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脚踩在马蹬上轻轻一撑,玲珑盈巧的身子带起半个圆弧型,转眼间安坐在灵骢的背脊上,飘逸的姿态恍若枝柳迎风般,煞是好看,连姜文瑜这位马场女英杰也不得不承认,水笙的样子摆出来比她更唬人。
“不错不错,架势还算可以看,继续保持下去,有没有看到那道栏杆?”姜文瑜指向跑道右侧的护栏。
“有。你要我骑这么远?”她光坐在马背上看地面,两眼已经开始发晕了。
“顶多一百公尺而已,你大惊小怪什么?”姜文瑜决定不轻易让她逃脱。“记住,脚踝轻轻夹马腹一下,飞毛腿就会自动走出去。别紧张,两腿也别合得太紧,否则它感染到你的情绪就会跟着惊慌起来,变得不容易驾驭了。”
水笙战战兢兢照着她的指令行事。果然她的脚踝身躯夹紧,飞毛腿就甩了甩尾巴,开始踏出月球漫步的节奏。
没有想像中困难嘛!
三月的“流金驭马场”除了动物和人群,外环的缤彩花艳替黄土跑道增加了几许清雅。她骑在飞毛腿背上,沿着楼氏私人用道绕圈子,轻风袭来,含着淡爽的草叶声香,渐次产生“飘飘然有若乘风飞去”的畅快感觉。
“很好,你满听话的,待会儿赏你一片苹果吃。”她满意地拍拍飞毛腿脖子。
“啡──”飞毛腿长嘶一声,爱现的尾巴卷上来甩呀晃的。
“多吃水果有益身体健康,小瑜告诉我你喜欢吃方糖,不过方糖容易造成蛀牙,以后还是少吃一点比较好。”
马儿的鼻孔喷出不屑的呼息,后腿突然打了个蹶。
“啊!”水笙只觉得底下的“坐垫”突然产生剧烈的晃动,一时之间哧得腿都软了,当下也顾不得雅观与否的问题,赶紧揽住马脖子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啡、啡──”飞毛腿忽然长叫起来,嘶声中充满……连她这个门外汉也听得出来,它显然得意极了。
“可恶,人落跑道被马欺。”还说它温驯可爱呢!以她的标准而言分明是顽劣不堪。“走走走,掉头回去,不要再骑你了。明天就叫楼大哥把你卖掉,大骗子!”
她拉拢 绳,硬把马头转回起跑点的方向,姜文瑜远远站在彼端等她。
“你究竟是如何骗倒每个人,甚至楼大哥,让他们以为你很驯良的?他们买马的时候应该找我一块儿去才对,我一眼就可以看穿你的邪恶的本质。”她咕咕哝哝地念个没完,臀部挪向马的鞍的后半部,决定尽可能跟它保持距离。
方才坐稳,走没几步路,飞毛腿又想作怪了,它定定停在原地,任凭她如何呼喝它硬是边尾巴也不肯晃一下。
“喂!快走啊!”水笙俯身拍拍它的劲脖。
飞毛腿喷几声气,这回表现出来的情绪和第一次的恶作剧不同,感觉起来似乎烦躁许多,水笙正想再拍拍马脖子安抚它,它的四只蹄子忽然用力踱踩着软软的黄土地,扬起沙褐色的漫天尘埃。她没料到飞毛腿会这样撒野,猛地吸进几口空气中的微粒,咳嗽起来。
“别闹了!”马儿的情况不太对劲,她忽然胆怯,只想快快驱它回到起点,脱离它的势力范围,她挺起坐姿,脚踝用力夹逼它的腹部。“快走,快──”
始料未及的意外于焉发生。
她的臀部才刚陷进马鞍,飞毛腿霍然举起前腿,对着天空长长地嘶鸣一声,它人立起来的高度足足有两公尺以上,水笙哧坏了,只觉得自己倏然往下滑,连忙死命地搂紧它的脖子不放。
“啊──”她要摔下去了!现在倘若掉落在地上,绝对会被它的铁蹄硬生生踩死!“不要!救命!楼大哥──”
飞毛腿的四只脚不停在跳跃踢打,想尽办法要将背上的负担甩下来。水笙被它蓦然发狂的反应完全哧住了,只晓得紧闭着眼睛粘在马背上尖叫。
“水笙!”远远的,姜文瑜发现情况不对劲,扯开大步没命地朝她跑过来。“水笙,捉紧!千万不要松手。”
“楼大哥──救我──”
飞毛腿跳了半天甩她不下来,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股蛮劲,挥开四只马蹄使劲往前面冲出去。眼看它即将一头撞上跑道边际的护栏,水笙的魂魄登时飞到九霄云外。
“啊──”尖叫声中,她的身体伴随着马躯轻飘飘腾上半空中,木栅抛在身后,飞毛腿落在地上继续往前跑。
它已经冲进公用的马场跑道,好几匹同栏受到它横冲直撞的刺激,纷纷鸣放起来。水笙耳际只听见风声、马蹄声、人们的惊叫声,双眼闭得紧紧的,一颗心提到喉咙间随时有可能跳出来。
谁来救?谁能门飞毛腿停下来?楼大哥……
“当心!”另一道马蹄声紧紧追赶过来,陌生的男性呼唤充满关切的意味。“放轻松,不要紧张,轻轻拉住它的 绳。”
不,她会滑下去,她一定会掉下去!
一只厚实的手掌打横冒出来,身躯扯紧飞毛腿的马 ,狂奔的速度缓了一缓。
“很好,继续保持这种速度,接下来……”帮手的男人尚未说完,飞毛腿突然被场边的草绳绊了一下,前腿猛然跪倒。
水笙感觉到一阵恐怖的天旋地转,原以为自己会远远飞向马场的另一端,柳腰突然被某人的大手环住,身体腾空了。临时救下她的男人自己重心不稳,两人摇摇晃晃地跌向柔软的黄土地。
她摔得七荤八素,胃部翻涌着止息不住的作呕感。
“水笙,你还好吗?”姜文瑜骑着马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你有没有摔痛哪里?脚呢?骨头呢?那只该死的笨马,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发疯?我非拿枪毙了它不可!”
她喘过气来,勉强对好友微笑,“我……我没事……多亏这位先生救了我。”
陌生男人的脸孔覆满尘土,却掩藏不住一只炯炯有神的亮眸。他轻轻扶起她,伸手拂支 她鼻头的草屑,举止竟然显得十分亲密。
“你真的没有摔伤?”语气温和而可亲。
“没有。”她漾出感激的笑容。“多谢你的帮忙。请问你是──”
陌生男子深深看进她的眼底,眸光交错着难解的情绪:“我?我只是这里的马夫,无名小卒而已,即使再见面,你也不见得认得出我。”
“别这么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可能忘记你?请你告诉我府上住哪里,改天我一定登门道谢。”她诚挚的眼迎上他。
陌生人温柔微笑,却不答话。
“水笙,我们先走嘛!我载你到医院检查一下,确定你没事才好。”陌生男子注视水笙的眼光太不寻常,姜文瑜自认是个清明的旁观者,站在一边暗自皱眉头。
“不用了,我回家休息一下就好。”她挺直身体,小腹忽尔传来细细的抽痛感,当下不适地皱了皱眉头。
“拜托,你的你孔都没颜色了还跟我逞强!走走走,咱们去照张X光,说不定你的哪根骨头碎裂了哩!马夫先生,飞毛腿就麻烦你帮我们牵回楼家的马厩好吗?”她不等对方答话,迳自也拉着水笙往出口走。
她回头投去最后的眼波。
那个陌生男人回她一个微笑,定定杵立在原地,目送她离去──
虽然原本录属于施家的“施展矿藏公司”已经换了主人,楼定风倒没费心把自己的姓氏或名号嵌进招牌里。当初的设定是,公司既然屹立了四十多年,没理由中途改个招牌困惑客户的耳目。然而现在,面对这群固执保守的董事会成员,他开始考虑名正而言顺的必要性。
“南非的矿藏已经很丰富,‘施展’加入当地的竞争可能不会有太大的伸展空间。”年由花甲的老成员皱着眉头审视眼前的分析数据及市场资料。
其他董事纷纷点头。
“成本图表显示当地的劳工价格非常低廉,另外也因为该国的矿藏丰富,自身具备了冶矿、炬炼矿的基本知识,矿货铺销到世界各地网路也四能八达,所以极端适合做为我们采矿了以后二次加工、锻金的据点,这是楼先生打算在当地成立分公司的原因,至于能否加入当地的销售市场倒不在本公司的发展重点之内。”江石洲主动提出说明,眼角瞥见主子的手指以几乎无法察觉的节奏点着拍子。
楼定风的小动作不多,所以格外容易记住。打拍子即代表他对眼前的人能力产生怀疑,并且开始感到不耐烦。
“大家还有其他意见吗?”自开会以来他第二次开口,第一次则公仅说了四个字“大家请坐”,甚至连主词都一样。
“我想……”别一位元老迟疑地开口。“或许往其他洲路发展分公司的计划,应?镁咛迳笊鞯目剂亢笤僦葱小!?
说来说去,他们只三个单字了得:“怕怕怕。”
“诸位觉得我的计划仍然不够审慎具体吗?”他忽然露出浅笑,看起来和颜悦色得令人发冷汗。
原本还以为若干措施在这间公司里放不开手脚,是因为老臣子对施家忠心耿耿,暗地里联合好了处处与他作对。直到共事了一年多他才发现,他们根本仅想守住既有的成果,对于主动开发出击的提案已经失去活力,并且担心改变现状会对他们的地位带来不利的影响。即使施长淮在场接管,恐怕也会面临和他相似的烂摊子。
“呃,我们并非指责你的发展企划不够健全──”无论从哪个观点来看,南非的洲际计划都是个面面俱到的提案,也因为如此,他们无法提出强而有力的反驳,每个人脸上纷纷露出不豫之色,又不好说些什么。
“哦?那么又是哪方面的问题呢?”他把大家心里该解答的部分做个总结。
“楼先生,恕我直言,不过施老先生生前曾经评析过,本公司现阶段仍然应该采取保守务实的作风,先站稳流金岛的生意……”
“‘施展’在流金岛已经扎了超过三十年的根,很稳了。”他中途截断对方的发言。果然使出意料之中的招数,活人的嘴说不过他,立刻把死人抬出来当手段。“我非常感含各位对施氏的耿耿忠心,毕竟施家和先父曾有良好的友谊关系存在,诸位顾惜他们也就等于顾惜先父 。”他逐一迎视与会人士的眼睛,一双接着一双,直到众家大臣子纷纷回避他的眸珠。“不过,请大家看在三十年前先父也曾经是‘施展’的元老份上,给与我同等的鼓励与支持。公司随着潮势所趋而演进绝非坏事,只要每个步骤经过领导层详细的计划和掌控,这些演变导向负面成果的机率就会减低。我不能向各位提出百分之百的保证,然而我们最终的目标是一致的──追求公司最大的收获率。”
大伙儿被他的一席话堵塞得面面相觑,这帮老臣子对楼、施两家的恩恩怨怨顶多知道一些皮毛,但是当初他父亲和施老先生一手打下“施展矿藏”的天地,却是不容置疑的事情,论起承继的资格,他绝对比得过任何施家人。
“那么,诸位成员愿意表决通过这项提议喽?”打拍子的手指收束成拳头。
这就是占百分之三十七股权的坏处,缚手缚脚。
嘟嘟、嘟嘟、嘟嘟!内线电话的铃声暂时冲淡会议室内滞凝的气氛。
楼定风蹙眉头接起话筒。
“我明明交代过,开会期间不准把电话接进来。”沉着声音质询秘书的办事能力,对方急促地回答了些什么,他肃重不悦的脸容突然变色。“何时发生的事?几号房?”又静静聆听片刻,应了声“知道了”便放下话筒。
“抱歉,临时发生一件意外,我必须提早退席。接下来的董事会议由江先生代理我进行。”他礼貌地起身,几度徐缓而优雅,江石洲却由他眼中辩识出焦躁的神采。
突然发生的事件想必极不寻常,替楼定风做事以来,他人会议中提早离席的次数五只手指头数得出来。
楼定风凑近耳边轻声吩咐:“水笙出了意外,现在躺在医院里,我过去看看,你帮我弄定这班人。”
也不等助手反应过来,撩起西装外套便迈出会议室。
步伐越跨越大,走到电梯前已经等于小跑步。
怎么会说入院就入院呢?早上还开开心心地送他出门切切叮咛他务必回家吃晚饭,因为今天是他们相识满一周年的日子。结果她居然以住院做为庆祝他们结缘的方式!
车子如疾铁般飙驶向“流金医院”,穿梭在满盈的停车场内,方向盘一打,堪堪驻进两辆小货车的空隙间,随手拉下车轮匙直奔水笙的病房。
“水笙!”连门也来不及敲,直直闯进。“怎么回事?为什么入院?哪里不舒服?”
她靠坐在病床上休养生息,乍见他来到,俏容忽然轰地灼烧成艳霞的颜彩。
“脸这么红,发烧了?”距离早上分别才几个小时,她的高热也未免来得太迅速。楼定风横坐在床沿,手掌扶高她的面颊。“咦?摸起来不太热,究竟怎么回事?”
“没事……”她的红颜焚漫得越来越离谱,突然莫名其妙地扑进他怀里。“肚子有点痛,现在没事了。”
“你吃坏肚子了?”他揪起眉头开始骂人。“真是的!我明明警告过你,肚子饿了就叫老程下碗面给你,没放进冰箱里的东西别乱吃,你老是讲不听,闹肚子痛算你活该!”
水笙支支吾吾地应他,脸蛋贴紧他的胸口,更是不肯抬起来。
“先生,不要刚到就乱骂人好不好?”姜文瑜适恰提着表当劳纸袋推门进来。“准妈妈动到胎气了,你还不对人家温柔一点。”
“胎气?”他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什么胎气?水笙又没有怀孕,哪来的胎……胎气!”最后两个字是用嚷的。
他傻住了!水笙?胎气?小孩?
水笙怀孕!准妈咪!
“你怀孕了?”不可思议地将她推到一臂之遥,震骇的黑瞳盯住她小腹。水笙大羞,硬想藏进他胸怀,他却硬是瞪着她的腹部发呆。
扁扁平平的。里面当真孕蕴着一个小婴儿?他的孩子?
他即将有自己的孩子了……二十岁那年失去父亲亲人,此后便单打独斗走过这些日子,期间虽然有小江的加入,情感上仍然于独立的个体,没有知己、没有朋友、没有深刻的爱人,没有成家植根想法。孤傲于天地之间,也不觉得孤寂无依。直到水笙?斡 纳钊Γ笔笨炭痰幕啡谱潘纳 撸涨壳謇涞纳蝗蝗芙鄣囊蜃印?
对惯常独行的他而言,两人世界是一项鲜奇的尝试。傍晚有人蜷缩在他身畔入睡,早上赖着他不肯起床;他必须盯着某个人按时吃饭、按时运动,出外时要打电话回家报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