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明能干?嘿!海鸟社成员们有过几次接到求救电话、赶往校园--学校里面哦!--将迷途的羔羊老师拯救出危境的经验,此后就拒绝将涉及「精明」、「能干」的用语或相似词安放在凌某人身上。
「山青水明幽静静,湖心飘来风一阵……」凌某人悠悠地晃进来,显然心情相当畅快。
「老师,妳也不过二十来岁的青春年华,干嘛唱那种五0年代的老掉牙?」阳德放下学妹呕心沥血呈上来的情书。
今天的第四封!他已经翻读得神花脑乱了。
「我正在传达自己内心神清气朗的境界,你听不出来吗?」凌某人对助教的慧根甚是歧视。「哟!新社员哪?」
眼珠子一溜,瞄向角落的清弱佳人。
太快乐了!海鸟社终于出现新血轮,也省得她空顶「社团指导老师」的名头,却只能面对叶社长和阳助教两员大将。
灵均娉婷着纤雅的柳腰,盈首施了一礼。
「老师,好。」未话面先羞。
「屈灵均小学妹甫获得中文系新鲜人的资格,和咱们大社长恰好生为表姊妹。」阳德伸展着佣倦的懒腰,淡雅的米白棉衫塞进同色系的绒布长裤里,一身清俊倜傥。
「这个不错!这个不错!」凌某人使劲点头。「妳可以权充海鸟社的模特儿,咱们明天就情商大传系的学生协助拍摄招生广告。」
「招生?」阳德保持食指左右晃动二十度角的弧度,表示不可为之。「当心叶社长和妳拚命。」
「奇怪了,怎么我堂堂老师,办事还得征求学生与助教同意?」凌某人瞪了瞪眼。
「您不晓得,这年头的师道已荡然无存了。」遇上叶绕珍那种顽劣分子,他也储存了满肚子感慨的苦水。
「对了,叶社长呢?」她好不容易现身,手下爱将反而开小差。
「她的身体,不不不,不太好……」灵均垂倾着怯怯的乌丝。
不行!每回她心虚说谎,结巴的老毛病就会透露出征兆,这种善良的优点务必要将之泯灭。
「生病了?」凌某人大惊小叫。绕珍身为健康万岁的过动儿都躲不过病魔的纠缠,其它人还活着干嘛?
「心病。」阳德绕有深意地补充。
「哦--」她懂了。
棒!她最喜欢聆听「心病」、「相思意」、「君心我心」之类的剧情。没法子!职业病,大家多多包涵。
「嗨!」
罹患重度心病的女主角,勾吊着散漫的ELLE背包踱进社办,棒球帽覆罩着青丝,前方的帽檐在秀容上形成莫测高深的阴影。
说曹操,曹操到。
「某人姊姊,您出关了?」绕珍连招呼也打得中气不足、元气难平。
「暂时,下一波赶稿期预定在十日后展开。」凌某人为自己的苦命悲叹。「令尊、令堂的欧洲之行如何呢?」
「大概还可以吧!他们已经返国两天,还是成日嘀嘀咕咕炫耀个不停。」她耸了耸肩,不予置评。「阳助教,麻烦借一步说话。」
她朝标的物勾勾手指头,又涩涩地晃向走廊。
「嗯……」凌某人搔弄着圆俏的下巴。「有样子,叶妞的病情不轻。别告诉我她太崇拜宫泽理惠,决定加入『宫泽厌食俱乐部』。」
「不不,不晓得发生什么事。」灵均有些儿烦恼。「她跷了几天课,回来就不对劲了。」
是吗?凌某人的瞳仁倏地闪闪发亮。
「嘿,打个商量。」她涎着脸挨到新社员身旁。「妳替我挖出背后的故事……呃,真相,我就升妳当副社长。」
门外,绕珍完全没料到自己已经成为教授交易的目标。她从背包里掏出一包用报纸扎裹的物品,直接塞进阳德怀里。
「喏!帮我交给校长。我先走了!」她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阳德愣了下,发足跟上去。
「这是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她头也不回,语调依然阴郁沉静。
其实不消他亲自拆开来检查,以书桌底下的四大箱情书猜想也知道,包裹内八成是「梦幻仙子」。
「不会吧?妳打算把这个天大的功劳让给我渔翁得利?!」他夸张地捧着平广的胸口。
「拿去就是了啦!妳吵什么吵!」她低吼,依然埋头径自往校门口钻。
「等一下……」
「我暂时不回社团,灵均入社的事情你看着办吧!BYE--BYE。」她循着小路迈向机车停放处。
忠心耿耿的风动九十恒久守候着女主人的到临。
「我说,等一下!」坚定如铁的手掌把住她肘弯。
阳德的温文儒雅只适用于外形上的特征,至于皮囊底下的蛮牛劲儿,平时连她都自认为没必要直樱其锋。
但,那是在平常时候,而非今天。
绕珍被拉停了伐履,却依然拒绝回过头来。
「社长,求求妳帮个忙吧!失去唯一的竞争对手,感觉是很孤独的。」阳德凑近她耳边劝哄。「好啦,告诉阳哥哥,是谁欺负妳了?阳哥哥保证让他了解身为沙包的感觉是如何的刻骨铭心。」
她依然垂低了面容,不答话。
「是不是送妳『梦幻仙子』的家伙皮在痒了?」他继续追问。
举凡社员一踏入海鸟社的门槛,只有自家人拥有欺负和占便宜的特权,美其名可称为「社员专属福利」。至于其它人枉动同伴一根寒毛的,海鸟社的笑面白无常--区区阳德助教是也--往往会赏赐他们趴在路面、研究柏油路纹理的机会。
在青彤大学校园内,这是众人皆知的自然法则。即使大伙没将他柔道三段、跆拳道黑带的标悍身手,以及超级护短的天性放进绿豆眼里,只要稍微思考一下,与全校三分之二女学生和教职员作对的后果,也会教人半夜作梦都硬生生吓醒。
「或是肯德基又打电话恐吓妳了?」敢情他连校长也不放在眼里。
就是这种感觉!她想。
袁克殊也老爱以相同的低沉音量安抚她,然而两者所产生的感觉却截然殊异。
阳德让她感觉到小哥哥般的亲切宠溺,无论平时他有多么喜爱与她针锋相向。
而袁克殊呢?他善于制造保护性的、深疼入心坎里的意象,彷佛全世界他只在乎她一个人,只关心她的嗔喜,害她……害她……给它不小心好象有一点点那么几乎就要爱上他的感受。
骗子!
袁克殊对她根本不是真心的,否则何必连基本的职业都隐瞒她?
「梦幻仙子」或「海鸟社CASE」,与整桩冤吵事件无关。她只是无法忍受自己被他蒙骗。
同样的乌龙气由阳德或其它人制造出来,她顶多扁他们一顿,并不打紧。
然而,袁克殊……袁克殊不是别人呀!
「那个骗子!」她恨恨地握紧双拳,活像打算生吞了某人似的。「那个大骗子……我再也不要见到他了!」
「谁?」他听得一头雾水。要扁人也该找准对象,如果殃及无辜,可就违反了「不违侠义之道」的原则。
「还不是耶只姓袁的猪!」她低吼。
这下子益发扯不清了。
「妳能不能交代清楚?」阳德拧起万般严肃的潇洒眉。「欺负妳的动物究竟是『猿』还是『猪』?」
※※※
袁克殊食指勾着马克杯前去应门。
当然,他不奢望短时间内邻家的四季豆会上门找他喝茶、聊天、磕瓜子、看电视。但,同样的,他也万万预料不到四季豆的旁系血亲--这倒有必要好好查阅一下豆科类的族谱--会移植到他家门槛前。
屈灵均竭力挺高自己似柳枝般赢弱的娇躯,然而要脾睨这男人谈何容易?比她略高几公分的表姊在「敌人」面前也只能采取瞻仰的站姿,遑论她的轻薄短小。
天!他比她想象中高大,好象会打人的样子……灵均偷偷吞了口口水。
「我、我,我……」她一开场就口吃了。
小访客分明一脸很怕的表情,却又勉强自己庄敬自强、处变不惊,他看在眼底,不禁觉得好玩。
「屈小姐,我们似乎有过一面之缘。」他的态度堪称和善。
「你你你,欺负我表姊!」她强迫自己罔顾敌人友好的派势,发出严正抗议。
噢--他明白了。
「她这么告诉妳的?」袁克殊返身步回清净的大本营。
为了让两岸协商持续下去,灵均不得不跟随在他后头,双足涉入匪雠的领域。
「不、不是,我偷听到的。」坚强的语音放低了一丝声量。道德良知教导她,偷听属于卑下劣等的行为。「她是我表姊,从小照顾我,我有权利关心她。」
光明正大的理由让她重建自信心。
袁克殊领着访客进入厨房,洒脱地指了指咖啡壶向她示意。
「请便。」他安置自己坐上吧台的高脚椅,依然优闲自在。「妳何时偷听到我欺负她的新闻?」
或许他镇静的态度具有感染力,总之,灵均选中他对面的餐椅坐定时,烦躁而紧绷的心情已渐渐平稳下来。
好现象!她只有在毫无压迫力的情况下,才能促使自己清晰地陈述事理。
「前天下午,她回社团消案,私下向阳助教转述了所有经过。」
他的唇线明显的绷紧了一些些。
该死的四季豆!区区一转眼就投入另一位男子的怀抱,还向人家诉苦呢!
「噢。」他含啜一大口热咖啡。
「什么意思?」她可不是前来告密的。
「就是其它人无权干涉我们的意思。」锐利的鹰芒透过马克杯缘刺向她。「妳捍卫亲人的侠行让在下异常感动,不过这出闹剧该如何收尾,我心里有数,毋需烦劳旁人掺进来搅和。」
「我、我,我,」她的激忿再度被刺中。「我绝对不能坐视。」
袁克殊啼笑皆非。「那么妳欲待如何?」
敢情叶家预拟祭出家法伺候他?别扯了!
「我我--」灵均果然被他问住。
是呀!人家若不准她插手,她空自在旁边穷紧张又有什么用?
难堪的沉默降临厨房里。事实上,「难堪」两字仅只对她而言,袁克殊彷佛丝毫不受影响。
他继续吸啜着曼特宁,一口接着一口,严密审讯的眼光滑过她,有如评断着她关心的程度有多少。
半晌,他找到自己满意的答案,缓缓将空马克杯搁置在核桃木大吧台。
「屈小姐,」他轻声询问:「妳何不提供我一点发自女性观点的建议?」
「嗯……」短暂的瞬间,她看起来也相当犹疑。「你,你喜欢我表姊吗?」
「嗯……」他揉搓着下颚。「非常喜欢。」
「那--」她的语气益发小心。「你,你爱她吗?」
爱?过去几天,他当然思索过情感依归的问题。然而,提出来与绕珍的表妹讨论却不在他的预定计画里。
「我想,无论我爱她与否,妳表姊都应该是第一位听到答案的人,妳同意吗?」
灵均点头。「很合理。」
袁克殊忽地离开高脚椅,定定地立在她身前,为了防止她再度感受到压迫,他单膝蹲下来,姿态与她一般高矮。
灵均屏住吐纳,不太确定他打算透露什么。
「放心地把妳表姊交给我吧!」入屋至现在,他的神情语态第一次展现出温柔。「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包括我自己。」
她产生片刻的怔愕,望进他墨黑色的眼眸。
瞳仁深处,由真心与诚挚交融而成的光芒,荡漾着极轻淡、极内敛的星芒,几乎无法让外人查察。
可是,它们确实存在。
半晌,她轻轻颔首。「谢谢。」
她愿意相信他!
第十章
绕珍怀疑自己头壳坏了。
不不不,出问题的器官应该归咎于视觉系统。
话说回来,视神经似乎由大脑管辖,因此她认定自己的头脑肇发短路现象也没错。
「要命!」不行了!她真的产生幻觉了。
怎么可能呢?
她来回通行了三年余的山路,居然基因突变。
今早出门的时候,一路还挺正常的呀!事隔六个小时,她重新踏上故土,路畔风光已经改换。
最显明的异变摆在山下、两百米产业道路的端点。
一幅任何人都不可能错过的拱牌横跨着柏油大道……
WELCOME HOME
绕珍几乎按不回外突的眼珠子。「如此可观的景况,只为了欢迎我下课回家?」
噢!别怀疑她的自恋,因为拱牌的欢迎对象无疑针对她,不会再有别人了。
绕珍之所以如此肯定,是由于整副拱牌系以千千万万片鲜绿的四季豆贴饰而成。
袁克殊!一定是那家伙!
他简直疯了!
风动九十载着她奔回异象的另一处端点,沿途,更大的惊喜跟随着她。
支撑拱牌约两根柱子归划为起点,由木柱的顶端各拉一道细铁丝,沿着弯弯曲曲的路势上山,形如登山缆车的运送轨道。
细铁丝每隔一公尺便垂下一小截红绳索,尾端绑缚着各式各样的玩意儿。
模型机器人、芭比娃娃、乡村小布偶、遥控飞机……种种人类想象得到的玩具,尽皆挂放出来,乍看之下,她彷佛进入一处玩具联合国。
又或者台湾的玩具制造商选中此条道路做为户外展示区,她孤陋寡闻,忽略了媒体的报导……
「别瞎蒙了!」荒谬的理由连她自己也无法采信。
绕珍敢打包票保证,两旁悬示的玩具绝对来自「童年玩家」的生产线。
她恍恍惚惚,觉得头重脚轻,大脑依然无法适切地消化横亘在眼前的讯息,进而做出符合实况需要的反应。
行到路程的一半,两侧缆线以同款的铁丝系住,中央点垂下一叠天蓝色的影印纸。
她茫然地停下车,伸手拿下档案,入目写满密密麻麻的年代记事录,每项琐碎都与一位名叫「袁克殊」的伟人有关。
这份人事资料告诉她袁克殊何年何月何日出生、几岁开始吃饭学走路、第一次生病由谁带他上医院、小学国中高中大学分别在何处就读、生平抽的第一根烟是哪个牌子,以及他曾经混过的公司名称、他成立自己公司的第一项设计、他交往过的女友名单……
对了,尤其是关于他爱情生活的描述……
「『初夜权』丧失在高中同学的妹妹手中。当时我前去同学家做功课,他半途开溜和女友幽会去也!独留我孤单无依,欲回家之时,恰好其妹进书房聊天,一不小心擦枪走火,纯属意外。事后方知,她阅人已众,而我清纯无瑕,从此饮恨不已。」
最后一行解说则是……
「『终夜权』极有可能失贞于一棵干扁四季豆。」
她又好气又好笑。
趋驶着风动九十,继续踏上回家的路程。
十分钟后,家门口遥遥在望。
有始有终、前后呼应是此次展示的重点所在。
另一道拱牌临跨两座私人庭园;右边的支撑柱子耸立于她家小院落,左边那只则深深插入袁宅的柔软土地。