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啊,如果你想给我耳光我不会躲。”
“我不打女人!”
“是啊,你真有个性!”安小香一副嘲弄的口吻。“那你为什么不把这种精神用在你的工作上?病人的生死有时并不是你们这些做医生的所能主宰,你不要把自己当成凶手或刽子手好吗?”
“你什么都不懂。”
“但我看到你的沉沦!”安小香有啥就说啥。“你似乎放弃自己了!”
“我只是在!!”郑明旭很难自圆其说。
“养精蓄锐?”
“我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堕落?”
“我没有堕落!”他大声的澄清。“安小香,你知道个狗屎,你只是一个活在……活在玻璃屋里的女孩,有人替你撑起整片天。”
“郑明旭,从五岁起我就不住在玻璃屋里了!”安小香知道接待处的小姐在看、在听,但是她也无所谓。“没错,我有安烈、有皓心、有你、有靳志光夫妇这对父母,生活过得很优渥,但即使只有五岁,我也知道我真正的爸、妈已经死了,他们已不在人世,再也不会复活!”
“小香……”郑明旭冷静了下来。
“我真正的家没有了,曾经熟悉的一切全都没有了,很多东西是再也不会回来、再也无法完整。郑明旭,我懂,哪怕当时我只有五岁,但是我已经知道那种天人永隔的伤痛和至悲!”原来安小香比任何人所以为的都敏感、都坚强。
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你是三十岁的大男人了,我当然知道这件事对你所造成的影响,可是……面对它吧!勇敢的面对它,不管你是要再当医生,还是去干副总裁,总之真正去做些什么吧!”安小香平静的道。
“小香,你……”郑明旭对她另眼相看。
“我真的希望你快点站起来。”她轻声一句。
“我也希望。”
“那位荣民伯伯在天之灵,一定也不希望你变成这副德行,而且如果老爸、老妈从欧洲回来看你变成这样子,岂不是又要更加担心?”安小香微微的笑了一下。“郑明旭,做给我们看吧!”
突然郑明旭什么也没说的转身。
“郑明旭!”安小香脱口而出的叫唤他。
“我去找安烈。”
“你……”
“向他请益一下怎么当副总裁。”
“你真的肯了?!”她惊喜万分。
“我总要跨出那一步。“他不能让她看扁,也不想再每天活在内疚、自责中。“至少这是个开始。”“的确!”安小香宽慰的笑了。“至少是个开始。”
*
薛海生提了一锅妈妈特别为丁枫准备的补品,嘴上叼着一根烟来到丁枫这破破烂烂的屋子,可是在进屋前,他特别把烟弹掉,因为他知道她不喜欢烟味,更不喜欢看他抽烟。
丁枫仍住在少数尚未改建的眷村里,以前薛海生和他们是邻居,因为薛海生的爸爸拥有一手修车的好技术,所以早早就搬离着村,但仍在附近置屋,自己开了家修车厂,生活也改善不少。
标准眷村小孩的薛海生从小就不爱念书,喜欢和一群同是眷村长大的哥儿们混,念了五所高中,好不容易拿到一张高中文凭,退了伍就在他老头的修车厂学技术,幸好他有这方面的天份,总算没把他老头的修车厂搞垮,反而还愈弄愈有规模,因此没成为大尾的流氓或是帮派大哥,安份的过起日子。
他知道自己高攀不起丁枫这个美丽、有水准、有知识的大学生,所以对她的喜欢只是含蓄的藏在心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不想被别人讥为“美女与野兽”,因而至今还没有人发现原来他中意的马子是丁枫。
正在灵堂上换水果的丁枫看到了薛海生的来到,只是淡淡一笑,但当她瞥到他提着的东西时,就笑不出来了,她面露愁容的看着他。
“上次你带来的还有耶!”
“我老妈怕你会营养不良!”薛海生一副浪荡子的表情和调调儿,他是那种江湖味很重,又讲道义又好打抱不平的男人,不帅,而且看起来坏坏的,老用眼角瞄人,但他就是有一种致命的魅力,到他修车厂修车的有大半是女性车主。
“但我真的吃不了那么多!”
“先冰着吧。”
“告诉薛妈妈我贵的很谢谢她,但是……”
“我都提来了,你和我 唆一堆干么!”薛海生一脸的不耐烦。“公祭的日子决定了没?”
“爸爸的一个袍泽俞伯伯已经决定好了。”
“如果有用到我的地方,你就开个口。”他很干脆的说。
“我会的。”
“你不要不好意思,我老头说,”薛海生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们这些老邻居都不是外人,只要一家有事,那就是大家的事。”
丁枫点头,静静的把新鲜的水果换上,再把旧的水果收到水果篮里,看着父亲的遗照,她一时又忍不住悲从中来,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会为父亲如此的痛、如此的难捱。
看着她伤痛的模样,他很想找那个帮丁伯伯开刀的医生算账,这年头医学如此发达,一个人不可能那么容易且不明不白就死掉。
“我真想带人去找那个医生算账!”
“薛海生……”丁枫一惊。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丁伯伯又不是去做什么换心或是器官移植的大手术,为什么会出人命?他是不是用钱买的医生资格啊?”薛海生很不爽的说,很想替死去的丁伯伯出气。
“薛海生,你不要乱来。”
“我看乱来的人是那个医生!”
“他尽力了。”
“你怎么知道?”
“不是他的错,”丁枫正色的道:“郑明旭是一个好医生,我信得过他。”
“只因为他不收红包?”薛海生没和郑明旭打过照面,但是只要一想到他医死了丁伯伯,他就对他没有好感。
“和红包没有关系。薛海生,我有眼睛可以看,我很清楚他对我爸爸的照护,他没有因为他是一个弱势的老荣民就粗心、冷落,随便应付,我相信我爸爸的死不是他的问题。”她不希望他意是生非。
“那问题出在哪?”
“医院方面会给我交代的。”
“可是丁伯伯的一条命已经挽回不了!”
“你不要再提醒我了。”丁枫有些泫然欲泣。“郑医生已经来上过香,他甚至想要给我一笔钱。”“心虚吗?”
“不,他只是想照顾我。”她马上说。
“我也可以照顾你!”薛海生连想都没想便说,但当他看到她怪怪的眼神,马上就改口。“我是说这附近的左邻右舍都会照顾你,你不是孤单一人,你知道吗?”
“我知道。”丁枫非常感动。“我知道大家对我的关心和好意,若不是你们大家,我真不知怎么撑过来。”
“别说这些废话,公祭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找工作。”
“到我的修车厂来吧!”薛海生早就盘算好了。“我老头说他想退休,好好享清福,加上我姐姐决定回家带小孩,所以修车厂缺个会计。”
“我考虑一下。”她没有马上点头。
“你还要考虑什么?我又不会亏待你。”
“我知道你不会,但是……”
“嫌修车厂会计这工作说出去不够体面吗?”薛海生有些火爆的口吻。“丁枫,我付给你的薪水一定比外面高。”
“我在乎的不是钱也不是头衔,”丁枫的表情有些不悦。“我只是不希望别人觉得我在占你便宜。”
“我还真他妈的希望你占我便宜呢!”薛海生不敢笑得太扬扬自得。“男人本来就该让女人占便宜。”
“薛海生,给我考虑几天吧!”
“不要考虑啦。”他很自作主张的说:“那工作是你的了。”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跟一群男人和一整间的油污在一起工作,郑医生也曾说过要给她工作机会,或许他提供的会比较适合她吧,可是这会她该怎么处理?薛海生的好意……
*
沈志诚已经一连五天,在差不多的时间来到、坐在同一张桌子,并且点一样的咖啡,他相信若这样还不能引起这家咖啡屋老板的注意,那么只怕他得上街裸奔或是拿广播器来广播了。
他一向不会这么“热情”的对待女人,刚从美国回来不久,他正接手家族企业和美国合作的一家大型健身中心,双方砸下了五亿钜资,准备拿下台湾的健身市场,不只是台北,高雄、台中也都在筹划,而他在这里面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照理说他应该没有这种闲情,可是这家咖啡屋的老板实在太吸引他。
他打听过了,大概清楚了安小香的背景,但是令他有兴趣的并不是她的背景,而是她这个人。在美国他接触过不少东、西方的女子,而在安小香身上,他看到了东方女子的婉约、秀丽,也看到了西方女人的独立、自信,如果不追这种女孩,他不知道自己要追哪一种?
安小香怎么也不可能去忽略这个连续五天都来报到,而且点的是同一种咖啡、坐在同一张桌子的男人。
这男人虽不是金城武、木村拓哉那一型,但也长得够好看、够迷人,尤其是那雅痞式的绅士风格,看得出有点内涵,不是那种肚子里什么都没有的男人,看他穿着的品味,应该是国外回来的。
一个不俗的男人……
沈志诚请咖啡屋的小妹将他的名片交给安小香,想看看她的反应。
安小香看了名片后,来到他所坐的桌前,眼中微带笑意,毕竟他是客人,她带着略微疏离又客套的口吻开口。
“沈先生有什么用意吗?”
“用意?”沈志诚怔了下。
“由你的名片看来,你是一家大型健身中心的负责人,你是不是要推销什么会员卡?”
“推销?!”
“很抱歉,我可能没有什么时间去健身中心。”
“不!”沈志诚为之失笑,他一派潇洒的看着她,礼貌上他应该起身,但是他现在是客人,所以他仍坐定在位子上。“我没这意思。”
“那你……”
“我甚至可以送你一张终生使用的会员卡。”
“谢谢,但是不必了。”安小香带着笑意婉拒。“那么沈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想和你交个朋友。”他说明意图。
“交朋友?”
“我想我绝不是第一个对你提出这要求的男人,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不管你是不是接受,我都会锲而不舍。”沈志诚把话说在前头。“安小香,我说什么都要交你这个朋友!”
“听你叫我的名字叫得这么自然,似乎你对我有‘些许’的了解。”她微微侧头看着他。
“我是做了点功课。”
“所以你认为我们两个很适合做朋友?”
“没错!”
“只是做朋友?”
“当然,这是一开始,”沈志诚倒也光明磊落,很坦荡的回答。“一般男女不管走到最后是成为情人或仇人,都得先从朋友做起。”
“但如果我不想最后成为你的仇人或是你的情人呢?”她不讨厌这个男人,至少他不会言语乏味或是刻板无趣。
“那我们就还是朋友。”
“不会牵扯不清?”安小香先问清楚。
“我的个性很洒脱。”
“不会搞到连朋友都做不下去?”
“我觉得我们两个都很成熟!”他大方、坦诚的道:“和我做朋友的女性很多,还没听说哪个对我有恶评。”
“所以你的口碑不错?”她的眼中闪着愉悦的光芒。“是个所有女性都能接受的朋友?”
“至少是绝大部份的女性!”他自负的回答。
“OK!那我们也是朋友了。”她对他一笑。
第三章
当安小香知道郑明旭真的去做靳氏集团的副总裁,她特别去花店买了个盆栽,打算让他放在他的办公室里,一方面可以增加点绿意,另一方面只要他一看到盆栽,就会想到送的人。
郑明旭看到安小香前来,嘴角有着淡淡的嘲讽笑意。
“你是单纯的来送盆栽,还是想看我出糗?”
“你出糗了吗?”安小香嘴角也带着笑意。
“目前还没有。”
“那么说我还有‘眼福’喽?”
“安烈派了他的得力助手过来,要帮助我进入状况,所以目前一切还算顺利。”郑明旭并没有提到这顺利的背后,他的内心是有一些沮丧、失落的,他最拿手的是行医,最想当的也是医生,现在却“沦落”到坐办公室,这心境不是旁人能体会的。
“你坐办公桌的模样也很酷。”安小香鼓舞他说。“很像商业大亨!”
“安烈才是商业大亨。”
“你也有那架式,只是还没有发现到自己的潜能。”她很高兴至少他重新站了起来,不再每天在家里打混过日,这个年岁的他正处人生最精华的时刻,一分一秒都不该虚掷。
“或许吧!”郑明旭自嘲的一笑。“安烈还说下个月要带我去瑞士开会。”
“去看看很好啊!”
“是不差,有高薪拿又有风景可以看。”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呐喊着,他读医学院读得那么辛苦,不是为了来做靳氏集团的副总裁。
“但你并不快乐?”安小香还是看出来了。
“我很快乐。”
“你骗鬼啊?!”
“有安烈撑着、罩着,我这个副总裁做得可轻松了,为什么会不快乐?”郑明旭有些懒懒的说。
“但你更喜欢那种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随时神经紧绷、随时都可以救人的工作!”她毕竟还是了解他的。“我记得你最爱在急诊室值班,因为那是最接近上帝和死亡的地方。”
没有想到她那么了解自己,他带着些许惊喜的目光注视着她,他不能再当她是天真、无知的小女孩,连皓心都嫁了,他该用和以前完全不同的目光来看小香,那个二十年前才五岁的小女孩早该长大了。
“如果现在我还把你当成不解世事的小女孩,你会不会宰了我?”他故作忧心的问她。
“我不会宰了你。”她露出很甜蜜的笑容。
“你这么善良?”
“我只会让你变成植物人!”
“这更狠。”他失笑的看她。
“你不觉得死了反而是痛快的一件事,活着却受折磨才可怕、才恐怖!”安小香煞有其事的说。“安小香,记得随时提醒我千万不要惹到你!”郑明旭一副怕她的表情。
她不禁大声抗议,“我没那么可怕!”
“相信我,你有那么可怕!”他故意逗她。
“我只是比喻而已。”
“幸好我是你哥哥!”
安小香被这一句话给引爆了心中所有复杂的情绪,此刻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烈焰给灼烧着,她要扭转他的想法。
“郑明旭,这是最后一次,”她没有一丝丝开玩笑的意思。“永远、永远不要再说你是我哥哥,因为你根本不是!”
“我只是……”
“我们没有血缘也不同姓,和‘兄妹’这种关系扯不上一点点的边!”安小香的表情愈来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