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道自在人心。你想一手遮天,自有人会为正义出头。”宗武冷神如电,字字不带怜悯与感情。
随着他话声的逼近,他的剑锋也一寸寸的逼落。
会是谁如此用心机想加害于我?不用想我也明白了。
“我明白了。”我缓绫闭上眼。血好像流光似地,身体一种被掏空的感觉,虚浮而不实。
“你明白了?”宗武像是一怔。
过了不知多久,如同转了一世,我缓缓睁开眼睛。却见他持着剑,如座石像般钉在我身前,毫无表情的脸微微在抽动,内心似乎在挣扎什么。握着剑柄的手强持着内心的挣扎,用力过激,骨头几乎都要绷出来似。
而后,他突然回剑入鞘,削瘦的脸半沈在黑暗中,双唇抿紧成一条线。依然用不带感情的语调说:“今晚我姑且饶你一命。但你先别高兴得太早,我随时会为我大哥报仇,取你的性命祭我大哥在天之灵!”
浓冽的黑暗,没日没夜地罩下来。云眉压得更低更厚了,前方又将是一场风暴。
第十三章
严奇率领王师亲征,从宗将藩之议,扬弃“左威卫”诱敌深入、守株以待的战略,而主动出击。三十万大军连同原十数万的兵马,共分四路:左翼、右翼,前锋、后距,四军各由贺堂、龙太、宗将藩及另一善战的将领领军挂帅,严奇则自为大军的最高统帅,深入敌后,扑灭“丹纪”的主力。
这一战略果然奏效,“上清”大军士气如虹,各路战情频频传回捷报,不出多久,即下“丹纪”。“丹纪”呈表求降,严奇率着大军凯旋回朝。
回朝后,杀猪宰羊,犒赏兵士,并下令流席三日,让所有的兵士喝得痛快。且论功行赏,有功的将领或兵士,各依功绩升官或是加爵,赏赐田亩银两。
一连多日,王宫内外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这时候,内宫若是发生什么事,也会被那些竟夜欢腾的狂嚣所掩没。
小筑忙进忙出,满脸喜色地告诉我种种欢腾的景象。那一夜我被宗武所伤,她次日发觉,对自己竟死睡竟夜而浑然不觉,惶恐无比的求饶。
我心里明白,况且事情与她无关,只不许她张扬。
经过多日的休养,我的臂伤已好了大半。心中惦念着宗将藩,烦恼着该如何才能让老奶奶们平安离开。
我不想有人陪伴,让宫女自去热闹寻兴,殿内空荡无人,只剩殿顶夜明光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杨舞姊姊!”龙太出乎意料地出现。
“龙太?”我惊讶不已。
严奇在金銮殿赐宴有功的将领,他是主将之一,怎么能中途自庆功宴上离开?
“我不善饮酒,几杯入喉便觉晕沈欲呕,上王特许我离开。我心里念着你,不知不
觉就走到这里来……”他往前靠近几步。“杨舞姊姊,这些日子,你过得可好?”
“我很好,谢谢你的挂念。坐吧!”
他坐下来,我自到另一旁坐着,倒了两杯茶。
“喝杯茶,可以醒酒。”我说,将茶端给他,自己也端茶就口。
他沉默地喝了几口,突然放下杯子,下定什么决心似地,不顾一切的神态说:“杨
舞姊姊,你还记得我说过如果能得胜归来,有话要告诉你?”
“是说过,是什么事?”我放下茶,等着他开口。
“是——我——”他才开口,殿外传来小筑的惊呼,嫣红和香儿来了。
“杨舞姊姊,我借内殿一避。”他起身避开,不愿与她们碰面。
嫣红和香儿随即入殿,脸上都喜气洋洋。
“什么事这么高兴?”我问。
嫣红转头看香儿,提起袖子半遮脸,抿嘴一笑。香儿俏脸尽红,羞低了头。
“究竟是什么事?”我不禁感到好奇。
“是喜事!”嫣红笑答。
“喜事?”
“嗯!”嫣红说道:“龙太也到该娶亲的年纪了,我原打算他这一次北征归来即为他完成终身大事。香儿与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身分地位又适当,我已禀明太后。择日请上王赐婚!”
“香儿与龙太?……”我听得好惊讶。我一直不知香儿喜欢龙太!
“银舞,你觉得呢?他俩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一双璧人?”嫣红吟笑满面。
“的确很相配!”我点头说:“香儿,恭喜你了!真是天赐良——”
“我不答应!”我的话尚未说完,龙太由内殿出来,大惊地反对。
“龙太!你怎么会在这里?”嫣红和香儿脸色大变。尤其是香儿,神色一阵青紫,像坏疽的模样。
我想解释,龙太即莽撞的冲口而出说道:“我不会娶任何女子为妻——因为我喜欢的是杨舞姊姊!”
“你在胡说什么?”嫣红惊讶焦疑地看着我们。
我的惊讶不在她之下,更觉得意外。
“我没有胡说!我知道杨舞姊姊是上王心爱的人,我不敢有非份之想,但……”龙太偷瞄我一眼,随即又大声宣告:“我绝不会娶任何女人为妻!我去禀明太后!”
他莽撞地冲出去。
“龙太!”嫣红着急不已,怕他真做出什么傻事。“我得跟去阻止他!银舞,香儿就交给你了!”
她急忙追出去。香儿脸色死白,俏丽尽失,像僵尸一样直挺挺地站着不动。一向灵活的大眼睛,失神地睁着,全无生气。
“香儿……”我过去扶她。
“不要碰我!”她歇斯底里地大叫。“公主,你好——”
她狠狠推开我,眼神充满恶毒怨恨,随即掩着面跑出殿。
“公主,发生什么事了?”小筑闻声跑进来。
“没事,你下去吧!”我挥挥手,又叫住她:“等等!小筑,你到长春宫去等着,见着娘娘后,就说我请她去一趟长乐宫探视银香公主,有什么消息的话立刻回来通知我。”
这种麻烦,还是请嫣红解决好了。
我坐立不安,来回不停地走动,一直等到起更时分,小筑才匆匆回殿来。
“见到娘娘了吗?有没有请她去一趟长乐宫?”我急忙问。
“嗯!”小筑直点头。“娘娘要我转告公主,说是没事了。”
“没事了!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你也累了吧?麻烦你这么晚,快去歇息吧!”
我全无睡意,脑中一直反覆香儿那怨毒的眼神表情。
事出意外,烦恼也无济于事,但这个夜,恐又将难以成眠。
独自怔忡不知过了多久,正想出去透透气,方才打开门,老奶奶扶着一人跌跌撞撞地过来。
那人正是宗武。他身上多处刀伤,满身是血,脸色呈现不正常的青紫,看样子是中毒后遭人追杀,对方存心致他于死。
“公主,他浑身是血地闯到我房间,以为是你——”老奶奶说:“似乎有什么重大的事想通知你,我就扶他过来了。”
“快扶他进来!”我退开身子,让老奶奶和宗武进来,关上门说:“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你?宗武——”
“不必了,我中毒已深,又失血过多……”他摇头。“我只问你一件事,请你据实回答我……”
他停了片刻,喘气道:“我大哥……是不是你害死的……”
“宗奇是因为我而死,为了救我,他才会被贺将藩所杀……的确是我害的!”
我看着和宗奇同般毫无表情,但此时因伤而趋变扭曲的脸,平静地回答。
他挣扎地靠近我,突然抓住我的手说:“我相——信你——小心——上——长公——丽——”
门突然被大力踹开,两个黑衣蒙面人持刀闯进来。一进门,一句话也不说,刀锋直劈我们而来。
“银——”宗武用力将我拉开,自己却无力再闪避,两刀齐砍入他的身体。
“宗武……”我大叫一声。他回头看我最后一眼,蒙面人拔出刀子,鲜血从伤口狂喷出来,他像纸扎一般软倒了下去。
那两人踢开宗武的尸体,提刀向我逼来。
“你们究竟是谁?”很明显,他们是冲着我来,杀宗武灭口。
那两人对望一眼,继续向我逼来。
这时老奶奶突然抓起椅子丢向他们,将我推向门口说:“快逃!公主,我会挡住他们!快出去!”
“要走一块走!”我拉了老奶奶盲目地往门外冲。
但那两人身手飞快,一下子就窝到我们身后,挥刀砍向我——老奶奶惊呼一声,扑向我,锋利的刀身斜划过她后背。
“老奶奶!”我痛彻狂叫,分不清是哭泣是喊叫。
“公主,快逃,别管我——”老奶奶拼命叫我逃命。“更达就拜托您……”
“臭婆子!”那两人痛愤老奶奶“坏事”,挥刀朝她乱砍发泄一道。
老奶奶顿时毙命。两眼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浑身被砍得血肉模糊。
“住手!”我抬起宗武的长剑,不顾一切地朝他们乱挥。
啊!死了也罢!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两人狰狞地等我自投罗网,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银舞!”是宗将藩!
那两人相互又对望一眼,拔身破窗而出。
我丢下剑。跪倒在老奶奶身旁,哀声痛哭,磕头拜恩说:“老奶奶,杨舞欠您一命,只能跪拜以谢。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更达,欠您的,我会全数还给他!”
“银舞!”宗将藩奔进来。看见我平安无事,感谢天地的将我搂入怀里。
徐少康也赶过来,满地血渍,叫他看了惊心不已。他还不及追问发生什么事,箭头呼喝声此起彼落,统统往这里赶过来。刚刚那一场骚动,惊醒了不少人,吆喝着抓“刺客”!
“银舞,快跟我走!我是来接你的!”宗将藩镇静如常,轻轻说着。
“我等你很久了。我去找更达!”我抹掉泪。
我奔出去,更达却不在房间里。
“更达!”我着急地喊他。没有——他不在房里!
前头的呼喝声越来越近,几十个人持着火炬朝这里赶来。来不及了——我奔回殿房,狂喊说:“宗将,你快带着少康先离开!快!迟了就来不及了!殿外都是兵士——快!快走!”
“不!我要带你一起走——”
“我找不到更达——快!你快带少康走!记住我们的约定——”我抛下他,往殿内狂奔而去。
“银舞——”椎心的呐喊,从身后的呼唤烧到我心头。
命连最初,就注定着我们的邂逅;千年的誓约已定,从最初,到老,到白头。
我一间间房地寻找更达,到处没有他的踪迹。老奶奶惨死的情景在我眼前不断浮现,挥却不去。我狂奔到廊上,却意外发现他蜷曲着睡在角落。
“更达!”我哭笑交织,欢喜出泪。
“姊姊……”他稍稍睁开眼,呓语一声,又合眼入睡。
廊下有人为围簇过来。我慢慢抬头,居中那人……赫然是严奇!
第十四章
一夕之间,所有的世界完全变样。
我万万没想到,香儿会因爱生妒,因妒生恨,而与春香和严玉堂同声出气,互为一丘之貉。
她撕毁对我所作的承诺,出卖了宗将藩,证实严奇的怀疑;并指宗将藩阴谋不轨,意图复辟。又斩钉截铁指我与宗将藩有染,宗将藩多次潜进宫里与我私会;我留在宫内就是伺机想杀害严奇。
连宗武的死,也被她们解释做我蛊惑宗武反叛不成,而唆使潜入宫来的宗将藩将之灭口。甚至意图诱骗龙太反叛。
这番话引起了王宫内一阵骚动。
不管宗将藩有无夺位复辟之心,他的存在对严奇而言就是极大的威胁,太后自然不容,多所猜忌,她怕宗将藩既然未死,必会与严奇争夺江山。
严奇只是沉着脸,忧伤地看着我问道:“此话当真?银舞?”
“这还用问吗?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上王,您千万别再被这妖女所蒙骗!”春香尖着嗓子抢着叫嚣。
严奇严厉扫她一眼,叫她住口。
我瞪着严奇,所有的悲愤全哽在胸口。
那两个蒙面人身手矫健,绝对不是一般平常的刺客;且又对王宫地形如此熟悉,其中必有蹊跷。宗武临死前嘱咐我要小心“上……”,“上”什么?指的是谁?昭然若揭。
这一切都是严奇在幕后主导!
他早怀疑宗将藩,对他早有猜忌。他料定宗将藩必会潜入宫来找我,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藉机铲除,所以将知道真相的宗武杀害灭口,老奶奶也因此而冤死——这一切,都因为他怕宗将藩夺回王位江山!
“放肆!上王问你话,你竟敢不回答!”春香狐假虎威,寒霜罩面,极是不可一世。
“住口!”严奇再次严厉喝斥她,喝得她恼羞成怒,悻悻地以恶毒的眼光凌迟我。
“银舞,你真的与王爷……”他欲言又止,千千万万个期盼我出声否认。
“上王,香儿亲眼所见,还有什么可怀疑?”香儿面无表情地扫我一眼说:“不仅如此,银舞甚至媚惑卫士将大人,挑拨离间,唆使一向对上王忠心不二的卫士将大人背叛上王,幸好被娘娘与本宫及时发觉,才阻止卫士将大人铸成大错。”
我眼光扫向嫣红,她避开我。
“上王,”她说:“卫士将年轻不懂事,险些铸成大错,请上王看在臣妾的份上,饶恕他无心之过。”
嫣红代龙太向严奇求饶,求助的眼光却瞟向春香和严玉堂。春香用眼向玉堂示意,严玉堂会意,却转对太后,动之以情说:“母后,卫士将年少有为,随上王出生人死,征战沙场多年,为国家立了不少汗马功劳。此番险些做出胡涂事,非出诸本意,而是受了银舞这妖女的挑拨媚惑,请母后看在谢贵妃份上,代为向上王求情。”
太后略为沉吟,点头说:“卫士将原系受贼人所迷惑,情有可原——”她主意已定,对严奇说:“王儿,你且赦免卫士将的过锗,不必加以责罚。”
“儿臣遵命,儿臣本无意追究此事,全由母后作主。”严奇显得对那些事漠不关心,没放在心上。只是沉痛忧伤地看着我,缓慢地说:“不过,儿臣不相信银舞会做出这种事,我想听听她的说法……”
“上王,您怎么还不死心!”严玉堂发难尖声道:“她与贼人私通有染,依照官规,该将她绞缢处死,弃尸宫外,不得安葬!”
“长公主所言极是,应该早日将这妖女正法,以免留下她又招致灾厄,祸国殃民!”
王后和嫣红都低着头,不敢为我说话。春香等则轮流尖声数落我的罪状,毫不在乎,完全不当一回事地发落着我的生死。
“你们统统住口!”严奇蓦然暴喝。带着受伤的眼神,几乎是用哀求的说:“告诉我,银舞,告诉我,她们说的都不是真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这个伪君子!杀人凶手!我恨你,严奇,我恨你!”
“大胆!”太后怒喝。“来人啊——给我拖出去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