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孟婉发誓,有生之年,绝对不再拖著只长胸部不长脑子的跟班来自助旅行!
「李亚枫?李、亚、枫——」
晚上十点,伦敦的街头太过沉静,沉静到几乎令人畏缩。
但她不能畏缩,她还得找到那个脑汁含量太低的同伴。
八月底的伦敦,湿气已经很厚重,闷热的感觉让她穿梭在几条酒吧巷里,边拉扯白丝上衣。
这不该是一次快乐的自助旅行吗?她为什麽会落到这种可悲的情况,黑天暗地的在伦敦街头找人?
天知道,她当初根本就应该闭嘴,别让任何同学听说她要去欧洲自助旅行!
这三位大小姐平时身旁就跟妥了一堆爸爸妈妈哥哥姊姊弟弟妹妹,自己一个人绝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学毕业典礼上,她们听说她父母送的毕业礼物,就是让她到欧洲自助旅行三个星期,当场眸光大亮,说什麽也非要跟著她来不可。
原本她还想,四个人确实比一个人玩有伴,也就同意了。结果,哈!有伴?她有的是一堆行李加三个麻烦。
「听说西方人都有种族歧视,而且很严重,我们自己出去玩会不会遇到什麽麻烦?」
临上飞机的五分钟之前,她的同伴还在问这种没营养的话。这不好笑,最好笑的是,其他两个人还拚命点头附和。
小姐,你到底有没有见过世面?当时她直觉想堵她们这一句。
当然她不能拍胸脯说,西方人没有种族歧视。有是一定有的,但是敢真正表现出来,通常只有那些中下层阶级的人。
在西方国家那种严谨的法律制度下,什麽性别歧视、种族歧视、性骚扰……等,都是任何人可以合法提出告诉的罪名,而且这类官司对组织形象的损害最大,白领阶级或大老板们畏之如虎。尤其如果是内部员工提起的歧视诉讼,除了形象受损之外,公司还得一面被他告到屁滚尿流,一面保障该员工的工作权。
呕不呕?当然呕!
那敢不敢明目张胆拿白眼看人,一副「我就是歧视你」的样子?白痴才敢!
除非在中学校园,年轻气盛的小鬼吵起架来,才会满口「黑鬼、黄猪」的骂;或者在那种地段较差、教育程度较落後的地区,才有所谓「明目张胆」的种族歧视。否则各机关行号、公司团体、集会结社、旅游景点,只要得摆张门面的,谁敢把「种族歧视」这个形象往自己身上套?
又不是嫌钱太多,想被告一告,赔给人家贴补一下家用。
那西方人真的就不会种族歧视了吗?想得美!私底下在他们「自己人」的场合,只怕从台湾猪、中国鬼骂到日本牛,一个个骂得体无完肤。话说回来,咱们东方人关起门来,还不是把他们从「死洋鬼子」、「蛮夷」、「世界流氓」一路骂到骨子里去?这样一想,大家也就大哥别笑二哥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越自卑的人,越怕别人歧视他!她张孟婉恰好没有这个长处!
她们三个大小姐平时当娇娇女当惯了,见识浅薄她还能够接受,起码出来玩就要安分一点。
但她们不!
中途她们和一票也是出来自助旅行的日本女孩相遇,那三位小姐就坚持一定要大家同行比较有伴。
是啊,是比较有伴!人家性观念开放,又不怕AIDS,现在结伴到酒吧钓男人,打算来个一夜春宵了,她就不懂那个闷骚的李亚枫也硬跟著去干嘛?去陪人家玩N人行吗?
她暴躁地走在伦敦暗道上,每经过一家酒吧,就鼓足了气,大声一唤:「李亚——枫!」
还好这整条路都是酒吧,到处流连著不愿归去的夜猫子,音乐声震耳欲聋,因此她的吼叫顶多被当成另一个喝醉发酒疯的游客,还不至於引来太大的侧目。
平心而论,引来侧目还是有的,因为这位「发酒疯ing」的东方佳丽,看起来实在很赏心悦目。
长发带著蓬松的自然发,随著她左张右望的动作,在香肩上散成一圈狂野的黑色漩涡。不知是因为伦敦的夜风,或是呼喊过度,她的颊上泛著两抹晕红,娇艳得引人想咬一口。一双黑眸水汪汪的,宛如随时会渗出水来。丝质白上衣被夜风一吹,紧贴在她丰润的酥胸前,那是连西方女性都要自叹不如的窈窕身段。至於下半身的紧身黑长裤,那副完美的臀线简直没有话说!一看就是个销魂蚀骨的大美人儿!
「嗨,妞儿,我请你喝一杯吧!」一位英国人坐在露天座位上,对她发出狼号。
婉儿对他冷冷一瞥,大步想离开。
「Yeah!快喝!喝光它!喝喝喝喝——」酒吧里头忽然传来热闹的欢呼。
婉儿蓦地停下脚步,往里头探去。
哈,吧台前围了一堆高头大马的男人,左边几道小一号的身影,不就是李亚枫和那些来找床伴的扶桑女吗?
她跑了一夜路,吹了一夜风,心头的火可冲了。
「你跟人家挤在这里看什麽好戏?我找你找得快疯了!」婉儿钻进入群里,一把拉住阿枫的手臂往外拖。
她们的家长当初可都是看在有她同行的份上,才点头答应放行,如果任何一个出了事,她向谁交代去?
「婉……婉儿……」阿枫怯怯的拉住她。
「做什麽?」她娥眉微蹙的回头。
一堆亮晶晶的眸子凝注在她身上,有蓝的、绿的、灰的、黑的、褐的。
七条大汉围在一小圆桌前,另一侧是三个日本女孩,再加上她和阿枫,只有五个人。
小圆桌上散著几只空酒瓶,这些酒瓶不只是啤酒而已,还有劲烈有力的伏特加。桌上五只小酒杯,其中三小杯已空了,另外两杯满盈著灼如刀的透明液体;从满桌狼藉来看,大家已经喝过一轮了。
婉儿瞄了瞄李亚枫和那三个扶桑女的脸色。显然这一轮,还绝大多数都入了她们的肚子。到人家的地盘来跟他们拚酒,她们是真的都把大脑掇在裤子里想事情了吗?
「这是怎麽回事?」她冷凝著其中一个带头的日本女孩。
「呃……」三个人面面相觎一下,不敢直接迎视她。
「我们……这个……」
「这里也喝得差不多了,我们先去外头拦车,你们喝完快出来!」其中一个扶桑女忽然抓了自己的两个同伴就挤出人群外。
「你!」婉儿连忙想抓住她的手,被溜了去。
人群任由三个日本女人挤出去,却紧紧围拢在她周围。
七个男人近乎著迷的望著她。原来保守的东方女孩之中,也有这种明艳呛火的典型。其中一个法国游客甚至想伸手摩挲她的脸颊,感觉它是否和看起来一样的柔腻平滑。
婉儿头一侧,嫌恶地避开了他的碰触。
「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现在是怎麽回事?」事到临头只能靠自己了。
「就是……弦子她们……」阿枫吞吞吐吐的。
其中一位操著美国口音的男人约莫猜出她在询问始末,便主动提供解释。
「这四位小姐和我们打赌一千块,她们四人可以喝掉这一桌子的酒。如果我们输,我们付钱,如果她们输……」几个外国男人挤眉弄眼,你碰碰我手肘,我顶顶你肚子,一副暧昧样。
不消说,如果女方输,他们今天晚上有免费床伴了。
「七个男的对四个女的?」她从齿缝挤出话来逼问阿枫。
阿枫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小姐,你的同伴已经先拿走我们的一千块,现在桌上只剩这三杯酒。你能喝就喝完它,不能喝就把钱还我们。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你能完成赌约,我们也不会为难你啊!」法国男人给她一个秋波。
「对对对对。」其他人连声附和。
「钱呢?」她不想再逗留在这个是非地。
「在弦子那里。」阿枫低声说。
她们先跑了。
很好!非常好!
婉儿深呼吸一下。
刚才她出来得匆忙,身上没带多少现金出来。即使现金带了,她们向来被信用卡惯坏,一时之间怕也凑不全一千美金。
这些男人看起来只想找艳遇,只要别让他们平白蒙受损失,大概没有胆子当街掳人。现在的重点只是如何让自己脱身。
「这里我应付就行了,你自己先走。」她不给阿枫拒绝的机会,先把这个烫手山芋推到人群外。
阿枫犹豫地看她一下,收到她保证和催促的眼光後,只得先走了。婉儿向来是有办法的!她相信。
确定朋友已安全离开,她随手把皮包往桌上一放,甜甜笑开来。
「男士们,为了三小杯伏特加,你们连绅士风度也不顾了。」那个明艳无俦、伶俐可人的婉儿出现了。
几个大男人看得目不转睛,甚至有两个暗暗在咽口水。
「这是诚信问题,答应的事就要做到,怎麽可以出尔反尔。」美国男人受不了美女的激,替自己辩解。
「而且这可不是普通伏特加,是老板大约翰的数十年精酿。」英国男人看她一副俏生生的美态,有点不忍心。「不然这样吧!你不用喝完三杯……」
他拿起一个稍大一些的酒杯,把其中两杯倾进去,倒满了约莫是一小杯半的酒量。
「若,就这一杯半,你喝得下去。我们就让你走,那一千块也不用还了。」
「对对对对。」其他人又纷纷点点头。
即使最後真的捞不到什麽好处,看看美人颊泛芙蓉、媚眼生春的醉颜,解一下乾瘾也好。
「好,一句话!」她乾脆地执起酒杯,朝法国男人眨了眨左眼。「我喝得下,我就走人;我喝不下,那就……」
「就怎麽样?」七个大男人异口同声。
「还想怎麽样?」婉儿鼓圆了水眸。「你们七个人,难道还想合力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吗?如果喝不下,我每个人奉送一个吻。」
她要吻他们?一群男人登时晕陶陶的。虽然只是一个吻,和预期的香艳落差太大,不过没鱼虾也好。
「好,那你要一口喝乾!」美国男人答应得也很爽快。不是他爱说,大约翰的伏特加远近驰名,酒量再好的人,顶多喝个三成就醉了。而现在这一杯,起码也要分成好几口慢慢喝,像她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美女,包准一小口就躺平了。
婉儿耸了耸肩,一副没什麽大不了,似笑非笑的眼神逗得人心痒痒的。纤纤素手举起酒杯,对大家做一个「Cheers!」的表情,送到唇边。
七个大男人屏气凝神,连其他看热闹的酒客都安静下来。
酒杯倾仰的角度越来越高,原本满满的液体,一点一点的滑入唇齿间。
酒杯向下甩了甩,以示里面确实喝空,叩!她用力把杯子扣在桌面上。
「还有疑问吗?」
男人们都呆了。
她还没倒?
瞄瞄她的王颊,没有发红;检查她的眼神,非常清亮;看看她的神情,迷死人的艳丽。
她没事!
怎麽可能?全部的人不敢相信。
「我可以走了吧?」她轻声娇笑。
就这样放她走吗?几个男人不甘心地互视著。可,能不放她走吗?他们先把话摞下去了,四周都是证人,如果现在才反口,他们这张脸皮还要不要?
「好吧,你走吧。」美国人不情不愿的让开一条路。她一定是在装的,看看她走路稳不稳就知道了。
婉儿对所有人抛个得意的媚眼,稳稳走向门口。
「耶!棒极了!」蓦地,所有酒客都为她的表现大声喝采,鼓掌、口哨、欢呼一齐迸了出来,几乎掀翻了屋顶。
婉儿走到门口,还大方的回过身,对满屋子人行一个优雅的曲膝礼,当场又引来另一波欢叫。
「Shit!」七个大男人郁闷的坐回吧台前。
如果她有一丝丝醉意,他们还能藉故送她回家,跟著追出去,可是看她神情这麽稳,而且还拉拢了满屋子人心,现在如果追出去,一定会引起众怒。
真是见鬼的,平白损失了一千元!七个人坐回吧台前,开始喝闷酒。
来到人行道上,往前走到街口,左转,弯进一条比较安静的巷子里,方才的谈笑自若全部消散了。
婉儿软软地蹲在墙角,乾呕了两声,呕出一些酸气,肠胃终於舒服一点。
其实她的酒量真的很好,也不怕喝酒,方才那杯酒虽然喝得猛了点,却醉不倒她。比较麻烦的是,她对酒精过敏!
一个对酒精过敏的人可能酒量很好吗?
别怀疑,她就是!
以前,她只要是处在安全的情况下,例如四周的酒友都是可信赖的朋友,喝完之後也容许她倒头就睡,那麽她就敢喝!也因此而养成了不差的酒量,但这并不表示她就不会过敏。
她的过敏反应和别人有些小差异,既不会起酒疹,也不会休克呕吐什麽的。首先,她的骨头关节会开始发酸,酸软的感觉渐渐扩大到全身,酸到发痛为止,就像她现在这副站都站不稳的鬼德行。
该死!她感觉自己仿佛静躺了几百年,全身骨头都快散了。她一定得赶在症状发作之前,回到饭店去。
婉儿勉强运起最後一点力道,跌跌撞撞的跑到马路上。
运气很好,路旁正停著一辆计程车。她颠颠倒倒的走上前,开门挤进後座里。她虚软的靠在椅背上,终於支撑不住,闭起眼眸。
「麻烦送我回……」她的饭店叫什麽名字?该死的!她现在浑身痛得无力,脑袋都罢工了。
「小姐,我的车已经有人先坐了。」前方传来驾驶带著口音的回应。
她倏然睁开眼睛,迎上一对冷漠的深色眸子里。
啊,真的有人先坐了。对方看起来西装笔挺的,应该还愿意讲理。
「我的身体不太舒服,麻烦先送我回饭店,我愿意加付一倍车资。」她虚软的低语。
「你喝醉了。」虽然这位先生听起来半点人情味都没有,一口英文又高雅得过了分,但不可否认,他有一副醇厚的男低音,很适合唱日本演歌。
「相信我,我的神智很清楚。」她合上眼,暂时没有精力去观察清楚他的长相。
对方沉默了片刻。
「先送小姐回她的饭店。」他终於牵动慈悲心。
「小姐,你的饭店是?」驾驶只要有钱赚,也乐得多跑一趟。
「我的皮包里有饭店名片,请帮我取出来。」她美眸紧闭,模样儿异常纤弱。
陌生男人看了她座位一眼。「你手边没有皮包。」
糟糕!一定留在刚才那间酒吧里了!她不耐烦的眨开一只眼睛。「你要到哪里去?」
「坎莫隆酒店。」陌生男人观著她,眼底有一种令人难解的兴味。
「那我也到坎莫隆去。」再开一间房,对她不是难事!婉儿又闭上那只眼。
驾驶从後照镜徵询的看了陌生男人一眼,他默默点了下头。
引擎声隆隆转动,一骑铁驹驶向夜的深处。
到了酒店,婉儿立刻发现她犯了一个错误。
她身上连一张信用卡都没有时,实在很难说服饭店开间房间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