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海向她挑开疑问的眉心,意似在询问。
「我不会任意离开你的。」她柔柔笑了,俯下螓首送上一个香润的吻。「除非你希望我走,否则我不会再离开你。」
无法言喻的暖流冲刷过他,几乎逼出他久未盈眶的热泪。她怎能如此完美,执着不悔?
他振起上半身,紧紧将她的脸颊压在胸口。紧得几乎夺去她的呼吸。这样的窒息是甜蜜的,她柔情满盈的承受了。
「小净,我好爱妳。」裴海凑在她耳畔喃喃低语。
「我知道。」她从他怀中扬起头。「我也是。」
「你想知道我的私密吗?如果妳想,我会据实以告的。」他偏开头低语。池净踌躇了片刻。人皆有好奇之心,况且他所谓的「私密」曾经让两人乖隔了一千多个日子,说她不想知道是假的。
但是,他看起来如此阴郁、万分的为难,要求他讲出如此难以启齿的秘隐,会不会太残酷了?
池净重新咀嚼了一遍裴海方才的用词,慢着!私隐,难以启齿,担心她知道后会离去……她心里蓦地灵机大动,难道……
她仰首再对上裴海晦暗的眼神。难怪!难怪他谈起这个话题时,无法正视她,原来是为了「那种」问题。裴海是这样心高气傲的男人,他当然忍受不了自己有「这样的」缺陷。
天边晚霞彷佛跳进屋里,跃上她娇艳欲滴的脸蛋。
「裴海,你听我说……」她小心翼翼的开口,尽量避免刺痛他的男性自尊。「其实我都明白,也很能谅解。」
「妳明白?」他倏然瞪向她。
「是的。」池净用力点点头。「呃,其实……」
天,该怎么用字遣词呢?这种尴尬的事情本来就很难开口,更何况交由一个女人家来说。
「其实什么?」裴海望着她的满脸红晕,口气忽然变得很谨慎。
「其实……」她清了清喉咙。「其实女人并非如此在意,呃……『某些事情』。当然,『有』最好,『没有』也没关系。况且你的『表现』一直很正常,如果你今天没提,我根本不知道它曾经存在过……呃,我相信,无论『那种状况』曾发生了多久,或多少次,它现在一定已消失了,你已经痊愈了。」
「是吗?」他的浓眉耸了起来。她到底该死的在说些什么?
「是的。而且男人和女人的构造本来就不同,偶尔……呃……力不从心,那也是很正常的。」她罔顾体内狂烧的羞涩感。「而且我也不是……你知道的……那种,呃,很需要的人。我爱的是你,所以,呃,无论你能不能……呃,那对我来说不是那么重要,我完全不在意那个隐疾。」
力不从心?隐疾?
「是──吗?」他咬着牙从齿缝迸出话来。
「我从来没有比较的对象,不过……嗯……以我有限的经验,你以前对我的,呃,『贡献』已经算很出色了,真的没得挑剔。你应该对自己更有自信一点,毕竟,呃……一个男人的光彩在于他由内焕发出来的自信,而不是……嗯……你知道的……不是『那方面』。」终于完整的说完了,她松了一口气。
「是──吗──」他简直是咬牙切齿。
天杀的!原来她认为他有间歇性的性功能障碍,为了这个「隐疾」而难以启齿。真是……他妈的!他哪里的表现不好,让她以为他性无能又力不从心?每次两个人做爱,先累到睡着的人可是她!害他在旁边憋个半死,又不敢吵她,只能等到她早晨睡醒。结果这样的「表现」还被她归类为「患有隐疾」?
「我爱你,别再让那些虚幻的自卑和不安全感横隔在我们之间好吗?」
他垂首盯住地面,右手拚命揉着后颈。这时候若碰触到她,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掐住她细致脆弱的小脖子。
「裴海,你还好吗?」她温柔低唤。
我?我当然好!好呕!他在心里闷吼。
「我很好。」他再抬起头时,眼中充满了挫败。「这代表妳会再嫁给我吗?」一直挂在嘴角的温和笑容消失了,池净回开水眸。
「我……我不晓得。」她讷讷的说。
「为什么不晓得?」他有些心急了。「你方才明明说,不会在意我的……『隐疾』。我多年来的心结已经被妳解开了,妳还不给我一个名分?」
她忍不住笑出来。「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还吊儿郎当。」
「老天!她居然认为我讲了整个晚上都不是正经的。」他仰头问苍天。
池净垂下螓首。「我爱你,也想再嫁给你,可是我不想再离开台湾了,我的生活都在这里……我们两个的生活方式终究行不通。」
「那我们就留在台湾。」
「可是,你的事业都在国外啊!你在约克郡的家怎么办?还有荷兰,法国,意大利?」
「我能在英国、荷兰、法国、意大利筑巢,就不能在台湾也买间房子吗?」他没好气的。
「你的说话态度很恶劣耶!」池净凝起秀眉,他今天晚还真是够阴阳怪气了。废话,我可不是每天被人指着鼻子说性无能的。裴海无声的嘀咕几句,终于重重叹了口气。
「对不起,是我不好。」他抱过满心委屈的小女人,搂在怀里低哄。「我太爱妳了,怕妳觉得嫁给『这样』的我很委屈。」
「你真的想留在台湾吗?」她轻声询问。
「只要给我一套完整的工作设备,留在哪个国家又有何差别?不过我必须说在前头,未来我仍然有许多事情必须出国处理。如果妳那阵子恰好得闲,我们可以一起出个小差,顺便游山玩水。否则妳留在台湾忙妳的事业,我也不勉强,好吗?」他吻了吻她鼻尖。「而且我娶妳是有目的地。」
「哦?」她斜眼睨他。
「北投山上那间工作室妳也用不着,送给妳放着也是放着。如果我娶回妳,那些东西又变成我的了,我就不必再花钱添购设备,何乐而不为?」他眉飞色舞的分析。「你……皮痒!」池净又好气又好笑,抬起粉拳重重赏了他一记。
「好不好,嫁给我?」裴海搂住她的柳腰。「我保证这次一定会拿出最大的诚心、信心、爱心和耐心来爱妳。」
池净被他逗得笑出来。「你这么『多心』啊!」
「说好。不然不放人。」他耍赖道。
她真的还要再嫁给这个男人吗?池净自问。望着他大男孩似的眼眸,一种爱到近乎心痛的感情揪住她。是的,她想再嫁给他。
上一回婚姻的失败,不全然是他的问题,她也有错。是她固执的把自己困在一方浅滩里,只会屈服,而从来没有试着和他沟通。到了最后,生活过不下去,她也只是一走了之,态度并不比他负责多少。
如今,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再加上三年的淬炼,他们两人都改变了,足以共度一个更成熟的婚姻生活。
她不想让自己再虚度另一个三年,甚或三十年。
「好。」她温柔望着他。「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别爱我那么多,只要爱一点点就好,让它涓涓滴滴,但是长长久久。」
「涓滴成缠绵。」裴海诚心允诺。
牛仔说得对,很多事,并不见得一定要行诸于语言,以行动证明更有意义多了。他爱她,她也爱他。这是老天爷赐给他最甜蜜的十字架,他会照顾她一生一世,涓滴成缠绵。
至于他的「隐疾」……担心什么?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向她证明。
新与旧之间
大抵上,每件事的发展到最后都会「反朴归真」,起码对我的写作心态来说,是这样子的。
记得以前创作时,我非常非常执着于每个字、每个词的运用,总是尽量琢磨自己的文笔,训练自己对文字的驾驭程度。这种过程大概维持到《冷冬寒梅》为止。冷书的完成,算是走完了一段在文字上求新求变的时期。现在的自己,在创作上,反而不再那么执着于文字的花俏了。
现在开始想用很平凡的语句,去雕琢一个很平凡的故事,让它完成之后能为读者带来一点点不平凡的感受。(当然,我还在努力中。)
所以,《别爱那么多》是个很平凡的故事,有着很老套的情节。
有时想想,写小说就像煮菜一样。大家煮来煮去,同样都用油盐酱醋、青菜白米。然而,有人能煮成满汉大餐,有人能煮成清淡小菜;材料没什么不同,差别只在厨师而已。
天下没有什么新与旧的题材,只有新与旧的观点。这是我一贯的写作方针。所以我回头翻翻以前的旧作,常发现自己在行文间,不经意的喜欢使用一直述句:「这简直是发生在八点档连戏剧上的三流情节」。
哈哈。
确实,情节或许三流,只要作者愿意用点心去写它,它依然能衍生出盎然的趣味。本书是个新系列的开端,未来还有两本会出现。在这个系列中,我打算大量采用罗曼史中经常出现的老套情节。然后,用凌淑芬的方式来写这个「老套」。会写出怎样的故事,好看与否,就交给读友们评断了。
我分析了一下自己写作前后期的改变,发现有一点仍然不变,那就是:我对于大财团或大企业背景的男主角实在不太偏爱。
早期的作品中,虽然不能免俗的出现过这样的人物。后期再写回续集时,也迫不得已必须延用当时的设定,但是现在每起一个新系列,我几乎对「企业」、「财团背景」能避则避,避不过就尽量把它安排在配角,或者加以淡化。
我想,这世界上还有很多职业,比男主角拥有一间专门用来散财的企业有趣多了。所以,我书中的男主角干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有专门负责找东西的、有雕刻家、有管理顾问、有计算机工程师、有在沙漠里牵着羊跑来跑去的,直到本书的「古刀剑艺术家」为止。
目前凌某人还在开发古怪新职业,麻烦读友们踊跃提供啰!
***话题回到本书,以往无论是电影或连续剧,好象只要有「男主角曾做出愧对女主角之事」的情节,最后一定是男主角诚心的坦述真相,女主角伤心痛苦,两人抱起来又叫又骂,最后泪涟涟的女主角发挥女性大爱,以宽容的心包容男主角,两人拍拍手,皆大欢喜。
老实说,我不喜欢这样。
书中,牛仔对裴海所说的那番话,算是我的个人感想吧!有时,「知」是痛苦的开始,能够一辈子无知反而幸福。
我写爱情,我希望女主角幸福,于是,我宁愿不让她「知」。
当然,能瞒她一辈子,那是最好的。如果分析下来觉得迟早有一天会穿帮,我还是建议:诚实为美德,早死早投胎。再不,多练练口才,学学如何把死的说成活的,这样也行。
……忽然觉得我在教坏小孩。
唉!国、高中以下的读友们不要学,知道吗?
至于书中的女主角「池净」,她真有其人,是我的好友之一。
我这位朋友温柔美丽,气质清灵,多年前恋上了一位富家子弟。那位男士和家中长辈不合,自己出国闯天下,倒也在洛杉矶做得有声有色。某一年他回台湾省亲,遇见了我的美女朋友,两人陷入热恋,很快结了婚,一起返美。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以正常逻辑(或以八点档剧情)来推论,通常女主角的不安全感一定比男主角高,因为她的老公相貌堂堂,家世又好,外头垂涎的母狼比比皆是。事情换在我朋友身上却截然相反!反而是她老公天天盯得她死紧,几乎到紧迫盯人的地步。我事后才知道,曾有好几次我和她通国际长途电话时,她老公拿着分机在旁边听。(我气个半死,然后开始反省自己说了哪些很没有形象的黄色笑话──并且誓言下次一定要讲出更黄的,一雪前耻。)
最后这椿婚姻以离异收场。
多年后,那位男士回来了,时间让两人都改变了很多。他心中情缘未了,再度猛烈的追求我朋友。
当本书完成时,我朋友仍徘徊在是否重新接受他的关卡,倒是我这心急的说书人,忍不住在书中帮她做了决定。
所以,某某某,我只是要告诉妳,那家伙现在变得比以前顺眼多了,妳可以嫁了。(我发誓我没有收受他的说项费──只拗了几顿香的辣的而已,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