女’,在太后面前嚼舌根,使得太后对公主很不谅解!”
嫣红神情也显得很无奈,为我担心地说:“银舞,奇哥对你一往情深,为了你与太后有隙,甚且不视朝政,太后为此对你感到很不满。我想,为了你自己好,你也要多劝劝奇哥用心朝事,化解太后对你的误解。”
“你放心,严奇向来英明有为,不会任国事荒废不振。”我安慰她道:“你应该了解他的为人,他一向负责,勇于担当的,不是吗?”
“的确!”嫣红听了心安了不少,但眉宇仍有忧心。“不过,春香与长公主时常于太后面前诉说你的不是,现在连王后也对你颇有微词,我担心……”
“公主——”嫣红话未及说完,小筑进来打断,身后跟着龙太。“启禀娘娘、公主,卫士将大人来了。”然后行礼退下。
龙太走近前,含笑解释道:“我进官来探视姊姊,宫女回道姊姊前来‘云舞殿’,所以我就过来了。”
龙太因身分、地位特殊,严奇特许他随时可进宫探视嫣红。
他一进来,香儿就垂低着头,害臊似地扭捏不安。我觉得奇怪,香儿一向大方,此时竟有些做态。
“坐下吧,龙太。”嫣红下巴微抬,示意龙太安坐。
龙太站得离香儿不远,跟前就有个空位,他却绕过空位,走到我身旁的位子。
“杨舞姊姊,”他说:“我们好久没有像这样坐在一起了。记得那时,你、姊姊、严奇哥,还有我,就像现在这样围着桌子吃饭,那时我还小,如令却与你一般大了!”
“是啊!”嫣红应和着,似乎也有不少的感慨。而后,她突然提起袖子,掩口笑道:“龙太,你到现在还叫银舞姊姊啊?不害臊吗?”
嫣红如此掩嘴笑得我微觉些尴尬,龙太倒落落大方,微笑说:“没办法,已经习惯了,改不了口。”
“但你不觉得害臊,别人听了却觉得别扭!是不是?娘娘?”香儿冷不防软软刺了一句。
“说得也是。”嫣红点头说:“龙太,你别再喊银舞姊姊了,咱们听了不在意,若叫宫女听见了就不太好了。”
“那我也要称呼杨舞姊——公主吗?”龙太微微懊恼,很轻微几乎察觉不出来。
“公主本来就是叫公主,不叫公主要叫什么?”香儿似乎有意与龙太为难。
“杨舞姊姊……”龙太看向我。
我微笑摇头,轻笑说:“随你怎么喊,就是别喊我‘公主’。”我还是无法习惯这个称呼,总觉得别扭。
龙太眼睛一亮,亮得全是笑意。
“公主!”香儿失声抗议。
“你也一样!”我转头对她说:“别再喊我什么‘公主’,我不是什么公主!”
总有一天,我总是会离开,丢下传奇的身分,平凡地随我深爱的人浪游到天涯海角。
一开始,我就是我,只是为爱而遗落在这个遥远的古代;我想,也会,为爱而离开。
只是,这一次,我愿为爱没入这古代,离开这金碧辉煌,抛弃遥远的二十世纪年代。
第十一章
平静无多时的上清,因北方“丹纪”的来犯,又陷入骚动之中。北疆边境乱事频生,骚扰不断,百姓饱受战乱之苦,戍守边城的将领连番急书求援,要求朝廷派兵驱敌。
严奇派贺堂出兵,先领雄军五万。原以为就此可退“丹纪”,不料“丹纪”联合散居在北方大草原的一些游牧部落,奇袭暗击,贺堂的五万大军并未奏捷,反而连连败退。
贺堂征讨失利,消息传回随青源,举国皆惊。贺堂是“不败将军”,随严奇多年,沙场征战,从未失败过;此番征讨“丹纪”失利,无怪乎群情哗然。
消息传来,严奇表现得冷静沉着,当下决定再集十万大军由龙太和宗武分别挂帅出征。兵分二路,分别由东西两方夹进,再结贺堂兵马,成叉字包抄。
不料,原定二路元帅宗武,却于此时暴病倒在床上。
朝中无大将,事态又紧急,“左威卫”将军自动请缨领兵出征,严奇只得从他之请。
出发前夕,龙太突然来到“云舞殿”。
“龙太!”我惊讶不已。这时候了,他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你明天不就将领兵出征吗?这么晚了,你应该早些歇息的,怎么会来这里?”
“杨舞姊姊,我——”他还是改不了口。不知有什么事,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
“杨舞姊姊,我……”他吞吞吐吐的说:“没什么,我只是来看看你。”
“没事就快回去吧!你的责任重大,非同小可。”
我送他到殿门口,临出殿时,他突然回过头来说:“杨舞姊姊,我此番出征,不知是否能得胜归来,如果能凯旋荣归,有件事我想对你说!”
我觉得奇怪,有什么事现在不好说,而得等胜利回来才能说?但我没多问,笑说:“你一定能得胜归来的!你年纪轻轻就能官拜大将军,足见你有过人的才干。别想太多,要有信心!”
“嗯!你要等我得胜归来,杨舞姊姊。”他语带期待,再回望我一眼,昂首离开。
我没有细想那句话的含意,转身回殿,正想掩上殿门,惊见香儿的身影隐在黑暗中。
“香儿!”我叫了一声。
她走过来,脸色很坏。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我问。
“公主,”她开口,死气沉沉,仍然没有对我称呼改口。“方才卫士将大人来做什么?”
“也没什么事,他只是顺道过来看看。”
“真的?他不是特地来看你的?没对你说什么吗?”
“香儿,你在说什么?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问题?”香儿那些话搞得我一头雾水。
她话中带有不满,口气也充满妒意,实在让人不懂。
“你真的不——”她脱口说到一半,看我一脸迷惑的样子,突然煞住,改口说:“没什么!这么晚了,我要回宫了,公主,你也早点休息。”
“香——”我开口想追问,她已转身走开。
留下我满腹疑惑,对夜难捱。
隔日一早,严奇在宫前检阅过兵卫,大军随即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