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无人迹的雪地上,怎麽会突然跑出一匹马来?但侍卫并不以为意,「这附近好像有散居的女真族人,大概是他们遗失的马吧。」伊利崎眯起精锐的蓝眸,那牝马┅┅低着头好像一直在添什麽?雪地上有个东西凸起┅┅难道┅┅是个人?!
伊利崎突然独自策马向前奔去,侍卫见状,也连忙跟上去。果然没错!愈靠近牝马时,伊利崎便看见有缕黑发露出雪地,看来是有人在雪地上昏倒了,大雪纷飞,盖住他的身体;如果不是这马儿忠心,一直在主人身边添他,拨去他身上的雪花,他早就被大雪完全覆盖了,冻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伊利崎下马,抱起河边昏迷的人,拂去他脸上的雪花时──他倒抽一口气。
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美如天仙的女人。
如瀑般的秀发披泄而下,肌肤是罕见的细致滑腻,鼻梁小巧挺秀,又浓又密的睫毛掩住双眼,嘴唇虽然完全没有血色,但形状姣美得如颗樱桃,雪花在她脸上冻出两朵红晕┅┅这女孩,美得惊心动魄,艳得教人失魂。
老天!这些年来,他跑遍西域诸国,还经常出入波斯、大食,什麽艳光四射的女郎他没见过?也曾南下中原的江南游玩,更看遍了江南美女的细致婉约、娇俏动人┅┅但和这女孩一比,全成了庸脂俗粉、黯然失色。
轻轻地伸手拂去她睫毛上的雪花,深怕一用力,会弄痛她吹弹可破的雪肤;也深怕这美得出奇的女孩是白雪幻化的精灵,一碰就消失了。如果不是她身旁的这匹牝马,伊利崎会以为她是由银河坠下的仙女。
「王子?」是侍卫的声音惊醒了他,不然,伊利崎可能会抱着女孩,一直痴看到天亮。伊利崎回过神,迳自把昏迷的女孩抱上马。
「王子?」如雷更加惊讶,「她来历不明┅┅」
伊利崎脱下身上的羽毛缎斗蓬披在女孩冰冷的身上,「她是女真人,你由她身上的服饰看不出来吗?无论如何,我不能见死不救,先将她带进女真城内再说。」而且,是身分相当尊贵的女真人。伊利崎注意到女孩五色宫绦腰带上所绣的是女真的族徽与皇徽,只有皇族之人才能做如此打扮。伊利崎轻搂住她,惊讶地发现┅┅她的肩好瘦,好小,似乎稍一用力就会捏碎她一般┅┅怜惜地更拥紧了她,伊利崎执起马鞭,继续向前奔去。
※※※
还没接近女真的国都──渤海城,就看到城门大门,一队禁卫队狂奔出来。
发生了什麽事?伊利崎停下马注视前方┅┅女真城和西域诸国一样,夜晚有宵禁,若非发生特别重大的事,不可能在夜晚开城门,更不可能带兵出来。
领队的人疯狂地扬着马鞭,速度快得惊人,似乎恨不得尽快向前飞驰般,黑色的斗蓬在夜风中飘扬成一圆弧形,这种霸气而果决的骑马方式┅┅伊利崎心中一动,眯起眼晴看清那人的脸┅┅果然!是旭烈毅!
他立刻驱马迎上去,并高呼:「旭烈毅!」
心系羽黛安危,急得要发狂的旭烈毅见有人向自己奔来,诧异道:「伊利?是你!」
「你半夜骑马出城,发生了什麽事?」伊利崎问。「现在没时间解释,回来我再告诉你。」旭烈毅速度未减地向前奔去;但当他看见偎在伊利崎怀中的女孩时,他猛然勒住马,瞪大双眸,「她是谁?」
「她?」伊利崎低头看怀中的女孩,「我也不知道,她在鄂嫩河河边昏倒了,我把她救回来┅┅」他的话还没说完,旭烈毅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快地由伊利崎怀中夺走羽黛。
「毅?」旭烈毅不理会伊利崎的错愕,紧紧地抱住羽黛,「我终於找到你了!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
若非亲眼目睹,伊利崎绝不相信那高高在上,有严重的大男人主义的旭烈毅会对一个女孩这麽视若珍宝。
「毅,她是谁?」旭烈毅一心只想快点带羽黛回宫,匆匆丢下一句,「我的太子妃,也是未来的皇后。」便掉转马头,又以惊人的速度奔入皇城。
伊利崎却如着了魔般怔在原地。
她┅┅竟是毅的太子妃?毅的妻子?生平第一次真正对女人动心;从来没有一个女孩能给他这麽大的震撼与冲击,即使在昏迷中,她冰洁的神韵及典雅空灵的性灵之美,仍深深窜入他心底┅┅想得到她,永远拥有她的欲望是那麽强烈┅┅只是,她竟已是别人的妻子;而且┅┅还是自己生死之交的妻子。
这场仗,看来┅┅尚未开战他就已注定了败北的命运┅┅真的毫无机会了吗?伊利崎苦涩地,神情复杂地慢慢驱马进入女真皇城。
第六章
飞霜阁内。
「为什麽要私自骑马出宫?」羽黛垂下眼睫,避开那道满含怒气且炽热逼人的视线┅┅
他进来已经很久了,却一语不发,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婢女服侍她吃药、喝粥┅┅未曾开口的他却如一道危险强烈的气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每次他用那复杂深沉,若有所思的眸光注视她时,羽黛便会心慌意乱,全身不自在┅┅向来的冷静自若也荡然无存了。
羽黛不想理他,迳自坐在窗前,掀开古筝的琴盖。
一双霸道的手已捉住她,「回答我的问题!」他整个人逼向她,眸底的怒火像要喷出来。
羽黛倔强地瞪着他,「你想听到什麽答案?那是我的自由!」
「别激怒我。」他更加扣紧她的手,咬着牙道,该死,如果她不是这麽纤弱,他真想狠狠地揍她一顿屁股。「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孩子独自在雪夜骑马出城,是多麽危险的事?」
「你关心吗?」羽黛冷冷地白了他一眼,「我看你那天晚上忙得很呀,有时间注意我吗?」
「你是因为我那天晚上没过去看你而生气?」旭烈毅不解地问:「你明知我忙着招待东胡族的客人┅┅」
「对呀!你好忙喔!」羽黛气呼呼地甩开他的手,「佳人在抱,忙得乐不思蜀。」话一出口,她就懊悔地想咬掉自己舌头,该死!怎麽会迸出这麽酸溜溜的话?刹那之间,旭烈毅脸上的怒气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饶富兴味与焕发神采。他笑意盎然地一手抱在胸前,另一手优闲地搓着下巴新生的胡碴,黑眸坏坏地,意味深长地直直瞅着羽黛,把已粉脸低垂的她,瞅得更加双颊通红。
饱含促狭的笑声由他唇边逸出,他一手搂住羽黛的腰,「你在吃醋?嗯?」另一只手已强迫性地托起她的下巴。
「我才没有!你自作多情。」羽黛涨红了脸,仍倔强地不肯看他。
「没有吗?」他的眼神更坏了,抚弄她的发丝,「既然没人吃醋,那麽腊月天,我怎麽闻道一股好浓的酸味呢?」
「旭、烈、毅!」羽黛睁大眼睛瞪他,「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爱怎麽左拥右抱、爱和袅雅公主怎麽样,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喔!醋味更浓了。
旭烈毅笑得更加飞扬灿烂,摩挲她的脸蛋,「真的生气了?袅雅公主只是客人,基於两国情谊,我不得不招待她。」
「「招待」她「招待」到你怀呀?」羽黛更愤怒地想推开他,「心!不要用抱过别的女人的手来抱我!」奈何旭烈毅的双手就像铁臂一般,哪容她挣脱?既然甩不开他的怀抱,羽黛索性把一股气全化在拳头上──用力地捶、死命地捶、使出吃你力气地捶他。
「痛死了,你想谋杀亲夫吗?」旭烈毅大笑地躲开她的拳头,捉住她愤怒的小手道:「好了,让你毒打一顿,气消了吧?」
羽黛仍不依地偏过头,「别碰我!┅┅我明明看见袅雅公主又是频抛媚眼,又是大跳艳舞┅┅到最後,整个人还贴向你,你也不推开她┅┅」
「羽儿,」旭烈毅一脸无辜道:「她毕竟是别国的公主,而且克里国王也在场。再怎麽说┅┅我都该留点面子给她吧?」羽黛斜睨他一眼,「是呀!你就乐得顺水推舟?软玉温香抱满怀了?」旭烈毅笑吟吟地看着她吃醋的样子,这是第一次┅┅他可以确定自己在她心中占有相当程度的分量。
捧起她的脸,他熠熠生辉的黑眸直望入她眼底,温柔而低沉道:「别生气了,弱水三千,我只取一飘饮;天下美女再多,我所认定的,永远只有一个人。」
压下灼热的唇,他给她一个缠绵深情的热吻,这个吻除了他惯有的狂野专制外,还揉合了更多的怜惜悸动,令人心醉的甜蜜柔情┅┅他的吻令她意乱情迷;他炽热的瞳眸更令她心神荡漾,所有的怒气瞬间化为缕缕柔情;她低叹一声,在弃械投降前,紧捉住最後一丝理智道:「我不喜欢你再接近其他的女人┅┅」
「我保证!」他着火般的双唇吸吮她的唇瓣,含糊不清道:「以後有宴请女宾的场合,我一定带你出席┅┅」另一个更火热强烈且令人晕眩的吻也毫不停留地向她袭来了┅┅
※※※
雪光初霁,皑皑雪地,有几株傲然独立的寒梅正吐露芬芳。
大清旱,旭烈毅带着羽黛骑马至郊外绕一圈後,便入皇宫处理政事。羽黛身体弱,吃过午饭後便又小睡片刻。在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到了一缕悠扬的萧声,由远处传来┅┅
萧声时而悠扬清越、时而洒脱奔放,片刻又转为婉转缠绵┅┅如行云流水般,令人意随萧音飞扬┅┅而一首首羽黛最喜欢的曲子,也娓娓地传过来,由《高山流水》、《听泉引》、《列子御风》、《沧海龙吟》┅┅至《梅花三弄》┅┅吹萧者将情感全融入乐音中,乐音雄浑豪放且清场婉转┅┅技巧已达登峰造极的地步了┅┅每个音符皆那麽扣人心弦,直捣入闻者最深处的情绪┅┅羽黛由睡梦中惊醒,不是作梦!
真的有萧声,她最锺爱的江南丝竹声┅┅萧音似乎来自观雪楼外的寒梅林,羽黛拢拢秀发,被上外袍便循声找来┅┅只见古梅下,一头扎土耳其蓝头巾,体形高大修长的男子,正背对着她,在树下吹萧,他吹的正是一曲《潇湘水云》,浑厚的内力将这曲子吹得气势磅礴,如云飞水涌般畅快潇洒┅┅
羽黛站在後面,几乎听痴了。他是南方人吗?不然为什麽会吹这长城以南的曲子?一首首的乐曲把羽黛压抑已久的乡愁全勾出来了┅┅
老天!她是多麽怀念这些曲音,每个熟悉的音符都可让她想起长安的一切┅┅父亲在江南还有栋临西湖的别苑┅┅每年新荷初绽时,父亲总会带大娘和娘及自己,下江南观荷赏景┅┅在西湖边,疼爱自己的大娘一曲曲地教她这些丝竹乐曲┅┅天!她好怀念她的家人!她的长安、她的烟水江南。
羽黛浑然忘我地听着,不知泪水早已占据自己的眼眶┅┅直到吹萧者一曲既罢,她才回过神来,悄悄移动脚步想走,但细微的声音却已令那男人转过身来。他微笑地、毫不意外地望着羽黛,彷佛早就知道她站在後面一般。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扰┅┅」羽黛匆匆地道,提起裙摆就想走。
「等等!」那人却更快地挡在她面前,神情洒脱地微笑道:「姑娘请莫害怕,在下伊利崎,来自新罗国;你想必就是羽黛姑娘吧?」
羽黛诧异地抬头看他,更暗吃一惊┅┅他的眼珠是湛蓝色的,他不是汉人!不是来自江南?!伊利崎┅┅
这名子好耳熟,羽黛想起来了。
「原来是伊利崎王子,」羽黛盈盈朝他行礼,「谢谢你在鄂嫩河畔救了我。」旭烈毅曾告诉她,伊利崎在河畔救回她的事。
「区区小事,姑娘切莫放在心上。」伊利崎动容地、赞赏地凝视羽黛沉鱼落雁的绝美脸蛋┅┅夜晚见到她时已惊为天人,今日在冬阳下,她的美更是清丽绝伦,肌肤赛雪、眉目如画┅┅美得教人屏息、教人失魂。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犹蛴,齿如执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伊利崎总算可以想像,汉人的《诗经》中,所描写的是如何一位娉婷绝尘、艳冠古今的楚楚佳人了。
今天天气较不冷,故羽黛仅着乳白绘蝶纹的绸缎丝袍,她的衣着仍以江南式的剪裁,长长水袖倾泄而下;外罩乳白的雪袍;一身的素白淡雅,在雪地中亭亭玉立,彷如千年梅树幻化而成的梅精┅┅
旭烈毅最爱看她穿雪白的衣饰,他喜欢看她的飘逸绝尘、淡雅怡人。伊利崎的蓝眼全是赤裸且直接的爱慕之意。这人的眼神怎麽如此放肆?羽黛粉脸一红,微恼地白了他一眼後便想走┅┅
伊利崎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失态。
「姑娘请留步,」伊利崎拦下她,举起手中玉萧道:「我听毅说姑娘来自南方;在下亦稍通音律,是否有这荣幸为姑娘奏上一曲《渔舟唱晚》?」羽黛双眼一亮,她最喜欢的曲子之一。
「你会吹《渔舟唱晚》?」伊利崎微笑道:「除了刚才所吹过的曲子外,在下亦略通《渔舟唱晚》、《岳阳三醉》、《秋江夜泊》或《春江花夜月》┅┅任姑娘选点。」
「你并不是中原人呀,为什麽会这麽多南方的曲调?」羽黛注视他的蓝眼睛。
「我虽为新罗国之王子,但因是次子,不用继承皇位;故思想开通的父皇允许我自幼即四处游览、增广见闻,除了西域诸国、大食、波斯之外;我还数次南下中原,并在江南住了一段日子,拜蜀派的平湖老人为师,学习了不少丝竹乐曲。」
「你去过中原?」羽黛如遇故乡人般地兴奋,「那你┅┅一定也去过长安、洛阳这些城市了。」
「当然。」伊利崎朗朗一笑,「除了风光旖旎醉人的江南外,我也游历了长安、洛阳、终南山、骊山┅┅等名胜;中原山水之美,令人叹为观止呀。」羽黛欣喜地与他交谈许多故乡的风土人情,这是这麽多日子以来,第一次有人可以和她聊起她日夜思念的家乡┅┅
《高山流水》的琮琮旋律已在她脑中盘旋,她轻移莲步至亲雪亭廊下,掀开古筝的琴罩,一连串美妙悦耳,清脆幽远的琴声已由她指尖流泄出来。
正是《高山流水》。伊利崎饱含笑意地望着她,举起玉萧,也和着吹奏。这个曲子以萧、筝来合奏更是天衣无缝,无比和谐。萧声空灵清越,琴声灵巧多变。巍巍高山,若隐若现;洋洋水势、浩浩荡荡┅┅全曲旷达放逸,超脱潇洒。
整个人,彷佛已化为凌空翻飞的野雁翔翔在高山流水间。一曲既歇时,两人都有意犹未尽之意,仍沉醉在乐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