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裴海放下所有工作,天天出现在店里,陪着她刷墙壁,钉钉子,当搬运工。
史考特这种毛头小子当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性,他也压根儿没放在眼里。只是,他对她的占有欲素来很强,如今知晓有人在觊觎心爱的老婆,当然更不可能让对方有机会跟她独处。
池净一直很纳闷。书上说,强烈的占有欲通常源于不安全感。越觉得不安全,就越想占有;一旦占有,就越想紧扣着不放手。
她已嫁给了他,跟着他山水天涯,对他也一往情深,从不曾偏望任何人,他为何会有如许强烈的不安全感?
而史考特也妙。只要裴海一出现,他就走。若非借故买东西,就是宣称去散步找灵感。总之,他绝对不跟裴海同处一室。对于他们夫妻俩不经意间展现的亲昵,采眼不见为净的哲学。
从他显而易见的反应,池净明白了。
答案是,真的会!
***「明天就是庆典了。」那天夜里,裴海从浴室里走出来,湿漉漉的黑发被大毛巾揉乱,看起来格外年轻。
「嗯!」她放下艺术杂志,替他拍松胖胖的大枕头。「第一天,你会来吗?」他没有立刻接腔。「妳要去吗?」
「当然啊!」池净讶然睐向他。「我忙了两、三个礼拜,就为了这次的庆典,怎么能不去。」
他翻身躺进自己那侧,再把她拉到身上来,让她贴着自己的胸口。
「如果我希望妳别去,让其它三个人去看店呢?」他定定望进她瞳眸里。「那怎么可以!」她立刻反对。「我们已经约好两人一组轮流看店,而且我是和海伦一组,又不是史考特,你担心太多了。」
「妳认为实际执行起来,妳真的会和海伦一组?」他老实不客气的告诉她。「用肚皮想也知道,海伦待不了两个小时就会溜去找她的宝贝杰瑞,丢下妳独自看店,最后还不是那个闲闲没事干的史考特晃回来陪妳。」
「这只是你的猜测,又不一定会发生。而且我和你的立场也表明得很清楚了,史考特不可能不识好歹。」池净挺身坐在他的小腹上,神情与他一样固执。
「妳为什么总是把人性想得如此高洁呢?」裴海拿她的性善论很没办法。「我已经花了四、五天陪妳耗在那个小摊位上,再也没有更多时间天天陪你们玩。」「我并未要求你陪我『玩』,而且是你把人性想得太差了。」她翻离他身上,躺回自己床位,背对着他以示抗议。
裴海不把庆典的事当正经让她挫折感很大。对他来说,她只是在玩玩,然而她却是很认真的想熟悉小镇环境,为未来做规画。
须臾,他的手从背后探过来,滑进睡衣下缘,握住她沁着女性甜香的雪峰。「不然答应我,妳和海伦商量,说你只接早上的班。」他在她耳畔诱惑的低哄。「为什么?」她回眸望他。
「因为我只腾得出早上的时间。」他顺势吻住她,健美的体躯压覆上来。说来说去,他就是要跟着去,断绝其它男人接近她的企图。
无论池净想说什么,也全在他激切的欲潮里蒸发殆尽……
激情褪去时,她香汗淋漓的枕在丈夫怀里,飘入憨眠中。
临睡前,蒙眬间,她的眼中看去是他的身形,鼻中嗅闻是他的味道,耳中聆听是他的呼息。
全是他。唯有他。只能他。
她轻吁了口气。觉得,不能呼吸。
第六章
下午时分,裴海走入日光书房时,妻子正蜷在沙发上,抱着电话喁喁轻谈。一身嫩白的她肖似温顺的猫咪,享受着暖宁的阳光。
他坐进沙发另一端,将她移进自己怀里。
「对,我知道。」池净仰头朝他微笑,口中仍然应着台湾来的电话。「应该还没有。……我也不晓得,我再问问他好了……」
他低头轻吻着妻子的前额,带着一份满足的心情,静静欣赏她。
婚前的池净虽然清丽飘逸,却像颗半青的苹果。她是直到婚后才褪去了青涩,添抹几分少妇的圆润风情,娇雅柔媚之中,带着不设防的纯洁。
这种风韵只在已解人事的女人身上才看得到,之于男人,犹如强力的催情剂,除非是言汉瞎马才可能不受吸引。前阵子那不要命的史考特就是看上她这点。想到史考特,他不禁拧起沉沉的浓眉。
庆典那些日子,池净依了他,和海伦分班看顾。有他在,史考特自然无法跟她私下交谈。到了最后一日,那痞子终于捺不住性子,竟然当着他的面拉住池净,大声告诉她:「终有一天,我也请得起妳吃『乔其安诺』,我也买得起第凡内的珠宾送你。」怒火狂烧的他当场一拳过去,揍倒那家伙,在围观者的惊呼声中带走妻子。史考特莽撞的行为让池净沮丧了很久,此后,她再没有单独下山过。
「工作累吗?我去帮你冲壶咖啡。」她结束通讯,把话筒挂回小圆几上。「不用了,老邓一会儿就端进来。」他搂紧俏人儿,不让她走。「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没什么。看看书,听听音乐。」池净轻啄一下他的脸颊。
他知道她寂寞,但有了史考特的前车之鉴,他只想牢牢将她锁在身边,不让任何男人看得到她、碰得到她。虽然这么做很自私,可是对她,他就是无法不自私。此外,过往的阴霾也深深在他心头盘据。他无法摆脱吞噬人的罪恶感。愧疚越深,就越想把她握得紧紧。未来的事殊难预料,倘若有朝一日池净发现了他和她父亲的关系,她绝对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他。所以他必须趁着还拥有她的时候,抓紧每一分钟。「前阵子听妳说想在镇上成立一间艺廊,怎么后来没再提起?」裴海一根根的亲吻她手指,带点儿歉疚的意味。
池净恹恹的叹了口气。「何必呢?在德布罕经营艺廊,也维持不了多久。」他一怔。「为什么?上回庆典,你们的艺展收入还不错,人潮也很多,应该颇有机会才是。」
「我观察了二十多天,发现进来购买的都是观光客,本地人寥寥可数。可是镇上的观光活动一年才一次,一次才一个月,艺廊不可能只靠那个月生存啊。」池净把玩着他的钮扣,显得有点气闷。「其实想想也是。德布罕的居民清一色都是农人,对肥料、小麦、种子的兴趣,铁定大过于几张挂在墙上的画。农人的天性较为殷实,我的艺廊看在他们眼中,大概像花拳绣腿吧!」
「妳想做就做,开艺廊只是让妳多个排遣解闷的管道而已,我们又不靠它吃饭。这点小兴趣,我还负担得起。」
「算了。又不是办家家酒,经营一间无人光顾的艺廊有何成就感?」池净低声说。而且她不敢老实告诉他,太常出现在德布罕也会引出不必要的反效果。
史考特最近不知着了什么魔,天天晃在街头等她。有一次还真在街角被他逮到了。他把她拉到小巷子里,挖心剖肺的向她表白,并苦苦哀求她不要再闪躲。在他艺术家的浪漫心灵里,她已婚或未婚并不构成威胁,重要的是他们俩能否找到真爱。
「妳只是被道德规范的压力所绑缚,才不愿破坏婚姻的誓言。寻找真爱难道不比守着空洞的婚姻更重要吗?」史考特激动的大吼。
她啼笑皆非。反正再如何向他保证「她的婚姻不空洞」、「她的真爱就是裴海」也没用,他只接受他想听的答案,所以她干脆减少出现在德布罕。
生活空间已经很小了,现在连小镇都去不了,她真的有一种行将窒息的感觉。书房门口响起几下轻叩,老邓端着他的咖啡及她的珠露茶进来。放下茶盘,替主子和夫人各斟一杯后,老管家欠了欠身,又沉默的离去。
「刚刚是谁打来的?」裴海勾起咖啡杯,干脆转移话题。
「被你听见的那通是妈妈打来的。」她也倾身持起茶杯,提至鼻端前轻闻幽爽的茶香。「我们聊了一些家里的闲事,她告诉我小恩研究所毕业了,大哥又升官晋爵了,还有……问我们何时回台湾玩。」
语尾拖着淡淡的长音,裴海忍不住侧目。
「妳想回去吗?」
「……算算我们离开台湾也七个多月了。」她的语气很保留,言下之意却相当明显。
「嗯。」他沉默了一下,又问:「还有谁打来吗?」
「之前我学姊也打来过,提起类似的问题。」她啜了口珠露乌龙。「她打算再开一间连锁艺廊,问我想不想回去帮她打理。」
「当然不行。妳目前又不住台湾。」这次,他的反应就很立即。
池净望着瓷杯里的茶水。「放心,我已经回绝她了。」
「小净,我知道你很气闷,可是我短期之内真的走不开。」他放下咖啡杯,神色柔和的睨着她。
「那……」她试探性的偏首问他。「如果我自己回去呢?」
他的浓眉眼立刻凝起来。
「我只想看看老同事,见见朋友,再陪陪家人,顶多两个星期而已,不待太久的。」她柔声允诺。
「等我年底或明年初忙完,再跟你一起回去,这样不好吗?」他的神情极端不乐意。「也好。」她饮下最后一口珠露,茶水微凉了,咽下喉只感觉苦。「你继续工作吧!.我想到后山走走。」
***韶光漫长的流逝。
池净在一个盛夏的午后接获一通意外的来电。当她认出彼端是裴劲风的声音时,愕然得说不出话来。
「不好意思,如此冒昧的打扰妳。」裴劲风低沉稳重的打了声招呼。
「裴先生,你怎么知道我们的电话?」她连忙放低音调,跑到门口将书房的门掩上。「查问一、两个电话号码对我并非难事。」裴劲风笑道。
「请问有什么事?」她的态度转为谨慎。如果他想找儿子,裴海绝对不会接听的。「我有事想找你。」裴劲风似乎听到她未说出的心声。
「我?」错愕之余,她的应答仍然相当小心翼翼。「请问是什么事呢?」「我听说阿海娶了妳,只想知道你们过得好不好。」裴劲风停顿片刻。「上次和你在艺廊交谈过,虽然不能算熟识,我可以感觉妳是个好女孩。阿海身边多了妳照顾,让人放心多了。」
尽管事前耳闻过他的轻劣手段,现在听他提及爱子的心情,池净的心底仍不得不感动。
「谢谢您,我们都过得很好,请您别操心。」天下父母心呵!
「池小姐,我知道妳是个明事理又有同情心的女孩,我和阿海的母亲商量过,想向妳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她不安的瞄着房门口。已经下午两点了,裴海随时有可能步出工作室,进来书房找她说说话。
「我希望能定期和妳保持联络,随时知道你和阿海的近况,请妳答应我好吗?」「什么?」她愕然收回飘往门口的视线。「裴先生,只怕……不太妥当吧!」「我知道这是一个很唐突的要求,可是在阿海身边,我们能找的也只有妳了。」裴劲风恳求道。
「裴先生,您也知道裴海的性子很极端,平时他虽然事事让着我,一旦动了肝火,连我也担待不起。」如果被裴海发现,他铁定气得风云变色,说不定连家里也掀了。「天下人谁无父母?我或许不是一个成功的父亲,裴海却是我们夫妇俩的独子。将来我们两腿一伸,身后的虚名浮利也只有这个儿子能交托了。难道真要等到进了棺的那一刻,才能碰触到唯一的孩子吗?」裴劲风不愿放弃希望。
「可是……」池净陷入为难。她真的无法想象裴海发现之后,怒火狂发的情景。「池小姐,我只要求打几通电话而已。」裴劲风立刻补充。
他和裴海果真是两父子,连说话的语调音质都极为相似。
池净听着,终于心软了。「好吧!不过您别太常打来,一个月两、三通就好,而且尽量挑在本地的上午时间,以免被裴海撞见。」
「谢谢你,真是太感谢妳了。」裴劲风迭声的致谢。
有了生涩的第一次接触之后,再接到裴劲风的来电,两人也渐渐熟稔起来。可是有好几次,她才讲到一半,裴海突然从工作室里走出来拿东西,吓得她赶快讲几句:「妈,国际电话很贵,我先收线了。」硬是把敏感的时机胡混过去。偶尔裴劲风误了时间,她还会主动拨给他。幸好电话费帐单都是她在处理,不会被裴海发现。
然而,夜路走多了,总会碰见鬼的。
夏末的正午时分,残暑已被蝉声催尽,夏木阴阴正可人。她刚挂上话筒,裴海正好迈出工作间,准备用午膳。
「老邓说,最近从台湾打来的电话特别多?」席间,他忽然提出疑问。
池净一楞。
「会吗?我闲来无事,常常和台湾的朋友聊天。如果太过分的话,以后我会节制一点。」她处处提防,偏偏漏了老邓那一关。
裴海盯了她半晌,终于点点头。
「没关系,妳想讲多久就讲多久,有人陪你谈天,我还求之不得呢!」他起身推开高背椅,高挺的身影投落在餐桌上,让人倍感压迫。「妳慢慢吃,我先去忙了。」「好。」池净暗自松了口气。面对着碗里的香菇鸡汤,突然觉得没那么饿了。她的运气不够好。十分钟之后,书房突然爆出裴海的怒吼。
「小净,妳进来,现在!」
「什么事啊?」她慌慌张张的推开椅子,跑进书房里。只见裴海凝伫在书桌前,脸色铁青,指间夹着一张白色的便条纸。
「妳怎么会有裴劲风的电话号码?」他厉声质问道。
池净的心脏险些停止跳动。天哪!她真是胡涂。今天是裴劲风与她联络的日子,他过了来电时间仍然没有消息,为了怕他再打来时正好撞上午餐时间,给裴海接到,于是她主动拨过去,却忘记把抄有电话的纸条夹回记事本里了。
她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是天生不擅于谎造借口,惊乱的脑中只有一片空白。裴海刮到她身前,恶狠狠的握住她双臂。「妳是不是私下和裴老头联络?妳说!」「我……我没有。」她被他晃得头昏眼花。
「那这张纸条是怎么回事?」他大吼。
「那是……是……」玉泪不断在她眼眶里滚动。「那是我学姊抄给我的。」「简明丽?那个老虔婆抄裴老头的电话给妳做什么?」盛怒的他并不买帐。「她说,有一位企业赞助商对去年的几笔帐目感到疑问……当时是我经手的,所以她把号码抄给我,叫我去和人家解释。」她困难的掰想答案。「这支电话我还没打,如果你没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