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怎么会这样?偶像破灭了,呜……」彩雯满脸沉痛,指着杂志上的「艺界人事动向」。
「我看看。」她好奇的接过来。
「呜,我的偶像居然订婚了……亏我还一天到晚梦想他会来台湾,到时候我要穿超级紧身劲爆火辣的短裙去勾引他。结果裴大帅哥居然敢不等我,自己跑去另结新欢,还快结婚了,呜……太伤我的心了。」彩雯夸张的捧住胸口,简直是痛心疾首。她怔怔捧着杂志,以近乎呆滞的心情,仔细咀嚼报导中的每一串字与句。(艺文花讯)古刀剑艺术的发扬者裴海,近来传出喜讯,已与所属经纪公司的董事长千金订婚。
据悉,媞娜.艾地格出身于名门世家,芳龄二十五,教养良好,目前服务于家族经营的艺术经纪公司。三年前裴海与该公司签约时,媞娜即被指定为他的贴身经纪人。由于裴海的旧约即将到期,如今传出此一喜讯,家族长辈有意笼络的心意不言而喻。对于外传的政治婚姻一说,媞娜主动表示,她和裴海已经相恋多年,两人纯粹是两情相悦。
经纪公司发言人也私下透露,由于裴海目前正忙于五年一轮的世界巡回展。待展示会结束后,两人将择吉时举行婚礼。
他要结婚了。他又要结婚了。
她茫然的读完报导,茫然的合上书页,茫然的踏进电梯,茫然的投入下班人潮里。她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家里,只晓得胸膛里空空荡荡的,一缕丹心彷佛失了着落。他爱上别人了。他要结婚了。
她茫然的进入卧室里,在有限的空间内走来走去。原来以前的自以为洒脱全是假的,现在真真切切的听闻他即将结婚,旧有的伤口又被掀拔开来,血淋淋的,狼籍不堪。以后,便是想自以为洒脱,也没有必要了。他要结婚了。他即将成为别人的。四周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好凄冷,好孤凉……
她捧着一颗空洞的心,旋开收音机,让喃喃低诉的细语充斥于四面墙之间。如果不放一点声音出来,她怕会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他终究还是爱上别人了……
收音机里幽幽凉凉,传来女歌手的吟唱。
阴天,在不开灯的房间,当所有思绪都一点一点沉淀。爱情究竟是精神鸦片,还是世纪末的无聊消遣?
香烟氲成一滩光圈,和他的照片就摆在手边。傻傻两个人,笑得多甜。
开始总是每分钟都妙不可言,谁都以为热情它永不会减,除了激情褪去后的那一点点倦,也许像谁说过的贪得无餍。总之那几年,感性赢了理性那一面……回想那一天,喧闹的喜宴。耳边响起的究竟是序曲,或完结篇?感情说穿了,一人挣脱的,一人去捡。
男人大可不必百口莫辩,女人实在无需楚楚可怜。总之,那几年,你们两个没有缘。薄暮渐渐盖过天白,孤灯不明,情思欲绝。她卷起帘帷,独望着天上的一轮皎月。母亲曾在房外唤她出去吃饭,她不应也不理。
不是已经想开了,不再为他伤怀了吗?
这天夜里,台北没有下雨。
而,她哭了。
切切的伤鸣应和着回荡的歌声:总之那几年,你们两个,没有缘……
***高八度的兴奋叫声一路从电梯间烧过来。彩雯重重擂了办公室门两下,不等她应声便主动推开来,红扑扑的小脸盈满了欢欣的光彩。
「池姊,妳听说了吗?裴海的台湾巡展要和我们经纪公司合作耶!今天下午老板和几位重要主管要到那个媞娜小姐下榻的饭店,与他们谈合的耶!妳也会去吗?」「不会。」她放下刚结束交谈的话筒。「谈合约又不在我的职务范围内,我只负责公司内部的事务。」
「真的啊?」彩雯好生失望。「我本来还想,如果池姊也会去,就可以顺便帮我跟裴海索取签名照。不过他会不会露面还很难说啦!说不定就只有那个媞娜小姐出面当代表。」
池净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上回哭完了那个夜之后,她已下定决心,从此不再让裴海影响自己。所以,她一点也不想谈裴海。
「『那个媞娜小姐』是他的随行经纪人,他当然不必事必躬亲。依裴海的个性,要是有人敢拿这些闲琐的事烦他,早被他轰出大门了。」她耐心的解释完,又俯首埋进文书工作里。
「池姊,妳讲得彷佛和他很熟似的。」彩雯奇怪的盯着她。
她心头一窒。「裴海脾气欠佳又不是新闻,行内人人都晓得。好了,我今天忙得很,妳别来缠着我聊八卦。」
「好吧!我去拜托张姊好了,听说她今天要去当会议记录。」小火车头又兴匆匆的刮向另一个战役区。
池净静坐了半晌。媞娜下榻的饭店,那表示裴海并不住在同一个饭店里啰?他们离婚时,裴海把台湾的产业全过给了她。当时她不肯要,他也不收回,那些房产就这么搁着了。以裴海的性情,他不会在未征询她之前继续使用那些产业,所以她不免有些好奇他来台期间究竟落脚于何处。
停!裴海已经不是妳的问题,别再想他。大脑专断的下发一项指令,她叹了口气,重新钻回工作堆里。
合约协商的过程并不顺利。隔天老板进入公司,立刻把她叫进去,淅沥哗啦吐了两缸苦水。
「妳都不晓得那家伙脾气多坏,昨天我们才刚进门坐定,媞娜也才刚开始阅读两方的文件而已,那个裴海莫名其妙晃过来,叽哩咕噜就讲了一堆什么『脓包】、『扰人安宁』、『要谈也不看看人事时地物数』,真是气死我了。」老板大人长到如此年纪,还不曾生受过此等待遇。
「他骂人?」她倒是不太意外。
「骂?他肯骂就好了!」老板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根本是冻死人,几句冰冰冷冷的嘲讽把我们冻得直打哆嗦。再不抱头鼠窜,连这张老脸都给他刮了干净。」不用吼骂的?池净大为惊异,这可不像以前火性子的他。
「不是媞娜负责和我们交涉吗?裴海怎会在场?」楞了半晌,她终于问。「谁晓得他们在搞什么鬼?」老板没好气的说。「而且裴海态度差也就算了,好歹撂完几句话,他人就走了。倒是那个媞娜,真真太可恶!姿态摆得超高不说,我们提出来的宣传活动,她没一项肯配合。再这样下去,根本不用谈了嘛!」
不谈最好,正合我意。池净心里暗暗祈祷。
「池净,今天妳替我跑一趟,带着业务主管们一块儿去。妳的耐性好,个性又温和,或许受得了裴大师裹脚布似的臭脾气。」老板终究还是不愿放过这条名扬国际的大肥鱼。「我?!可是……」一阵心慌意乱的情感蓦地横扫过她心田。
老板大人挥了挥手。「就这样决定了。妳先出去准备吧!业务部已经约好今天下午三时,地点仍然在凯悦的商务会议室。」
「……是。」她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情况犹如五年前的重演,当年是简明丽分派她去找裴海签合约,而今却换成新任老板了。
为何每个人对裴海有意见时,总不约而同的推给她呢?她彻头彻尾的觉得郁闷。***大敌当前。
虽然怀着如此戒慎恐惧的心情来赴会是很可笑的,但池净就是控制不了揪在胸口的重担。
她既想见他,又想避得远远的。见他,是为了瞧瞧这三年的递嬗在他身上写下何种改变,不见他,是怕愈合中的心又再一次裂开来。
商务会议厅内,神情紧绷的不只她一个人,随行的企画经理和行销公关经理眉囚锁,还对昨天的不欢而散印象深刻。
「池小姐,老板交待这合约一定要谈成。佣金方面,彼我两方在昨天已经达到共识,比较困难的是后续的宣传活动。待会儿对方的姿态若仍是摆得比天还高,妳也别放在心上,就当是被啄木鸟啄了一口,能把合约谈下来最重要。」公关经理怕她稍后受了气,先凑近耳旁来面授机宜一番。
「我知道。」她以安抚的语调回复他。
「今天裴海应该不会来。倘若真的来了,妳别理他就好,会叫的狗不咬人。」企画经理也加进来咬耳朵。
那你就错了。裴海偏偏会叫也会咬人,咬起来还痛彻心肺。
「放心,他不敢骂我。」她淡淡的说。哪来这么大狗胆!
门被轻扣了几下,对方的经纪代表姗姗踏进来。一女一男,女的是媞娜,男的是他们公司的助理,没有裴海。池净的心稍微平稳了一点。
桧木会议桌旁,两方人马各自盘据了长桌的两侧。她坐在面对门口那侧的最右首,两位经理坐在她旁边,媞娜则坐在对面中间,位于她的斜对方。两派人马很有几分隔岸对垒的味道。明明是合作,怎么会弄得如此草木皆兵?她心里忍不住好笑。等所有人坐定后,企画部经理主动替两方介绍。「池小姐,这位是裴先生的经纪人,媞娜.文地格小姐;艾地格小姐,这位是池净小姐,今天我们老板不克出席,由她全权代表。」
「请叫我媞娜。」媞娜主动向她伸出手。
池净和她对上了视线,娥眉几不可见的蹙了起来。她们两个长得好象!
她们的酷似,在于气质和外形打扮上,并非五官相像。东方人和西方人的轮廓极难碰上相肖的。
池净记得杂志上照片的媞娜是一位金发美女,坐在眼前的年轻女人却将金丝渲染成深褐,已近乎黑色。她的秀发以平板烫拉直,披散在肩后,年轻娇艳的面容只薄上了一点粉底和口红。
这种清爽素雅感觉……她恍如看着一个年轻五岁的池净。
反倒是她自己,今天特地把秀发绾成了髻,再戴上一副平光眼镜以增加权威感,整个人看起来冷淡而严肃,不若平时的柔善可亲。
「首先,我想为昨天的事向三位致歉。」媞娜的态度比昨天友善很多。「裴先生临时有事来饭店找我,却不知道我们正在开会。各位也明白艺术家很少有耐性好的,所以才会弄得大家如此尴尬。」
接收到媞娜的开场白后,她连忙拢起散乱的思绪,专心于公事上。
「别客气,两方能达到最后的共识比较重要,让我们进入正题吧!」她率先翻开合约的第一页。「在佣金抽成方面,昨天已经谈出一个令彼此都很满意的结果,我想今天就直接商讨下一个项目。」
叩叩。轻而徐缓的敲叩声中断了两方人马的对谈。
所有人直觉抬起头,望向敞开的门口。裴海懒洋洋的倚着门框,白色长衬衫从两边袖口卷起至手肘,紧身蓝色牛仔裤衬出一双硕长的腿,闲适中散出尊贵和优雅。他仍是一个这样好看的男人!池净怔忡想着。
他把头发剪短了。原本及肩的长发,现下变成近乎平头式的短发,更加重了雄性的刚猛有力。
三年的鸿沟彷佛消逝,生命轨这一下子又拉回原点。她怔忡和他对视,那副深不可见底的眸光也牢牢攫住她,在她脸上、身上搜寻时光的痕迹。
「海,你怎么又来了?」媞娜连忙放下手边的所有资料,花蝶蝴似的翩迎上去。两分钟前的专业冷静,在见到他之后,全转为热恋中女子的娇美。
海?当年连她都没有称呼他「海」呢!池净从魔咒中挣脱出来,立刻强迫自己回开目光。
「我昨天不慎中断了你们的会议,心里好生愧疚,今天特地过来看看。」裴海拉开长腿,嗓音带着几乎难以辨别的笑意。
池净忍不住又瞄他一眼,赫然发现他就坐在自己正对面。她连忙又低下头。台面下,企画部经理偷偷踢她的足踝,示意她从现在开始加强警戒,进入备战状态。「呵,难得你肯出席这种会议,平时是求你都求不来的呢!」媞娜也坐回他的身边,俏脸正笑得娇甜灿烂。「各位,我为刚刚的中断致歉,让我们回到正题吧!」「谈完了金额,我们希望能进一步确定行销公关的事宜。」池净以着极度公事化的语气开口,视线完全不瞟向正对面。「展示会就在两个月后了。下星期开始,我们打算全面在媒体上发送广告,届时希望裴先生能配合参加一些广播节目的访谈,以及电视节目的通告。」
「很抱歉。关于宣传事宜,我们昨天已经解说得很清楚了。」媞娜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公事化的微笑。「裴先生素来不喜欢公开露面,连敝公司的经纪合约上都言明不能强制他亮相。况且裴海是国际知名的艺术大师,名号已经够响亮,我们相信以他的身分和地位,也不适合再出面做宣传了。」
「话虽如此,台湾的艺术生态与国外不同,民众普遍对艺文性的活动较为冷感。多数人是抱持着看明星的心态来看裴海,『裴海的作品』反而摆在其次。这个无奈的现象让身为台湾人的我很难以启齿,但它终究是事实。所以我们需要裴先生的大力配合,才能顺利把这次巡展办得有声有色。」池净很有耐心的解释。
「好。」低沉的声音发自于她的正前方。
正欲开口回辩的媞娜怔了一怔。「什么?」
「好,我配合,还有呢?」裴海定定望住身前的人儿。
池净被他盯睨的部分彷佛有两道隐形的火在焚烧。
「另外,开幕首日一定会举行开幕酒会,我们希望裴先生当天能出席,并发表一篇简短的演讲。」她头也不抬,继续往下念。
媞娜面露难色。「池小姐,真的不是我有意刁难,但裴先生……」
「好,我去。还有呢?」裴海又忽然插口。
媞娜的秀眉拧了一下。许是因为有些下不了台,当然,更或许是因为裴海的眼光从头到尾盯在池凈身上,移也不移分毫。
池净仍然固执的把注意力定在媞娜身上。「另外就是海报的问题。我们希望能安排裴先生进摄影棚,拍摄海报专用的宣传照。」
「我们总公司备有完整的档案照片,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会请他们把印相簿寄过来,让您们挑选。」比起方才努力帮心上人争取的态度,这回,媞娜的口气比较淡了。「媞娜,我希望您能了解,敝公司希望拍摄的是具有台湾本土风味的宣传照。」她柔和但坚定的强调。注重个人权益以及合约精神固然是好事,但这些美国人也未免官僚得离了谱。
媞娜精致的细眉皱了起。「很抱歉,我们……」
「好,我拍。」裴海两手盘在胸口闲闲坐着,身形显得魁伟而巨大。「还有呢?」「海!」媞娜终于瞪住他。
连企画和公关两位经理都下巴垂下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昨天还暴躁得像只熊的裴大师吗?他们的视线来来回回的,不断游移在气氛诡异的两人之间。池净,仍然看也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